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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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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今年的繁殖季節並不熱鬧。

應該說——對綠孔雀一家來說沒什麽熱鬧的。

原本從二月開始“相親團”就該組建了。

綠孔雀媽媽帶著小孔雀去雄孔雀領地裏串門就好像人類母親帶著女兒出去社交一樣,既可以用言傳身教的方式影響它們的擇偶觀,又可以保護它們不受一些成年雄性的侵擾。

小孔雀會模仿雌孔雀的行為,第一次進入“社交”場合的它們還沒有形成獨屬於自己的成熟審美,有時會被羽毛不那麽漂亮的雄性引誘,但如果雌性長輩們都無動於衷,就會給突然上頭的腦袋潑一盆冷水。

去年安瀾跟著相親團出門看熱鬧,好幾次看到兩個姐姐有些意動,這些意動最後都以放棄告終。直到有特別優質的雄孔雀出現,而年長的雌孔雀們也流露出動搖的跡象,它們才堅定了選擇。

可是今年不一樣。

今年家裏三只大孔雀似乎都對老父親很滿意,態度上有點憊懶,剩下到達“適婚年齡”的雌孔雀只有安瀾一個,要讓她積極就更不可能了,於是組建相親團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求偶季的尾巴。後來還是母親覺得不行,硬是帶著她出了門。

一趟逛下來,安瀾沒見到一張生面孔,失望加上擔憂,竟然表現得比三只大孔雀加起來還要冷淡,以至於母親的態度從謹慎變為狐疑,最後變為了無奈。

它把希望放在了相親大會上。

安瀾也把希望放在了相親大會上。

今年走到河邊來的孔雀數量比去年稍微多些,應該是環境保護得好、雛鳥存活數量每年都在增加的緣故,起初看到的個體還是很面熟,等到她找好“觀影地點”、飛落到樹枝上一看,這股隱隱約約的失望頓時變成了驚訝——

怎麽回事?!

站在遠處被留到最後的三只雄孔雀都是生面孔,從來沒在這片林區裏見過,難道在綠孔雀的世界裏竟然還有“排外”這一說法,生活在山區裏的雌孔雀們不喜歡和外地來的雄孔雀談情說愛嗎?

這個念頭把安瀾自己都逗笑了,她從場地邊緣的大樹撲棱棱飛到中段的大樹上,得到了一個更好的視野,借助這個新視野仔細觀察三只外來客。

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看出問題來了。

它們三個明顯是認識的,可能是從同一個家族裏出來的三兄弟,陌生雄孔雀站在這個距離不是開屏競爭起來就是已經打起來了,可是它們卻還能保持最基本的和睦,非常偶爾才會用哢噠聲斥退彼此。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是安瀾在三只雄孔雀的跗跖上都看到了腳環,其中一只轉身時背上的羽毛有一小塊塌陷,很可能還安裝了衛星追蹤器。另外兩只的背部她看不清,大概率也不會有差別待遇。

腳環是放歸鳥的象征,而衛星追蹤器是標準的放歸追蹤手段,考慮到林區裏已經安裝了那麽多紅外攝影儀,還給它們額外佩戴追蹤器,只能說明這三只綠孔雀對放歸部門而言非常重要。

綠孔雀繁育起來難度不小,別說那可憐巴巴的產蛋數量和孵化率,想找到血統純凈的親鳥就夠麻煩了。各地動物園能做的貢獻基本為零,要想推動項目只能去野外“綁架”需要救助的個體。

安瀾現在看到的可能是一個項目組嘔心瀝血數年的成果,也是人類對解決單個棲息地綠孔雀近親繁殖風險所做一次勇敢嘗試,她沒法不嘖嘖稱奇。生活在樹林裏那麽長時間攏共也沒有多少新鮮事物可以看,當然要看個夠本,除此之外——

還有一個忽然升起的念頭等待核實。

當第一抹陽光終於越過山脊打落在河面上時,雄孔雀們認為最能展示羽毛豐美的時機已經到了,歌聲慢慢停歇,開始了獨特的求偶舞蹈。

先是有一只雄性將尾屏完全打開,肉桂色的飛羽籠住身體兩側,好像兩只寬大又精巧的船槳。它的舞步對雌孔雀來說是種引人入勝的表演,對其他雄孔雀來說則是種毫不掩飾的炫耀,於是陸陸續續地有彩色的扇面在河邊展開。

安瀾隨大流地飛到了地面上。

她刻意落在離三只放歸孔雀較近的地方,此時它們三個中的兩個已經按捺不住地開了屏,只是因為太年輕了,覆羽沒有發育到最佳狀態,和大孔雀同臺競爭被秒殺得慘不忍睹。

最後一只雄孔雀沒有開屏。

恰恰相反,它好像並不想引起雌孔雀們的註意,爪子一個勁地往後挪著小碎步,似乎想不動聲色地從風暴中心裏脫出身來,一邊走還一邊伸長脖子張望,也不知道究竟在張望什麽。

安瀾對這副景象有點在意,她從作為觀眾的雌孔雀中穿過,其間還差點撞到一只佩戴有腳環和追蹤器的雌性,後者脾氣很好地扭頭看了一眼,點點頭,旋即立刻把目光放回了場中爭奇鬥艷的雄孔雀身上。

還沒等她想明白點頭是什麽意思,在場地邊緣忽然傳來了幾聲響亮的孔雀叫。那是一支和山野無關的歌,或許都不能被稱作是歌,只是按照固定節奏在重覆的音節,但是那個節奏——那個節奏實在是太熟悉了。

安瀾睜大了眼睛。

離開了鳥群的雄孔雀正在長鳴,因為它是那麽年輕,又甚至沒有抖開尾屏,所以那些圍攏在其他雄孔雀身邊驗貨的雌孔雀只是稍稍投來目光便喪失興趣,徒留它一個在角落裏繼續唱著無人問津的歌——

直到那不再是無人問津。

安瀾緩慢地走到鳥群邊緣,發出一聲代表回應、敦促進一步展示的鳴叫,出於緊張也好,出於惡趣味也罷,她沒有做出更多動作,只是保持著雌孔雀特有的慢條斯理,歪頭打量對方。

這只雄孔雀的體型很大,羽冠筆挺地豎立在腦袋上,翅膀展開後每一根飛羽都打理得整整齊齊,覆羽只是初具規模,但看得出來平時保護得很好,邊緣沒有什麽斷折缺損。那雙眼睛裏閃爍著一種很熟悉的東西,太熟悉了,以至於在許久未見後的當今帶來的不是熱望,而是微微的刺痛,但那刺痛很快就被一種更溫暖、更安全的感覺撫平。

安瀾又發出了一聲長鳴。

下一秒鐘,雄孔雀張開翅膀、振翅高飛,轉瞬便越過數米距離,尾巴從少數幾只處於鳥群邊緣的綠孔雀頭頂拂過,引起了一陣又一陣抱怨的咕噥聲。他降落在幾米開外的一片空地上,剛剛落地,還沒有怎麽站穩,便扭過頭去梳理羽毛,那動作顯得有點僵硬,有點神經質,不僅沒有把翹起來的羽毛壓平,反倒把本來平整的羽片弄得毛糙。

這是諾亞。

是她兩年沒見的伴侶。

看著他的動作,安瀾心裏的緊張完全消失不見了。哪怕邊上到處都是長鳴的綠孔雀,她的眼睛裏卻只看到了一只。她忽然覺得自己一下子有很多故事想說,有很多事想做,還有很多話想聽,但此時此刻,她最想讓這一次相伴有個獨特的開局。

……諾亞會怎樣打招呼呢?

比起生活在野外的自由自在,生活在繁育地的綠孔雀恐怕沒有敞開了飛行的條件,也不可能像她一樣在村寨裏閑逛、和牛羊賽跑、和兩腳獸玩耍。在這種情況下長大的諾亞第一句話會說什麽呢?是對食物、籠舍的抱怨?還是對惡作劇的誇耀?

安瀾等著對方來主導這一次久別重逢,並且做好了充分的配合準備,要貼貼、要飛行、要唱唱歌、要說悄悄話都可以,就算要打架也行。⑩本⑩作⑩品⑩由⑩

然而諾亞並沒有要走過來貼貼的意思。

年輕的雄孔雀擡著頭、挺著胸、邁著方步,走到離她兩、三米遠的地方,非常有架勢地“喵”了一聲,然後高高興興地抖開尾屏,先是撐在背後走了兩圈,旋即畫風一變,做出了大眼斑雉標志性的“追著開屏”、“四面開屏”、“旋轉開屏”三件套。

這一刻,安瀾陷入了十分矛盾的境地——

是要昧著良心誇誇他呢,是要抖開自己的小扇子呢,還是要把這只玷汙了綠孔雀形象的家夥當場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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