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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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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古之仁人有天下者, 必反大國之說,一天下之和,總四海之內。”

“國家發政, 奪命之用, 費民之利,乃貪伐勝之名, 及得之利, 故為之。”

“然則土地者, 所有餘也;王民者,所不足也。今盡王民之死,是棄所不足, 而重所有餘也。”

“小姐, 《墨經》的非攻一卷好難懂啊!”

離開雲城後,謝知秋一行人有條不紊地向上京出發。

路途遙遠,在路上, 雀兒在馬車內念書,讀著讀著,她就抓起頭發來, 將學著謝知秋紮的馬尾抓得亂糟糟的。

謝知秋本來自己也在讀書,聽到雀兒的抱怨,便望過去, 替她解釋道:“這幾句話是說,墨子認為, 古來擁有對天下之仁心的人, 一定會反對國家之間的互相攻伐, 而會致力於讓天下人和睦相處,統一四海之內的國家。

“國家發布發動戰爭的政令, 會導致百姓失去財產和性命,其目的卻是貪圖戰爭勝利所獲得的名聲和利益。”

“墨子認為,對國家來說,最重要的是百姓,而不是土地,發動戰爭用百姓去換土地,是本末倒置,並非明智之舉。”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又進行補充——

“按照時代推演,墨子生於春秋戰國時期,那是一個諸多國家之間爭鬥不休的亂世。”

“在那個時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餓殍滿地,哀鴻遍野。”

“墨子看到底層人民在戰爭中慘狀,發現無論是發起戰爭的國家還是遭受戰爭的國家,百姓都得不到好處,才會萌生出‘戰爭不義’的觀念,進而提出統治者不該主動發起戰爭的主張。”

“按照蕭尋初師門流傳下來的文獻記錄,墨子其實曾經從師於儒者,學習孔子之術,和現在的許多學子一樣,他曾經當過儒生。”

“後來由於部分觀點相左,他才脫離師門,自創了派系。”

“墨子身份寒微,為了謀生,曾經做過木工。”

“然而創建儒學的孔子,卻是貴族出身,衣食無憂。”

“所以身處相近的時代中,孔子看到的是禮崩樂壞,產生的是對社會階級動蕩的憂慮,希望在保持周禮階級制度的前提下,盡可能保證社會安定。”

“而墨子,看到的是底層百姓身處無盡苦難之中,希望平民都能過上安全平靜的生活。”

“所以儒學想要堅持三綱五常、維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禮治’,而墨家,卻想要沖破階級等級、人與人之間沒有差別的‘兼相愛、交相利’。”

“這兩種觀點,從根本上就有利益沖突,所以儒墨兩家才會針鋒相對。”

“在兩邊的文章記錄中,都有各種對對方的貶損。”

雀兒聽了謝知秋的話,晃晃腦袋,看上去好像明白了一些。

但過了一會兒,雀兒想了想,欲言又止:“小姐,可是,如果這樣的話……”

“什麽?”

“我覺得墨家的想法很合理,但是……”

雀兒對自己的想法並不是很自信,猶豫許久才說出來:“如果我是皇帝的話,一定會更喜歡儒家的觀點。

“同樣是提倡對百姓仁德,告訴皇帝仁政是為了緩和社會矛盾、保證皇權的穩固,肯定比說人與人之間就應該是平等兼愛的,成功率要高。

“理想是很好,但社會現實擺在那裏,如果要讓皇上采納自己的思想,肯定也要考慮怎麽說出來,對方才會接受吧?”

謝知秋聞言一笑,覺得雀兒逐漸摸到了門道。

她放下自己手裏的書,正要再仔細指點幾句,二人只感到馬車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竟猛然在中途停了下來!

雀兒按照以前當丫鬟留下的本能,幾乎第一時間就要撲上去護住謝知秋,幸虧謝知秋及時扶住了她,兩人都沒有受傷。

“出什麽事了?!”

雀兒見車子穩定下來,當即跳下馬車。

謝知秋則揭開車簾往外看。

“咩——咩咩——”

前面隱約傳來幾聲虛弱的綿羊叫聲,還混雜著馬匹奔跑以及當地土音濃重的人言。

只見兩個騎馬髡發、膀大腰圓的成年男子,正在追打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那女孩同樣是披發左衽外族打扮,衣衫襤褸,臉上臟兮兮的。

而幾只瘦弱的綿羊沒人管理,橫在了道路中間,擋住謝知秋等人的去路。

“小姐,怎麽辦?”

雀兒看這場景“啊”了一聲,語氣有點著急。

“要管嗎?”

從昨日開始,他們已經離開方國或者義軍統領的範圍,進入辛國境內。

那兩個男子和那小女孩明顯都是辛人,而謝知秋等人則是來出使的使者,照理來說不該管外邦人的閑事,他們要與辛國談判,當下也是越少惹是生非越好。

然而那小姑娘身上已經被馬鞭抽得傷痕累累,像受傷的野兔逃避狼群一樣跌跌撞撞逃竄,卻根本跑不過馬。

兩個髡發男子邊追著抽打她,邊在馬上大笑,絲毫看不出停手之意。

謝知秋想了想,對雀兒道:“你找幾個會辛語的士兵過去說一聲,就說那些綿羊擋我們道了,讓他們放那個小牧羊女過來,將綿羊趕到旁邊去。

“要是他們不肯,給他們點金銀玉飾什麽的,打點一下。”

雀兒忙應道:“好。”

說著,雀兒匆匆去了。

不久,謝知秋看到葉青的大弟子逆川帶著三個人高馬大的士兵過去交涉。

髡發男子看到大批有軍隊同行的漢族人,明顯警惕,不過逆川的辛語似乎說得很不錯,好聲好氣地講了一番後,沒有給錢,就將那小姑娘換了回來。

待綿羊被小女孩趕到草地上,謝知秋的馬車車軲轆骨碌碌地轉,又能夠向前行駛。

“小姐,逆川哥說,那個小女孩是附近牧民家裏的奴仆,負責放羊,那兩個髡發男子不知道為什麽居然在這種地方打獵,還射殺了一只她的羊。”

“她要是帶回主人家的羊不全,是要受處罰的,這才壯著膽子過去要說法。”

雀兒回到馬車上,對謝知秋講述她聽到的內容——

“沒想到那兩個男子是封地在這一帶的辛國宗室的屬下,那辛國宗室的軍隊似乎在與方國朝廷的戰爭中立了很多戰功,現在話語權很大。”

“那宗室軍隊在犒賞有功士兵的時候,是隨意他們搶掠的,如今連辛國律法都管不到他們,他們更不會在乎這種小奴隸的性命了,就拿她當獵物玩。”

“要不是我們是方國朝廷的使者,說起來有點政治因素,他們對我們多少謹慎一點,沒準也會對我們不客氣。”

謝知秋聞言未接,只是看向窗外。

她看向外面的時候,那外族女孩站在羊群之中,也呆呆地看著謝知秋這邊。

小女孩兩手蜷在身前,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上都是鞭痕,不只有被兩個男人打的,還有剛剛痊愈的舊傷。

她整個人餓得瘦骨嶙峋,泛黃的面頰上,只有一雙大大的棕色眼睛沒有染上泥土的臟跡。

謝知秋凝了一下,然後命人停下車子。

過了一會兒,從謝知秋的車隊裏,又有人下來,給了那女孩一點幹糧。

小女孩對待謝知秋這群有軍隊護送、服裝言語一看就是南方來的外邦人,神情十分慌張,想要躲開,可目光又始終落在幹糧上,喉嚨使勁吞了幾次口水。

最後,她飛快地將幹糧一抓,看上去想道謝,可是張了張嘴又沒敢,轉身跑掉,飛快地藏進羊群裏。

“想不到辛國也有過得這樣苦的人……”

雀兒喃喃道。

盡管兩國關系稱不上好,但這樣小的孩子,實在很難跟戰爭扯上什麽關系,更不要說決定自身處境或者雙方局面。

哪怕雀兒有自己的立場,也難以對著這樣的小孩生出敵對情緒。

雀兒想了想,說:“我好像有點明白非攻的意思了。

“小姐,其實義軍憑現在的實力打過去,有可能也可以拿回十二州,但是比起付諸武力,小姐選了嘗試與辛國和談,就是因為如果使用暴力手段,無論如何都有可能導致無辜的人卷入其中。

“那樣既會導致雙方死傷無數,也要消耗掉大量財產資源。

“所以,如果能夠通過和談解決的話,肯定比使用武力更好,是嗎?”

“……”

謝知秋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承認。

一天下之和,總四海之內。

不損耗一兵一將,就想要天下太平,還妄圖讓四海之人彼此理解、親如一家。

在爭權奪利、你死我亡的世道裏,這是何等傲慢而理想化的想法。

可是有這麽一條兩全其美的道路擺在眼前,就讓人忍不住想試一下。

當然,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絕非易事。

甚至需要比大戰一場更多的計謀與籌碼。

謝知秋目光一轉,看向那外族小女孩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辛國。

上京。

“義軍軍師……謝知秋?”

這日,方國朝廷為解自身兩難之困,通過留在梁城的辛國使者暗中傳遞的書信,幾經周轉,終於趕在以謝知秋為首的使者抵達上京之前,先一步到了辛國的承天聖命皇太後手中。

承天聖命皇太後李貞兒高坐在王座之上,她讀完這封信,眉頭微微向上動了半寸。

“我聽說過這個人。”

她說。

“方國竟然也能有這樣的女人,真是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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