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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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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家姐謝知秋親啟——

姐姐, 你與姐夫可已到任上?

梁城一切皆好。

姐姐出嫁後,許是因為家中只剩下我一個女兒,爹娘與祖母, 對我都比以前更好了。

而且, 由於去年安家的事,父親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 不曾再說過要給我議親之類的話。我想, 可能是因為姐姐出嫁以後,家中比以前冷清不少,爹娘都對這事有點怕了吧。

先前姐姐還在家裏的時候, 多虧姐姐見識廣博, 讓我得知了墨家術一學。這段日子,我一直悉心鉆研,未嘗荒廢功課。

只是人的精力有限, 我太沈迷於墨家術,多少有些荒廢了紡織刺繡這般女子本業,又受到祖母責罵。

我如今其實不太在乎祖母叨叨幾句了, 只是依照祖母性情,我若執意不改,她恐怕隔三差五就要煩上半天, 久了非得耳朵長繭不可。

所以我後來想了個辦法。

我既不願減少研究墨家術的時間,又得應付祖母, 那只要提高紡織的速度, 不就好了?

我閉門苦思許久, 然後利用姐姐教我的機關之術,成功將原來用的三錠腳踏紡車又多增了三個紗錠, 變成六錠,用起來可以比以前快兩倍不止。

這本來是用來應付祖母的小技巧,但有一回父親見了,端詳新紡車許久,說此物或許在商業上大有可為。

現在爹爹在梁城買了兩件布鋪,說交給我管理,讓我練練手。

我以前沒做過經營,手忙腳亂,而且新紡車的用法和舊紡車不同,鋪子很缺人。

接下來有一陣子可能會很忙,我身邊又沒人可以商量、可以幫我出主意,我好想念姐姐。

不知姐姐姐夫如今在任上如何?盼姐姐一切順利,盼姐姐早歸。

小妹知滿,寫於天順二十年九月廿四,梁城。

馬車之中,謝知秋正在讀信。

知滿的信,是在上一個驛站拿到的。

或許是怕外人讀到信會造成麻煩,她沒有暴露出任何與謝知秋真實身份有關的事,但饒是如此,謝知秋仍能從信中讀出知滿的意思。

見知滿如今過得不錯,謝知秋也算可以安心了。

她將信收起,忽聽馬車外五谷的聲音道:“公子,少夫人已經在外面騎馬騎了兩圈了,問你什麽時候跟她一起走。”

謝知秋將書信收起,頷首道:“我這就去。”

她想了想,又說:“這裏應該離下個驛站已經不遠,一會兒你們若是在前頭沒見到我們,我們就是先行去了驛站,你們自行跟上即可。還有,先前我們路上撿的兩個男女,讓丫鬟照料著,等到縣裏,馬上為那女孩請大夫。”

“是。”

五谷應道。

不久,謝知秋騎上寸刀,就與蕭尋初一塊兒騎遠了。

*

五谷送走“少爺”,就坐到車前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趕車的張聰說話。

張聰看著那夫妻遠去的身影,有些驚訝地道:“少夫人雖是書香門第的女子,但馬騎得真好啊!反倒是二少爺,騎在馬上還不夠熟練的樣子。”

張聰是蕭斬石的舊部,上一回與“蕭尋初”接觸,還是這二少爺忽然提出要去昭城那時。

那時,張聰就對這離家多年的蕭家二少爺印象不壞,後這二少爺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中了狀元,張聰驚訝之餘,更加隱約感覺自己判斷不錯。

於是蕭二少被授官外派之時,蕭斬石想為這個兒子挑選幾個護衛,張聰就主動請纓,表示願意隨二少爺外出。

蕭斬石對張聰十分信任,見他願意同往,自然高興,很快就做了安排。

如此這般,張聰就跟著“蕭尋初”一同遠行了。

五谷聽了張聰的話,亦笑道:“確實,看到少夫人的馬術,我也吃了一驚。少爺他……許是在臨月山上幾年沒機會騎馬,有點生疏了吧。不過憑少爺的天資,差也差不到哪兒去,等他適應幾日,想必就會恢覆。”

“也是。”

張聰應道。

他望著蕭尋初與謝知秋二人離開的方向,淺淺一笑:“梁城裏的夫妻大多盲婚啞嫁,相敬如賓已經算不錯,能投契得實在是少。少爺與少夫人這般合得來,感情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委實是樁幸事。”

*

“小心,將撐桿這樣放在地上,推動其身調整方向,等到差不多了……對,大概這個位置,然後點火……”

砰!

謝知秋趴在地上,她方一扣動機關,當即嗅到一股火藥點燃之聲,隨著一聲巨響,槍.管內的子窠應聲飛出,精準擊中兩百步外拿來當目標的大石,在上面打出一個凹槽來!

謝知秋不免驚訝。

這些日子,謝知秋之所以常常與蕭尋初單獨在一起,一來是以他們兩人的情況,有許多話只能兩人單獨說,還是沒有旁人時來得自在,二來,就是蕭尋初除了教謝知秋騎馬以外,還在教她如何使用他與師兄弟們改進多年完成的“突火.槍”。

蕭尋初如今的重心還是放在研究黑石,好想辦法盡快讓兩人換回去上。但是總研究一個東西,終歸容易膩煩,尤其總拿不出成果,更讓人挫敗。

所以,蕭尋初偶爾會換換心情。尤其是他與謝知秋明面上當了夫妻以後,昔日在臨月山上的工具也都取回來了,正適合大展拳腳。

蕭尋初當初對謝知秋提出的交易,就是謝知秋可以隨意使用他的身體,但同時,如果將來謝知秋真的可以身居高位,也要重用墨家之術,令其發揚光大。

既然蕭尋初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那麽於情於理,他都該親自給謝知秋展示一下,他與師兄弟們多年來苦心鉆研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在他們的所有成果裏,蕭尋初認為最為有用的,就是這種經過精心改造的“突火.槍”。

事實上,謝知秋也的確因此大吃一驚。

她對武器了解不多,縱然她博覽群書,這一塊沒見過多少實物,終究是個盲區。

但即使如此,光憑這簡單的一槍,謝知秋仍能感覺到,這是一種遠遠超出目前大眾認知的先進之物。

此刻,她的肩膀被槍的沖擊力震得發麻,縱然有蕭尋初在旁邊教她使用的正確姿勢,甚至幫她撐了一點力道,她仍然被此物的威力所震撼。

蕭尋初向她介紹道:“突火.槍最初由壽春的工匠發明,整件武器呈圓筒狀,外部以一根巨竹做成,使用時需要左手持械,右手點火,射程可達百步有餘。

“但是用竹筒做管身,結構穩定性較差,強度弱,也難以承載更強力的火藥。

“所以我師父當年,一直在琢磨怎麽能將外部的結構換成金屬管。我與我的幾位師兄弟,花費數年光陰,才有了現在的結構。

“另外,目前軍中用的突火.槍,是以基礎的火繩點火。但這樣速度慢,遇到刮風下雨,也很容易出問題。

“我後來想了想,就做了一些改動,將它換作以燧石點火,主要是做了個小機關,讓燧石可以快速受到撞擊,用火星點燃火藥。這是我幾位師兄下山以後,我才做的改動,因此花了不少時間。”

這事說起來上下嘴皮子一動的事,可實際卻麻煩得很。

金屬不同於軟質材料,不是削一削弄一弄就能改變形狀的,要將堅硬的銅鐵制成桶狀,本身就不是易事,更何況要承載火藥和子窠,便不得不考慮藥倉、火門一類如何安排。

尤其以前宋師兄還是個龜毛怪,非得堅持要造得美觀、手感好,使得突□□改進的進程一慢再慢,經常幾個月沒有進展。

而在師兄弟們下山以後,只剩下蕭尋初一個人,事情就更加覆雜。

過去師兄弟四人尚可以分工合作,比如打鐵這樣的工作,就主要由邱師弟這個從小練習的熟手來。而蕭尋初和宋師兄,都是以計算或者設計圖紙見長。

而只剩下蕭尋初一個人後,事事都要由他親力親為,他輕描淡寫幾句話就帶過了,天知道實際上吃了多少苦頭。

而此時,蕭尋初端著槍,還若有所思地掂了掂,說:“以前是男子身體的時候,我一直覺得這把槍重量正好,現在換作是你的身體,才發現若是女子使用,好像有點太沈了。

“等在月縣安定下來,我再仔細改一改,這樣你如果有興趣的話,等我們恢覆原本的樣子,還是可以正常使用。”

謝知秋聞言一楞,有些意外於蕭尋初的細致,但她十分感激蕭尋初能想到也要讓她正常使用。

“……謝謝。”

謝知秋說。

她就著蕭尋初的手,輕輕撫了撫突火.槍的槍.桿,說:“確實是很好的東西,如果能運用於軍事上,想必會大有助益。”

兩人碰著同一把槍,距離必定極近。

從蕭尋初的視角,可以看到謝知秋低垂的睫毛和專註的神態。

其實他先前教她用槍時,就不時註意到她離自己很近,並因此有點緊張。

蕭尋初掌心微微冒著汗,當謝知秋低著頭時,他悄悄看她,但等她擡頭望來,他又不禁局促地移開視線。

謝知秋未註意到他的異樣,只說:“我目前無法涉足軍事,但如果將來有機會觸及,定會設法使用。”

蕭尋初慢慢定神。

然後,他微笑道:“我相信你。”

說著,他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道:“那在此期間,我可得更努力一些,爭取做出更好的槍才行。”

*

傍晚的時候,一行人抵達驛站。

算算距離,以馬車的速度,這下再有個三五天,多半就能到月縣了。

在驛站住下,晚上,謝知秋也沒閑著,在夜色中點燈讀有關月縣的文書,只是她越是讀,反而越是頭痛——

這年四月,謝知秋高中狀元。

按照方朝歷來的授官規矩,新進士中第之後,大多會被外派出任地方官,在外地歷練三到五年不等。

於是,在梁城度過忙碌的半年新進士生活後,謝知秋被授官大理評事,同時出任月縣知縣,被要求即刻赴任,不得延誤。

謝知秋先前就清楚,她硬要搶齊相之子的狀元之位,多半會得罪齊相,不過對當時她而言,這也是必要之舉,她並不後悔。

不過,得罪齊相的後果,在授官之時,多少還是露出了端倪。

謝知秋的官職,最高是正八品,在今年的進士之中,品級最高之一,以她狀元的名次來說,並不算奇怪。

可是,在方朝,一個官職的價值,並不只體現在品級上。

通常來說,中.央官勝過地方官,職權大的官勝過職權小的官,而油水厚的肥差又自然勝過沒油水的窮差。

謝知秋的官職雖有正八品,但是會被下放到偏遠之地,一旦遠離都城,今後怎麽樣就不好說了。若是運氣不好,指不定會被不斷在地方調來調去,再也回不去梁城。

與她相對的,秦皓最後得的是探花之位,同樣為一甲及第,同樣是正八品官,他卻被受了監察禦史一職。

這一職務非但可以留在梁城,還是典型的品級低、職權大,饒是職位更高的官員,見了禦史臺的人,也得繞道敬上三分。

秦皓一上來就任此職務,必是有人提攜,日後想必前途無量。當時授官結果一下來,秦皓那裏就又門庭若市了。

而謝知秋這裏,除了遠離梁城以外,還有其他問題。

她越是看月縣的文書,眉頭皺得越緊——

這個月縣,正在鬧糧災。

月縣地處南方,氣候潮熱多雨,本該是豐產物博之地,可是最近七八年,不知怎麽回事,居然年年災荒歉收,本該征齊的賦稅,已經多年都繳納不夠,而且缺口巨大。

征收賦稅是知縣最為重要的工作之一,事關知縣的考評。稅多則優,稅少則良,一字之差,但外派的官員日後能否晉升、能否回到梁城,全看這幾年實績做得如何,要是年年欠繳,當然是地方官的重大疏漏。

謝知秋如果日後還想回梁城,憑月縣目前這樣的饑荒情況,恐怕會大有難度。

而且,奇怪的地方還不僅如此……

謝知秋翻閱縣志,居然發現,這個月縣,一年半之前,居然死了一任知縣。

那知縣姓胡,說是突發惡疾暴斃,可內容寫得極為含糊,甚至有些前後矛盾之處。

而且在此之後,月縣的知縣居然就沒有人再來接任。被派來的官員,不是忽然辭官還鄉,就是最後又被調去別處,導致這個縣的知縣之位空懸一年之久,直到今年春闈派來了謝知秋。這也導致謝知秋此番就任,沒有人能與她交接,她必須獨自一人摸清全部狀況。

如此種種,怎麽看都有點蹊蹺的意味。

搖曳燭火之中,謝知秋手抵下巴,若有所思。

她知道自己被受了這樣的職位,肯定是因為惹了齊相不快,於是上級官員得到授意,從中作梗,故意刁難於她。

被派到一個偏遠貧窮之地,本來就已經不是好事,可隱隱約約的,謝知秋竟覺得可能還不止如此,她還是更加小心謹慎為好。

可是她手頭對月縣的了解還不夠,若是能從什麽地方……

正當謝知秋苦思冥想時,忽然,外頭有人敲了敲門。

“誰?”

“少爺,是我。”

門外五谷的聲音響起,隔著木門,隱約可見他提著燈籠的身形輪廓。

然後,只聽五谷道:“少爺,我們昨日在路上撿到的那個姑娘,方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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