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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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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話分兩頭。

當蕭尋初被謝家馬車帶往白原書院的時候, 臨月山上,也有一人緩緩蘇醒。

那人睜開眼,一入目便是毫無遮掩的、從樹葉縫隙灑下來的點點碎光。

“他”似是不太適應這樣直接的光線, 下意識地擡手遮擋視線。

那人撐起身體, 扶著額頭適應環境。

“少爺!”

蕭尋初的隨從五谷從坡上匆匆趕來。

而當他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少爺身披白衫, 已經自己起了身。

他屈膝半蹲, 烏發覆面, 面染赤血。

這時,只見他擡手撩起落在眼前的長發……

然後——

露出一雙寒冰般的眸子來。

五谷心頭一驚,雙腳突然被釘在原地, 寸步不敢上前。

五谷是個矜矜業業、踏踏實實、對離家出走的少爺仍舊不離不棄的模範小廝。

今日他本是上山來給少爺送日常用品的, 誰知上山沒多久,才轉個頭的功夫,他就聽到背後一聲悶響, 身後的少爺不知怎麽回事,居然突然從山坡上摔下去了!

卻說一般人失足從高處跌落,好歹會下意識地發出驚呼, 可今日這一點也很詭異,少爺摔下去時悶聲不響,既無呼救, 也無驚聲,像整個人失去意識一般。

五谷自然立即下來救人, 倒不想, 少爺外表看起來並無大礙, 卻整個人氣質大變!

此刻,少爺這眼神, 該如何形容?竟似千裏冰霜、冷劍出鞘,凜冽寒意之中夾帶些許高深莫測的智慧,令人一見,便感心驚。

五谷整個人凝在原地。

少爺以前……是這種氣質的嗎?

而且,少爺以前……有這麽英俊嗎?

難道說,這就是老爺常說的,男人身上必須帶點血,才能有氣勢?

五谷一時被這目光震懾,竟難移寸步。

這時,少爺似是意識到了他的存在,那寒霜般的冷目一側,向他瞥來。

五谷渾身一凜,竟不自覺站直三分。

他此刻才反應過來少爺受了傷,忙沖過去:“少爺,你沒事吧?你剛才是頭先著地的嗎?怎麽滿臉都是血?

“走,我先扶少爺回屋,上了藥再說……幸好,這回上山之前,我正好在地上撿到了一瓶別人不要的陳年舊月金瘡藥,一道順來了,沒想到真用得上!”

這山坡嚴格來說不算很高,但也不低,摔不死人,但傷筋動骨大有可能。

五谷見少爺頭上有一處顯傷,便想盡快為他治療。

少爺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

不知是不是五谷的錯覺,他總覺得少爺今日的目光不光冷颼颼,似還有些疑惑。

須臾,少爺沒有做聲,只點了點頭,示意他帶路。

五谷連忙扶住比平時話少的少爺,兩人一瘸一拐地上了山路。

*

待回到草廬,五谷立即去取金瘡藥。

而“少爺”則在屋中坐下,那雙幽深的眼眸四處觀察著,像在探究什麽。

屋子不大。

少爺離家後,因為收入來源極少,室內幾乎沒什麽東西,僅有些石頭木料工具之類,顯得很空曠。

不過,這麽一貧如洗的屋子裏,倒也有點裝飾物——

屋室的墻上,墻上掛了一幅少爺親手寫的、方國才女謝知秋所作的《秋夜思》。

今日,少爺一進屋,就瞧見了這幅字。

他似是微微一怔,盯著那幅字看了片刻。

五谷未覺有異,心說少爺多半是撞了腦袋還沒恢覆過來,沒有放在心上,自顧自去找金瘡藥。

金瘡藥是他剛從山下帶上來的,並不難找。

五谷本欲立刻給少爺上藥止血,誰知一開小瓷瓶,他倒先楞了——

“怪了,這藥怎麽和平時見到的不大一樣,這怎麽用來著……”

只見瓶中之藥,質地和氣味都和尋常常見的金瘡藥有微妙的區別,是五谷從沒見過的。

五谷拿著瓷瓶僵住,弄不懂情況的藥,他哪裏敢拿給少爺用。

這時,“少爺”視線餘光察覺他的窘迫。

少爺沒說話,只是瞥見五谷打開的那個包袱裏還有一張處方紙,便伸手拿過來,快速讀了一遍。

然後,“他”對五谷伸手,道:“藥給我,我看看。”

五谷忙不疊將藥遞過去。

“少爺”將這金瘡藥放到鼻前輕嗅,嗅完,“他”再看五谷的眼神,就怪了很多。

“怎、怎麽了?”

五谷頓感不安。

少爺問他:“你剛才說,這藥是你在路上撿的?”

“對啊。”

五谷信誓旦旦。

“我從一個坑裏挖出來的,好不容易才擦幹凈。其實用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不好,但少爺咱們現在囊中羞澀,有什麽就用什麽吧,別挑了。”

誰料少爺瞥著他,問:“……從坑裏挖出來的金瘡藥,旁邊還正好放著處方?”

五谷:“……”

五谷:“可能是湊巧吧,比如說哪個倒黴蛋剛從藥鋪裏開完藥出來,手一抖就掉了,想想藥上帶了泥,也不值幾個錢,就幹脆算了。”

“少爺”淡淡道:“是嗎?不過從處方來看,此藥之中含有龍骨,那是指甲蓋大小便價值連城的罕見藥材,唯有名貴的上品金瘡藥中才會用到。

“而尋常百姓常用的止血藥物中,通常會將此味藥用效果稍差的廉價草藥代替。

“所以你剛才一看,才會覺得它和平時常見的金瘡藥不同。

“這樣的東西,你是如何從路上撿到的?”

五谷:“……”

五谷背上冷汗瞬間下來了。

這藥當然不可能是他撿的。

少爺這些年雖與老爺夫人鬧得不愉快,但到底是親生的孩子,少爺一個人住在外頭,老爺夫人不可能當真半點都不擔心。

這金瘡藥的主人並非旁人,正是蕭尋初的父親蕭將軍。

原來蕭將軍嘴上沒說,實際卻將自己用的好藥給了少爺。

蕭將軍嘴硬心軟,沒有提醒五谷這藥和普通的不同,五谷便沒發覺。

至於藥方,那是將軍夫人給的。

她怕少爺整天搗鼓那些敲敲打打的東西受傷,特意將處方也抄下來塞在他包裹裏頭,讓他萬一用完就去藥鋪抓藥。

大將軍本人自己用的傷藥,難怪與尋常不同。

以往五谷都將這些東西用種種理由搪塞過去,少爺沈迷墨家學說,對這些瑣事沒那麽上心,所以對半不會起疑。

而此刻,五谷心頭莫名湧上些許異樣感來——

少爺何時這樣敏銳了?

竟然只是看了藥方上的一味藥,就瞬間從他話中抓出破綻。

以往的少爺,絕沒有像這樣咄咄逼人。

以前他甚至會覺得,少爺可能已經覺察到了老爺和夫人對他的暗中照料,只是看破沒有說破,可眼下,看著少爺那淡漠的臉,他又不確定了。

說起來,少爺平日裏看的書多是數算墨學一類,他什麽時候,竟然連醫書都看過了?

五谷心慌意亂,答不上來。

那“少爺”看他半天答不上話,頓了頓,將金瘡藥放回桌上,道:“這藥我不用。你若真是撿的,從哪裏撿的,就放回哪裏去。萬一是人遺失之物,他們丟了這樣名貴的藥物,找不到,想來會著急。”

五谷聽得大急,正要勸勸,卻見這少爺站起身來,環顧一圈後,就開始往外面走。

“他”頭上的傷不輕,因著金瘡藥的變故,血都還未止上,清理得也不算幹凈,模樣狼狽。

可就算如此,他竟還是撐著身體,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少爺!你要去哪兒?!”

五谷本想阻攔少爺,卻被少爺輕輕擋開。

對方捂著額上傷口,許是由於失血,“他”臉色略有蒼白,可饒是如此,“他”一雙眸色卻異樣堅定。

“你先去還藥,莫要跟著我。”

“少爺”顯然未從高處跌落的狀態中恢覆出來,瞧著像是還在頭暈。

“他”看了眼白原書院所在的方向。

饒是吃力,“他”目光仍是執拗,道:“我要去個地方……再不走,會來不及。”

*

卻說另一邊。

蕭尋初領著小丫鬟進了白原書院。

蕭尋初好歹在白原書院讀過幾年書,還時常摸去墻外給謝知秋飛竹蜻蜓,對路很熟,走到內院沒問題。

他本以為可以輕松過這一關了,本想松一口氣——

誰料,他剛要從自己慣常走的道上過去,又被小丫鬟輕輕拽住袖子。

這小丫鬟看年齡,當年多半沒陪謝知秋來過白原書院,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她瞧著頗為忐忑。

“小姐。”

小丫鬟怯生生地說。

“那邊是男子走的路,我們女眷還是從邊上繞吧,太打眼不好,而且也容易碰上人。”

蕭尋初:“……”

他默了片刻。

若說先前帷帽和裙角之類的,他還是苦澀多過其他感情,現在一而再再而三,他已經對這些破規矩感到惱火。

這都是什麽破玩意兒?

有半點意義沒有?

可仔細想想,以前謝知秋好像還真是這樣的,深居簡出,即使偶爾外出,也會頭戴帷帽,盡量避開人,像一道安靜的影子。

蕭尋初頓時感到胸口悶了起來,像堵了一口氣,滿肚子火沒處發。

可他和謝知秋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萬一突然又換回去,他這裏鬧出什麽動靜,要受責難的仍舊是謝知秋。

蕭尋初唯有停頓半息,再度硬忍下來。

他將帷帽一壓,利落地調轉方向,往少人幽靜且不熟悉的小道去了——

……

一刻鐘後,蕭尋初發現自己迷路了。

以往在書院的時候,他從沒走過這麽偏僻的路,要不是小丫鬟指出來,他甚至都沒見過這條小道。

路裏面也七彎八拐,有些地方因為遠離人氣而久不修繕、已被荒草淹沒走不過去,還有些地方幹脆就是死路。

蕭尋初憑著方向感來走,但一來沒走過,二來離開書院四年,他對這裏也沒有當初那麽熟悉了,一來二去,居然繞了快一炷香功夫,還沒有走出去。

小丫鬟拽著他的袖管,已有些害怕:“小姐,走這裏真的沒問題嗎?你是不是太久沒回來過,已經忘了怎麽走了?”

蕭尋初本來走得煩躁,可聽到小丫鬟這一句話,反而忽然冷靜下來。

是了。

他離開書院四年,可謝小姐也差不多。

他當初是主動選擇走的,而謝小姐明明那麽喜歡念書,反而走得比他這個問題學生還早。

當年謝小姐才剛滿十二歲,就被父母接回了家,若非甄奕要回鄉,她破例被允許再來送一送,只怕連再踏入一次此處的機會都沒有。

蕭尋初想起他與謝知秋交流過的那些信件。

從信中的內容來看,謝知秋與甄奕、李雯夫婦二人關系親密。

甄奕李雯二人年事已高,這次回鄉,或許就是最後一面了。

若非中途出了這種誰也想不到的變故、他越俎代庖進了謝知秋的身體,謝知秋本人,應該是很想親自來送別他們的吧。

不該急躁,不能急躁,為謝小姐考慮,集中精神解決問題才是要緊。

蕭尋初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重新開始尋路。

……

又是一刻鐘,這一回,他總算是越過樹木看到了內院的飛檐,再朝屋檐的方向走,終於順利找到出路。

然而,尚未邁步出去,倒先聽到綠墻外傳來人聲——

“都快巳時了,車馬也都備好,甄先生怎麽還不提出發呢?若再不走,可趕不上今日去金陵的船了。”

“好像是人沒到齊,還有本該送甄先生的人沒到。”

“誰還沒來,脾氣這麽大,居然讓甄先生等他?!我看平日裏常得甄先生指點的學生,都已經在這裏了啊。”

“你平日裏能見得到的是都到了,但還有見不到的呢。你忘了,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平時向甄先生請教較多、關系較好罷了,甄先生真正看重的關門弟子是何人來著?”

“謝知秋?!”

最著急的那個學生聞言頓悟。

意識到是這個名字,他先是錯愕,有點不知該怎麽接這個話頭。

待回過神來,他語氣則帶上了一絲匪夷所思的味道:“別人遲到也就算了,謝知秋怎麽敢遲?

“有多少人求著想讓甄先生收為弟子都做不到,她以女子之身破格獲此殊榮,居然不知珍惜,這等重要的場合,還讓甄先生專門等她?”

蕭尋初聽到裏面的人在議論謝知秋時,已止住步子。

他不方便直接露面,正琢磨著該怎麽辦,這時,有一個先前並未說話的人插話道:“謝妹妹向來守時,這回遲來,恐怕是有什麽原因耽擱了。”

這個人的聲音,倒有些耳熟。

蕭尋初一頓,略微側首,去看說話那人。

只見那青年一席青衫,長身玉立,說起話來微微蹙眉,一派正氣。

蕭尋初離開書院的四年,正是少年人相貌變化最大的時期,昔日同窗幾乎都變了樣貌,但蕭尋初一看此人氣質相貌,居然頗為容易就將對方認了出來。

——秦皓。

今日會專門來送甄先生的,多半是平日裏與甄先生關系較好、比較努力的好學生。

蕭尋初對秦皓的印象,大抵就屬於此類。

不過,秦皓即使在這群人中,也屬於鶴立雞群。

他自幼聰明,品行端正,而且很會讀書,一入書院,就在學童中拔得頭籌,還常得諸位先生讚許。

如果要從一眾學子中選一人作為模範,那麽秦皓想必會是眾望所歸。

當然,像這類人,自然和蕭尋初這樣的紈絝子弟不熟。

蕭尋初對秦皓不太了解,聽到他主動為謝知秋說話,有些驚訝。

還有……他將謝知秋稱作謝妹妹?

而這時,秦皓一出言,其他人便調轉話題——

“秦兄真是好風度!”

“難怪連甄先生都對秦兄你青睞有加,秦兄果然是真君子啊。”

“說來,甄先生明明也一直很欣賞秦兄,為什麽一直沒將秦兄收作弟子呢?”

秦皓與這群學子多年同窗,眾人知他有背景又有前途,自會給他面子。

在眾人的誇讚之中,秦皓反而顯得不卑不亢。

他道:“諸君過獎了,不敢當。”

“若是當初,甄先生將秦兄收為弟子就好了。”

先前那不耐煩的人也一同感慨。

話到此處,那說話之人口氣裏便夾了一絲酸溜溜的味道:“都說甄先生不慕名利不錯,但他將這些年的心思來都用來著力培養這樣一個女弟子,想想還是不值。

“他當初但凡收的是個男子,憑借甄先生弟子之名與多年跟隨甄先生學習得來的才學,如何能不功成名就?如何能不對國家有所助益?”

說話的學生話語不由激昂三分,仿佛得了這個機會的若是自己,早已大有建樹。

“就像現在,女子困於家宅之地,出一趟門都困難,還談什麽其他?”

“那謝知秋就算來了,也不過是在內院門前送送罷了,不能像我們一樣一直送先生到碼頭啊!現在還要先生專門等她,哪裏像是來送別老師的,倒像師長要送她。”

最後,他又嘆道——

“現在甄先生將這些年的心血都花在一個小女子身上,臨了到歸鄉時,連讓她多送幾步都不可能,這是何苦。”

另外兩個學生聞言,對視一眼,雖並未全然附和,但說起甄奕要離開居住多年的梁城時竟不能得關門弟子相送,也不免嘆息。

蕭尋初以帷帽覆面躲在園墻後,將這些非議盡數收入耳中。

想想女子外出本就困難重重,他以謝知秋的身份光是行了半路,又要戴帷帽,又不能露腳,來個內院還七彎八拐地繞了大半條路,而她不能一路去碼頭相送本是她自己也不願意的限制,竟還要被當作“不值當”的理由來說。

一旁的小丫鬟也聽見這幾個學子的議論,卻並未感到憤怒,反而羞愧地低下頭。

“小姐,我們快進去吧。”

她拉了拉蕭尋初的袖子,難過地道。

“都怪我,路上喊什麽地震的耽誤了馬夫的速度,若是再來得早些就好了。”

蕭尋初“噓”了一聲,示意小丫鬟先別說話,自己挪到墻邊,往外看出一線,將那幾人的長相記了下來。

那幾人又開始聊別的話題,正當蕭尋初琢磨著該找時機進內院的時候,忽聽身後有一慈藹女聲喚他道:“知秋!”

蕭尋初一驚,猛一回頭。

身後女子年約五十餘,烏髻夾雜白絲,著雅致檀色裙衫,面容和藹。

蕭尋初一眼認出,這是甄奕學士的妻子李雯,當年因為他擅闖棋室,還曾趕過他。

李雯對他們這些皮學生不假辭色,原來私下對謝知秋如此溫和。只是四年過去,李雯看上去又比當年老了幾分。

蕭尋初下意識地作揖喚人:“師——”

他本想喊師母,但琢磨了一下李雯和謝知秋的關系,又覺得可能不對,聲音一轉,試探地道:“……師父?”

李雯果然沒有覺得哪裏奇怪。

她說:“知秋兒你向來守時,今日卻來得遲,我想起你已經好幾年沒回過書院了,這段日子書院修葺改路不少,許是忘了怎麽走了,特意過來尋你。怎麽了,可是路上有遇上什麽困難?”

聽李雯這麽說,蕭尋初頓時大松一口氣。

看來他迷路一會兒也是合理的,不必再多找借口解釋了。

他不覺對李雯一笑,道:“我確實是有些認不出路了,多謝師父專門過來尋我。”

誰料,他這一笑,反倒讓李雯怔楞。

蕭尋初看到李雯臉上錯愕的神情,頓感不妙,他現在畢竟是在扮演謝知秋,莫不是露出了什麽破綻?

蕭尋初問:“師父,怎麽了……我有什麽問題嗎?”

“不,倒不是。”

李雯楞了楞,便笑起來。

她慈藹地拉住蕭尋初的手,笑言道:“只是當你的師父這麽多年,我好像還是頭一次見你笑呢!”

“——?!”

蕭尋初心頭一驚。

他是一直聽人說謝知秋是個冰美人,蕭尋初和她通信期間,也能感覺到她話很少。但兩人畢竟只是隔墻通信,蕭尋初沒怎麽見過她的臉,便不太清楚謝知秋的表情。

難道說,謝知秋平時連對著與她關系親近的李雯都是從來不笑的?!這麽誇張嗎?!

蕭尋初一懵,頓時不知該擺個什麽表情才好,在心裏提醒自己數遍之後要更謹慎。

但李雯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說:“上回與你分別後,我與奕哥本還擔心你會悶悶不樂,現在看來,你確比旁人堅強。既然如此,我與奕哥也可以放心了。”

上回?

上回是什麽事?

蕭尋初心裏打著鼓,但面上不敢有絲毫暴露。

他控制著面部的神態,揣摩著謝知秋可能會有的樣子,盡可能表現得凝肅。

這招似乎見效,李雯一點都未起疑,反而拉起他的手笑道:“來,快進來吧,我與奕哥等你可久了。”

說到這裏,李雯回頭,對蕭尋初眨眨眼睛:“你甄師父特意準備了東西要給你,雖不一定能幫上忙……但希望能對你有些用處。”

蕭尋初聽得不明不白,只得跟著走。

兩人一轉,很快進了棋室。

李雯夫婦行李都整理好了,棋室也收拾得幹幹凈凈,已找不到什麽雜物。

蕭尋初猶記他第一次見到謝小姐便是在這裏,故地重游,不免失神。

此刻,甄奕單取了本書在棋室裏邊看邊等,見李雯帶著謝知秋過來,笑瞇瞇地捋了下白胡子,對她招手。

蕭尋初在甄奕面前有些緊張。

他以前也是白原書院的學生,但十五歲就離開了此地,以前也沒怎麽將功夫花在學習四書五經上。對甄奕這等德高望重的學士,蕭尋初雖久聞其名,可從未真得過對方教導,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謝小姐卻是對方引以為傲的真傳弟子,他該說點什麽?

然而,不等蕭尋初斟酌措辭,卻見甄奕先拿出一封信來,笑呵呵地遞給蕭尋初。

“這是……?”

“呵呵,知秋兒,你且打開看看。”

蕭尋初遲疑地將信接過。

這信封是嶄新的,沒寫何人收寄,也沒封口,唯封裏放著一張折好的信紙。

蕭尋初將信紙取出來,打開,發現紙上一片空白,只在末尾留有甄奕本人的印章與落款。

他頗為茫然,下意識地前後翻翻,可還是沒有正文,遂擡頭看向甄奕。

甄奕和李雯並肩坐在一起,兩人都笑盈盈地看著他。

蕭尋初問:“……這?”

“知秋兒,以你平日的聰慧,或許已經猜到了。”

甄奕和藹地道。

“我與夫人商量過了,這信留給你,我蓋了章,簽了名。你知道如何模仿我的筆跡,信的內容就由你自己斟酌,待你想到何時的做法,就自己將信完成,然後將信交給你認為能對你有所幫助的人。”

說完,甄奕像是身體有些虛弱,咳嗽了兩聲。

他面上掛著與世無爭的笑容,可蕭尋初註意到,甄學士瞧著也比四年前老了許多。

甄奕道:“知秋兒,我老了,連書也不太教得動了,現在只想回到家鄉,去安度晚年。

“我知道你內心還有許多抱負沒有施展,還有很多才華未能給世人展現,可是以時下的情況……我想幫你,也試過了,卻無能為力。

“或許是我年紀太大,才能已經到了盡頭。但你還年輕,又頗為聰慧,可能能等到局勢變化的時候,可能能想到我想不到的辦法。

“我決定就以這封信,給你最後一次助力,為你留下一線機會。

“待你想到主意,不必有顧慮,盡情拿去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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