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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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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在回去的時候,果戈裏一路都在發出意味不明的竊笑,當奧列格問他幸災樂禍些什麽的時候,他又搖頭。

“不是哦,只是我沒想到,陀思還有比我還要「不自由」的時候。”

奧列格:“默爾索關不住他的。”

“老師明明是清楚我在說什麽的誒,算了算了,得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季阿娜。哎,我也成為會和討厭的家夥共享快樂的那一類人了啊。”

奧列格:……

看得出來,你是挺快樂的。

律賊的處理告一段落後,奧列格和果戈裏打了個招呼,麻溜切換掉成了瀨尾澈也的筆名。

清道夫告訴他,那個吸血異能的家夥已經被解決掉了——西格瑪決定帶著這個大災害重建天空賭場,清道夫是最大的股東。

活了這麽久,當然會很有錢——這是清道夫的原話。

他們打算重建一個數字化賭場,因為好像那個「災害」是個剛出棺材的老古董,看到電子設備直呼神明,並迅速沈淪了進去,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事情要做。

也不會有人去提醒他,神威還在死亡推理裏出不來呢。

好像……沒什麽需要善後的了?

清張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麽,但又想不起來。他索性也不再折磨自己,開始趕稿。

接下來的兩周內,他都呆在橫濱租來的房子裏,寸步不出,也不上網,不管外面變成什麽樣子都不再過問,只是對著自己的稿件反覆修改。

松本清張很少修改稿件,按理說這是每個作者必須面對的環節。

福樓拜的文稿每頁都只寫一行,莫泊桑問起,他回答:一張紙上只寫第一行,其餘九行是留著修改用的。

包括俄國傑出的寓言作家克雷洛夫也是,他的預言起草有兩百多行,正事發表出去只剩下了他最滿意的二十一行。

松本清張原先洋洋灑灑寫下了相當大的文本量,接著,他去睡了一覺,等睡醒了清醒一點再回過頭去看自己的內容。

嗯,這裏得刪。

這裏也得刪。

我這寫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刪刪刪!!

等他最後定稿,已經刪成了比以往短篇還要更短的字數了。

清張將還算滿意的結局發給了禪院研一,現在是工作日的白天,三個小時過去了,他居然沒有收到任何回覆。

完蛋,研一君不會真的……跑路了吧?

清張躊躇著要不要打個電話聯系一下,又感覺自己一個脫稿選手反響敦促編輯,似乎怎麽都說不過去……

在這猶豫的時間中,他的手機終於響起,是禪院研一沒錯!

而研一壓根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幾乎是在通訊開始的瞬間,就用往常絕對不會有的急促語氣問:

“松本老師!怎麽回事?為什麽您的名字出現在了黑市懸賞名單上?”

松本清張:啊?

松本清張:等一等,我覺得我的名字會出現在黑市懸賞名單上,似乎是很正常的事?

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研一又說:“這工作幹不下去了,真的幹不下去了。我一共手底下也就只負責了那麽幾個作者,結果在黑市懸賞名單上並排立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畢竟都參與到了《渡鴉法》——”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研一冷酷說,“我托人查了一下懸賞泉鯉生的雇主,還是熟人。”

松本清張:啊?

松本清張:這就不應該了,鯉生哪兒來的熟人?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是崩潰了,喃喃著:“我早該知道那個男人花樣多,想把人逼到主動找他求助這種事當然做得出來,哈哈……”

此刻,是松本清張第三次沈默。

這股沈默實在是太尷尬了,作為松本清張,他沒有任何立場去回應禪院研一的話,但作為泉鯉生,他很想握著拳狠狠讚同。

也是這個時候,他終於想起來忘記什麽了。

沒和那個小氣的男人打招呼呢!

伏黑甚爾,你是不是玩不起!是不是玩不起!!!

清張已經不敢去過問有關其他人的神奇懸賞了,他迅速轉移掉話題:“我已經把稿件發給你了,研一君……你要不要看看稿子冷靜一下?”

研一冷哼一聲:“看您的稿件能夠冷靜,您在做什麽美夢?”

雖然這樣說了,但研一還是很快找回了理智,答應松本清張會在一小時內給到反饋,然後萬念俱灰掛掉了電話。

一個小時的時間足夠寬裕了,事實上,禪院研一只花了五分鐘就閱讀完了所有的內容。

接下來的五十五分鐘,他反反覆覆看了很多遍。

那篇稿件是這樣的——

【伊莎瑪涅·萊溫撕掉了那張寫著自己名字的紙。

“在您眼中,我是誰呢?是閃光的伊莎瑪涅,還是郁郁寡歡的萊溫?”

坐在她面前慈祥的教徒站了起來,笑得很親切:“你會是我們最不朽的教徒。”

“聽起來是很不錯的未來,我能夠不再受氣味是否正當的折磨,也不用再時刻面對萊溫的摧殘,我的父母已經死了,令我頭疼的弟弟在你們的監管之下……我的未婚夫呢?”

教徒適當地做出讓步:“如果你想要,你們依舊可以結婚。”

伊莎瑪涅點頭:“我居然還能重新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

“我太欣賞你的悟性了,伊莎瑪涅,你成功克服了萊溫的侵害,這是一次頗具意義的問答。瞧,真理會切實幫助到了你,而你即將為幫助更多的人出一分力,這簡直再好不過了。”

教徒的姿態依舊放得高,他站起身,走到伊莎瑪涅身後,手搭在她肩頭。

鼓舞性的動作和溫和的言語是在展露善意,即使這份善意必須用仰視才能察覺。

“在這樣神聖的時刻,你可以向我說出你的誓言了。正如你在學校的教徒那裏學到的那般,向我宣誓吧,伊莎瑪涅。”

“我受到的教育告訴我,教徒的洗禮理應是在七名教徒的見證之下,可教徒先生,這裏只有你和我。”

“我們充分保障了你的權益,也是為了你的困擾不會被妄傳。我的孩子,至少有兩名教徒正在見證你的洗禮呢。”

聽聞後,伊莎瑪涅也站起來,似乎有些踉蹌,不得已將手搭在了椅子上。

接下來的一瞬間裏,令教徒難以理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伊莎瑪涅舉起了椅子,完全沒有任何猶豫地砸向了他!

椅子的質量非常好,即使多次狠狠砸中了教徒的頭,也沒有任何要損壞的跡象,崩壞的「東西」只有教徒自己。他跌倒在地上,鮮血從傷口處汩汩流出,幾乎要模糊他向來能看清真相的睿智雙眼。

“你為什麽不笑?”伊莎瑪涅輕聲說,“我聞到了您身上的味道,非常濃郁,您已經違反了《渡鴉法》,未經加冕的教徒正在對您提供幫助,請微笑吧。”

她說著,動作卻一點也沒停,力道大到讓她的虎口染上一層紅,狂亂又美麗。

“那些樸實的人生道理我已經懂了,也明白了接下來自己該走的路,您難道不為我高興嗎?為什麽還是不笑呢?請回答我吧。”

回答她的是一聲又一聲的哀嚎,到後來,連哀嚎也漸漸消失了。

伊莎瑪涅扔掉了椅子,她擦了擦臉上的汗,虎口的血也因此染上了臉,不過她並不在意這些,一種灼熱的興奮在她的血管中流淌。

放在以前,她會很憤怒地將之歸到萊溫的身上,而現在她已經不會那樣做了。

這是我幹的,是伊莎瑪涅·萊溫這個卑鄙的人幹的。

她望向閃著紅光的監控,笑容明媚:“為什麽不制止我呢?”

電流聲滋滋作響,幾秒後,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回答:“比起他,渡鴉之丘更需要你。”

“因為我能聞到上帝的氣味。”伊莎瑪涅點點頭,“那我和您相比呢?渡鴉之丘更需要誰?”

房間內安靜了很久。

“你。”那人回答。

伊莎瑪涅:“那麽先生,您在笑嗎?”

又是一陣沈默。

伊莎瑪涅耐心等了很久,她深信真理會的教徒總能解決一切煩惱,即使是舍棄自己的姓名也在所不惜——地上躺著的這位先生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而長時間的等待只是在白白消耗伊莎瑪涅的耐性,直到她開始厭倦了,聲音才重新響起。

“他在笑呢,伊莎瑪涅,雖然死相醜了點,但非常和藹可親。”

伊莎瑪涅的笑容更加真摯了:“你真的很像我的弟弟,你就應該是我的弟弟。”

她的弟弟笑嘻嘻說:“走吧,伊莎瑪涅,拖著教徒的屍體,大笑著走到人群中去。我說過,渡鴉之丘不會一成不變的。”

之後的故事只能在渡鴉之丘的記載中略窺一二。

就和渡鴉之丘誕生的傳說如出一轍——

智者動了惻隱之心,向眾人垂憫:跟隨我。

渡鴉之丘的大門由此敞開。

魔鬼蓄勢待發,於混亂中出現,用恐懼和死亡主宰他人,用嘶吼壓過哀嚎。智者立於大門之外,向魔鬼說:你為何不笑呢?

於是魔鬼被驅逐。

渡鴉之丘成為了並不安寧,卻依舊和平的國度。

這裏的人類蠻橫、勇猛、肆意,人們會惡言相向,又在魔鬼的侵擾前不情願地握手言和。

在這個充斥著紛爭的渡鴉之丘,智者制定了無數區別於《渡鴉法》的法令,她只出現在戰場,從不為誰指點迷津。

若是有人質疑智者,她那在外游蕩的兄弟,和四處尋找幸存者的未婚夫會帶著滿身的血泥回來,前者面無表情,後者寬厚仁慈。

唯獨智者指著冒犯者,詢問:你能做得更好嗎?如果可以,笑著砍下我的頭,帶著渡鴉往更高的地方飛去吧。

倘若有人問起智者,為什麽渡鴉之丘為什麽依舊保留了《渡鴉法》。

他們已經知曉了,《渡鴉法》從來不是具體的法令,它只是被真理會把控的謊言,謊言是傲慢者的特權,而傲慢者終將被找尋自我的人所摧毀。

而智者會回答:是的,沒錯,當你想起這則法令,舉起鏡子,看著鏡中那個陌生的人,不要惶恐不安,只需要問祂兩個問題。

你是誰?

我是誰?

伊莎瑪涅·萊溫回答:這就是《渡鴉法》存在的全部意義了。

而萊溫所寫下的最後一則小說,只有伊莎瑪涅一個人知道——

「我誕生在末日中唯一的凈土,渡鴉之丘。

我見證了滿懷悲傷的老師對我的背叛所流露的善意,那是知曉自己結局後,依舊選擇對學生寄予期望的關懷。

——那是種子。

我見證了愛情的萌芽,如樹枝糾纏般纏繞得喘不過氣,先愛的人選擇自己受到傷害,以此鋪平我心頭的欺瞞和愧疚。

——那是根。

我見證了家庭的覆滅,那是我的意志和大群的殊死搏鬥,敗者長眠與腐土,勝者也並不光彩。

——那是枝。

我見證了胞弟在瘋狂下依舊想要找尋自我,在踏出凈土後喪失所有笑容的枯萎,他的瘋癲也消弭於紅月之下,化為夜色中永不覆還的粉塵。

——那是葉。

我見證了萊溫的誕生和毀滅,他生於我的惶恐,死於我的不甘,而他寫過的小說成為構成我的一部分。他在鏡子中向我說,你好。我在鏡子中對他說,再見。

——那是果。

我見證了渡鴉之丘無法避免也無可避免走向極端,迷茫的渡鴉在天空盤踞,找尋著下一方能墜落的懸崖峭壁。

——那是世界樹誕下的奇跡,伊莎瑪涅·萊溫。

重新詮釋了《渡鴉法》,不朽的伊莎瑪涅·萊溫。」

隱隱的,伊莎瑪涅似乎聽到了鏡子裏的人用他郁郁寡歡的語氣問她:寫得怎麽樣?

寫得真好。

伊莎瑪涅·萊溫這樣想到。】

怎麽說呢,禪院研一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因為松本清張一貫以來的寫作風格就是這樣的。

你可以很直截了當的說,這個主角還真是惡人啊。

也可以斬釘截鐵地下結論,她有錯,但她只能這樣做,這種做法對她來說才算正確。

“我……沒有什麽意見。”研一在電話裏對松本清張說,“托您的福,我也的確冷靜下來了,接下來的工作交給我吧。”

末章發布後,這場聲勢浩大的企劃也終於畫下了句號。

已經沒人去幹涉委員會了,現實層面的《渡鴉法》簽署之後,不管是神奈川還是東京的政客都在一夜之間失去了聲帶。

一直聯絡松本清張的那家夥也像是被毒成了啞巴,即使禪院研一拿著稿件去等待審核,那邊也只是飛速地確認通過,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禪院研一是很厲害的編輯,他的商業嗅覺和文學素養一樣,都算得上頂尖。

既然沒有了限制,研一立刻就和參與的所有作者取得聯系,詢問出版事宜。

完全不需要考慮銷量,要是這種熱度的現象級作品還需要考慮這樣的事,那出版行業也早該走向末路了。

接著便是膽大的影視公司找上門,不過這段時間研一忙著處理出版前後的事宜,和手底下作者那——麽多的懸賞。

他只能將影視化工作的會談時間暫時擱置了。

禪院研一還找到了花裕子先生,希望她能為這本作品寫下推薦語。

花裕子答應了下來,但希望能改為寄語,放在文章的末尾。

她這樣寫道:

【諸位請看:

懵懂的女孩學著成為渡鴉之丘唯一的主宰。

乖張愛笑的弟弟逐漸變成冷漠的大師。

溫柔憂郁的未婚夫為了愛人踏入了魔鬼的領地。

那麽《渡鴉法》不再存在的下一頁,會展現什麽內容呢?】

松本清張拿到了這則寄語,有些詫異這位先生居然沒有寫任何算得上「評價」的話。

“花裕子先生說她不知道要怎麽評價。”研一解釋道,“「讀者心中自然有自己的評價,又何必需要我去狗尾續貂呢」——先生是這樣說的。”

松本清張笑了笑,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繼續埋頭苦寫,引起了前來找他簽署合同的禪院研一的註意。

“居然是紙質稿件……您在寫什麽?”

清張松開筆,攏了攏手掌放松。

沒有將稿件給對方看的意思,他微微合上了書頁。

“寫一些早被人閱讀,但又不能被人閱讀的東西。”

禪院研一被他搞迷糊了,但這也算是個人隱私,所以他也沒有追問,整理好合同後,禮貌向清張告辭了。

松本清張寫了很久,寫到某些段落的時候嘴角會揚起,寫到某些段落的時候心臟快狂跳,寫到某些段落的時候得停下來,緩上一陣子才能繼續落筆。

他似乎寫了冰冷的太陽,寫了夕陽下的不死鳥,寫了灰色的雨幕在黑夜化為銀亮的銀河,寫了世界盡頭的灰塔,寫了鳥在飛翔,冰川在怒吼,雨夜中的人在擁抱。

他還寫了一些狹隘的理想,一個用熱愛代替才華的愚者,一只找不到理由停下腳步的旅鼠。

這次沒什麽好修改的,也沒有必要去修改,寫到末尾,這本書居然還有一半以上的空白。

松本清張想了想,在末尾添上了這樣一段話——

【諸位請看:

旁觀的犯人開始高聲吶喊,仿徨的小鳥執著沒入黑夜,不懂愛為何的人心臟亂跳。

一心逃避的旅者撿起了沈重的責任,渴望完美的家夥留下不完美的結局,本應孤獨的異類向葳蕤的靈魂袒露心聲。

迷茫的小說家說他還要繼續走下去。

那麽在這本書中,未完待續的下一頁,會展現什麽內容呢?】

寫完,松本清張合上了書。

“有機會再見吧。”

他看著書,不知對誰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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