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小火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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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泥小火爐
原來，她叫阿厭。
“我從不救人。”女子手上的劍已歸鞘，遠處的樹下停著一匹駿馬，拉著一輛馬車。
她將身上的黑袍脫下，露出身上黑色的夜行衣，黑袍被扔給枝雪 ，朝馬車走去，“但我也知道，人貴自立。”
枝雪不想活，身立不起來，她強行將人帶走，也沒用。
對於枝雪來說，只是換個地方赴死。
“我叫阿厭。”簡短的自我介紹後，阿厭示意枝雪上馬車。
“阿厭姐，你怎麽這麽慢！”馬車裏是個小姑娘，穿著縮小版的夜行衣，並未戴面紗，看著不超過十歲。
車簾拉開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小姑娘瞪圓了眼睛：“這是大人要的人嗎？”
“十九，噤聲。”阿厭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名為十九的小姑娘聽話地安靜下來，只不過眼神咕嚕嚕地打轉，光明正大地盯著她看，毫不避諱。
枝雪生疏地勾起嘴角，想要向小姑娘表達她的善意，快樂的日子離她太過遙遠，她的笑顯得無比僵硬。
十九楞了楞，轉開了目光。
枝雪想起自己臉上的疤痕，以為自己嚇到了十九，她側著身體，將無損的那面容顏對著小姑娘。
她平靜無波的世界如今幾乎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坐上這馬車，她仍有不真實的感覺。
上次坐馬車，是和無數小孩擠在一起，像牲畜一樣關著，被送到花樓。
這次，終點又會是哪裏呢？會是另一個囚籠嗎？
十九在半途就已下車，晨光熹微，她被阿厭帶到了城北的一間宅子裏。
花樓在城西，處在上京城裏最繁榮的地段，寸土寸金，熱鬧的貿易往來皆在城西。高官貴人與世家大族均在城東，而城北，是上京城最荒僻的地方，房屋密度卻最高，青瓦深巷連綿，平頭百姓大部分居住在此處。
宅子不大，是非常簡單的一進院落，但在城北也算最好的房子。有三間正房，正房兩側各有一間小耳房。
“左側耳房是廚房，右側是放雜物的，中間是廳堂，左側廂房和右側廂房布局一樣，你選一處。”
枝雪第一次聽見阿厭說這麽長的話，她的聲音不再像冰雪，而像流動的泉水，叮當悅耳。
“主子大恩，婢子枝雪無以為報，婢子住右耳房即可。”枝雪對著阿厭行禮，她的雙膝微曲時阿厭迅速轉向，枝雪的行禮落了空。
阿厭取了面紗，與她淡漠到冷酷的心性不同，她的面容鮮妍明媚，清冷的氣質減了媚氣。
此刻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還有一絲無措：“我不是你的主子。”
枝雪有些失落：“您要將婢子送與別人嗎？”
“你不是女婢，你暫時住在這裏，我不常回來。”阿厭又恢覆面無表情的樣子，“天亮之後，我會找個婆子來。近期，你不方便出門。”
這下，枝雪表情奇怪起來，阿厭確確實實是個女子，可她這般舉動實在和那些蓄養外室的好色之徒並無差別。
更何況她容色有損，身段清瘦。
十年前作為梅卿雪的她，知慕少艾，也曾淺淺思慕過端方少年。
十年磋磨，她的少女情思早就無影無蹤。花樓裏的歡情如天上煙雲，她再不信虛無縹緲的情意。
更不用說磨鏡之好。
“女郎所求，妾無法應許。”她極擅女工，廚藝尚可，也很會調制面脂，靠著這些手藝在花樓裏勉強生存。她本以為也能靠此在阿厭處謀生。
阿厭冷冰冰的表情終於破裂，她沒想到枝雪會誤解至此。
“梅相於我有大恩。我也不好磨鏡。”沈默片刻，她字斟句酌，“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自便。”
枝雪也難得地窘迫起來，她不再拒絕阿厭的好意，胡亂點頭，臉頰緋紅。
阿厭找來的婆子是個啞女，枝雪平日也不愛多言。隔壁市井的熱鬧傳進院落，倒也不顯清寂。
兩個人無聲無息地相處幾日，枝雪不安惶惑的心慢慢在俗世煙火裏恢覆安穩。
婆子每日外出采買，枝雪將宅子裏裏外外清掃一遍，便閑下來，她拜托婆子幫她帶一些針線回來。
婆子是因傷變啞的，她不通文墨，但能聽懂枝雪的話，枝雪也能明白她一些簡單的肢體語言。兩人的溝通還算順暢。
宅子似乎很久沒住過人，裏面除了必備的家居，連擺件都沒有。阿厭如實履行了她的話，半月過去，一次未至。
枝雪和婆子的開銷並不大，但她也不好意思一直被阿厭養著。
她試著做了些繡品，托婆子上街時順手賣了，她繡工精湛，價錢便宜，意料之中的賣得很好。
院中空曠，她和婆子合計了一下，收拾出一片菜地，一間雞窩，勉強過上了自給自足的清貧生活。
又過了半月，阿厭似乎才想起她有間宅子在城北，她帶著一個精致的食盒，習慣性地想直接飛過石墻進去。在墻上站定時，才想起正確的進門方式。她頓了頓，轉身打算跳下去，敲門從正門進。
“阿厭！”枝雪正在修院中狗窩的棚頂，昨夜下了大雪，狗窩的頂有處漏了。小狗是前幾日在家門口撿到的，冬日太冷，蜷縮在門前，婆子發現的時候氣息奄奄。枝雪想著院子挺大的，就留下了小狗，取名小白，和她們作伴。
小白本犬，渾身漆黑，除了頭頂有一撮白毛，它才出生幾個月，體型並不大。
阿厭見枝雪已經發現她，她只好從墻上跳進去，現在掉頭走正門，才更奇怪。
看清院中景象時，她明顯楞了楞，這是她以前的院子？
“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別人亂動你的院子，你不喜歡的話，等開春就把這些撤了。”枝雪自然也發現了阿厭的停頓，她有些慌亂地道歉。
“這院子是你在住，你喜歡就行。現在挺好的。”阿厭並不在意，她目光落在枝雪身上，眉頭輕輕擰住，她怎麽感覺比之前還要清瘦，眼下青痕明顯。
枝雪見她不介意，也笑了起來。
這一個月，她笑得越來越自然，眼裏有了生氣，整個人越發容姿煥發起來。
阿厭也輕輕彎唇：“我帶了吃的，進去吃吧。”她率先走進廳堂。
枝雪應了一聲正打算跟進去，似想起什麽，轉身去了左廂房，她住這裏。
婆子在廳堂裏，見到阿厭進來，沖她熟稔地笑笑，兩人明顯相識已久。
她將阿厭帶來的食盒打開，擺放在桌上。阿厭新奇地打量添了許多物件的堂屋。
枝雪進門時，婆子已經擺放完畢，去廚房拿回了三副碗筷。
阿厭回身見兩人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等著她一起用飯。
她心裏有奇異的感覺，以前，沒有人等她用過飯，她也很少和人同桌而食。
雖然她已經吃過了，但還是坐下拿起了碗筷。
婆子是啞女，阿厭話比枝雪還少，三人靜默地吃著飯，氣氛有著別樣的和諧。
阿厭用的不多，她見婆子和枝雪吃得差不多了，也放下了筷子。
枝雪掏出一個荷包，紋樣精致，裏面鼓鼓囊囊的：“阿厭，這個是給你的。”
阿厭有些猜到裏面是什麽，她接過打開，裏面果然是碎銀，握在手裏沈甸甸的，和之前她給婆子的分量差不多。
她今日來本就是給婆子送錢，她估摸著之前給的已經用完。
而枝雪的身份，她也請人打點得差不多。
這次來，是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的。
“阿厭，你幫我從那裏出來，還給我一個地方住，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有賺錢的法子，賣出去的繡品足夠養活自己，這部分錢是我這一個月攢下來的，不知道夠不夠婆婆花出去的部分。以後每個月我也會存下錢，就當我的房租。這個荷包是我繡的，希望你喜歡。”枝雪聲音輕快。
阿厭明白為何枝雪看著比之前更加清瘦，眼下青痕那般重了，她忙於生計，熬夜刺繡，還要和婆子打理宅子。
枝雪，確確實實是一個堅韌的，能幹的女人。
這樣的人，她強送銀錢，反倒是不妥。
“很好看，我很喜歡。”阿厭當即把荷包系在身上，手指下意識地撫摸上面的紋樣。
枝雪松了口氣，阿厭的做法，她感到很舒服。
“對了，你可以出門了。”阿厭掏出一疊文書，上面是枝雪的籍契，“你的身契已經作廢，這是新的籍契。但是，梅卿雪這個名字，沒法再用了。”說到最後，阿厭聲音變輕，她似乎有些抱歉。
枝雪看著薄薄的文書，那些淤泥一樣的過去，在此刻終於與她分離得幹凈徹底。
阿厭說的很短，似乎毫不費力就可以幫她擺脫賤籍。
她是罪臣之後，想要自己轉籍難如登天。
憑著文書，她已經窺見阿厭背後的人的滔天勢力。
小白從門外竄進來，它似乎才睡醒，毛發亂糟糟的，直奔枝雪膝頭，狂搖小尾巴。
趁枝雪和小白玩，阿厭沖婆子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廳堂。
“你們沒用我給你的銀子？”阿厭低聲問。
婆子搖搖頭，她拿出一個荷包，裏面還剩一半左右的銀錢。
阿厭拿回荷包裏剩一半的錢，又將枝雪給她的錢裝回婆子的荷包。
“你替她收著，應急用。”阿厭留下話，打算離開。
走之前，她回到廳堂，在門口站定，小白見她來了，從枝雪膝上跳下來，親熱地蹭起她來。
小狗不認生。
阿厭笑了笑，彎腰摸摸小白的狗頭，“我還有事，下次再會。”
枝雪也笑了，她輕聲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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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雪不想活，身立不起來，她強行將人帶走，也沒用。
對於枝雪來說，只是換個地方赴死。
“我叫阿厭。”簡短的自我介紹後，阿厭示意枝雪上馬車。
“阿厭姐，你怎麽這麽慢！”馬車裏是個小姑娘，穿著縮小版的夜行衣，並未戴面紗，看著不超過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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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噤聲。”阿厭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名為十九的小姑娘聽話地安靜下來，只不過眼神咕嚕嚕地打轉，光明正大地盯著她看，毫不避諱。
枝雪生疏地勾起嘴角，想要向小姑娘表達她的善意，快樂的日子離她太過遙遠，她的笑顯得無比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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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坐馬車，是和無數小孩擠在一起，像牲畜一樣關著，被送到花樓。
這次，終點又會是哪裏呢？會是另一個囚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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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不大，是非常簡單的一進院落，但在城北也算最好的房子。有三間正房，正房兩側各有一間小耳房。
“左側耳房是廚房，右側是放雜物的，中間是廳堂，左側廂房和右側廂房布局一樣，你選一處。”
枝雪第一次聽見阿厭說這麽長的話，她的聲音不再像冰雪，而像流動的泉水，叮當悅耳。
“主子大恩，婢子枝雪無以為報，婢子住右耳房即可。”枝雪對著阿厭行禮，她的雙膝微曲時阿厭迅速轉向，枝雪的行禮落了空。
阿厭取了面紗，與她淡漠到冷酷的心性不同，她的面容鮮妍明媚，清冷的氣質減了媚氣。
此刻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還有一絲無措：“我不是你的主子。”
枝雪有些失落：“您要將婢子送與別人嗎？”
“你不是女婢，你暫時住在這裏，我不常回來。”阿厭又恢覆面無表情的樣子，“天亮之後，我會找個婆子來。近期，你不方便出門。”
這下，枝雪表情奇怪起來，阿厭確確實實是個女子，可她這般舉動實在和那些蓄養外室的好色之徒並無差別。
更何況她容色有損，身段清瘦。
十年前作為梅卿雪的她，知慕少艾，也曾淺淺思慕過端方少年。
十年磋磨，她的少女情思早就無影無蹤。花樓裏的歡情如天上煙雲，她再不信虛無縹緲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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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厭冷冰冰的表情終於破裂，她沒想到枝雪會誤解至此。
“梅相於我有大恩。我也不好磨鏡。”沈默片刻，她字斟句酌，“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自便。”
枝雪也難得地窘迫起來，她不再拒絕阿厭的好意，胡亂點頭，臉頰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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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空曠，她和婆子合計了一下，收拾出一片菜地，一間雞窩，勉強過上了自給自足的清貧生活。
又過了半月，阿厭似乎才想起她有間宅子在城北，她帶著一個精致的食盒，習慣性地想直接飛過石墻進去。在墻上站定時，才想起正確的進門方式。她頓了頓，轉身打算跳下去，敲門從正門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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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本犬，渾身漆黑，除了頭頂有一撮白毛，它才出生幾個月，體型並不大。
阿厭見枝雪已經發現她，她只好從墻上跳進去，現在掉頭走正門，才更奇怪。
看清院中景象時，她明顯楞了楞，這是她以前的院子？
“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別人亂動你的院子，你不喜歡的話，等開春就把這些撤了。”枝雪自然也發現了阿厭的停頓，她有些慌亂地道歉。
“這院子是你在住，你喜歡就行。現在挺好的。”阿厭並不在意，她目光落在枝雪身上，眉頭輕輕擰住，她怎麽感覺比之前還要清瘦，眼下青痕明顯。
枝雪見她不介意，也笑了起來。
這一個月，她笑得越來越自然，眼裏有了生氣，整個人越發容姿煥發起來。
阿厭也輕輕彎唇：“我帶了吃的，進去吃吧。”她率先走進廳堂。
枝雪應了一聲正打算跟進去，似想起什麽，轉身去了左廂房，她住這裏。
婆子在廳堂裏，見到阿厭進來，沖她熟稔地笑笑，兩人明顯相識已久。
她將阿厭帶來的食盒打開，擺放在桌上。阿厭新奇地打量添了許多物件的堂屋。
枝雪進門時，婆子已經擺放完畢，去廚房拿回了三副碗筷。
阿厭回身見兩人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等著她一起用飯。
她心裏有奇異的感覺，以前，沒有人等她用過飯，她也很少和人同桌而食。
雖然她已經吃過了，但還是坐下拿起了碗筷。
婆子是啞女，阿厭話比枝雪還少，三人靜默地吃著飯，氣氛有著別樣的和諧。
阿厭用的不多，她見婆子和枝雪吃得差不多了，也放下了筷子。
枝雪掏出一個荷包，紋樣精致，裏面鼓鼓囊囊的：“阿厭，這個是給你的。”
阿厭有些猜到裏面是什麽，她接過打開，裏面果然是碎銀，握在手裏沈甸甸的，和之前她給婆子的分量差不多。
她今日來本就是給婆子送錢，她估摸著之前給的已經用完。
而枝雪的身份，她也請人打點得差不多。
這次來，是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的。
“阿厭，你幫我從那裏出來，還給我一個地方住，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有賺錢的法子，賣出去的繡品足夠養活自己，這部分錢是我這一個月攢下來的，不知道夠不夠婆婆花出去的部分。以後每個月我也會存下錢，就當我的房租。這個荷包是我繡的，希望你喜歡。”枝雪聲音輕快。
阿厭明白為何枝雪看著比之前更加清瘦，眼下青痕那般重了，她忙於生計，熬夜刺繡，還要和婆子打理宅子。
枝雪，確確實實是一個堅韌的，能幹的女人。
這樣的人，她強送銀錢，反倒是不妥。
“很好看，我很喜歡。”阿厭當即把荷包系在身上，手指下意識地撫摸上面的紋樣。
枝雪松了口氣，阿厭的做法，她感到很舒服。
“對了，你可以出門了。”阿厭掏出一疊文書，上面是枝雪的籍契，“你的身契已經作廢，這是新的籍契。但是，梅卿雪這個名字，沒法再用了。”說到最後，阿厭聲音變輕，她似乎有些抱歉。
枝雪看著薄薄的文書，那些淤泥一樣的過去，在此刻終於與她分離得幹凈徹底。
阿厭說的很短，似乎毫不費力就可以幫她擺脫賤籍。
她是罪臣之後，想要自己轉籍難如登天。
憑著文書，她已經窺見阿厭背後的人的滔天勢力。
小白從門外竄進來，它似乎才睡醒，毛發亂糟糟的，直奔枝雪膝頭，狂搖小尾巴。
趁枝雪和小白玩，阿厭沖婆子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廳堂。
“你們沒用我給你的銀子？”阿厭低聲問。
婆子搖搖頭，她拿出一個荷包，裏面還剩一半左右的銀錢。
阿厭拿回荷包裏剩一半的錢，又將枝雪給她的錢裝回婆子的荷包。
“你替她收著，應急用。”阿厭留下話，打算離開。
走之前，她回到廳堂，在門口站定，小白見她來了，從枝雪膝上跳下來，親熱地蹭起她來。
小狗不認生。
阿厭笑了笑，彎腰摸摸小白的狗頭，“我還有事，下次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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