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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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阿厭來城北的次數多了起來。
每次來時，她都會帶一些食物或者糕點，無不精致。有時，還會帶一些女子的普通首飾，小而精致。
枝雪心裏明白，阿厭想補貼她的生活，想讓她過得好一點。
她拒絕了阿厭的銀錢，阿厭便換了種方法來。
她沒有拒絕阿厭的好意，只是待她越發親厚起來。阿厭來城北，一定能吃上她親自做的菜或者糕點，味道不輸那些酒樓裏食物。她還特地給阿厭做了許多面脂。阿厭手上有習武的厚厚的繭，皮膚在天氣幹燥的上京城也經常皸裂，她特地琢磨了一個方子，終於護好了那一雙手。
她做的面脂、繡品，阿厭都幫她拿到了一些城西裏有名氣的店鋪裏售賣，這裏給她的報酬比之前婆子在街上隨意叫賣高得多。
她們的日子不再像之前一樣拮據，她也不用為了多賺幾文錢而過度勞損身體。
除夕當天，阿厭和她們一起吃了年夜飯後，便離開了城北。
半夜，她迷迷糊糊醒來，阿厭就靠坐在腳踏上，背影透著無邊孤寂。
“阿厭？”枝雪伸手想拉人，卻觸到阿厭的面頰，柔軟，溫熱，卻有水漬。
枝雪睡意一下沒了，她徑直從被窩裏鉆出來，“怎麽了？怎麽哭了？”
枝雪把燭火燃上，橘色的光線照亮了坐在腳踏上一動不動的人。
阿厭此刻打扮和平時並不一樣，她之前每次來城北都是簡單利落的方便行動的胡服，滿頭青絲僅用一只樣式簡潔的銀簪挽起。
如今，她梳著精致的花簪，戴著完整一套紅寶石頭面，穿著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披著織錦皮毛鬥篷。
本就嬌艷的五官上了妝，在溫暖燭光下愈加驚心動魄。眉如遠黛，眼若秋水。
年夜飯時，她還不是現在的裝扮。
女為悅己者容，她看見過許多姑娘見情郎時費盡心思打扮自己的模樣。
被情郎傷透心時的模樣，也與此刻的阿厭一般無二。
阿厭的眼淚無聲無息，枝雪裹著被子，在她身邊挨著她坐下，將一條柔軟的手帕塞進阿厭的手裏。
“阿厭。”枝雪斟酌著語言，她並未安慰過別人，反而在看見那些姑娘落淚時，也是不出所料的心情，“你今晚這樣很漂亮，像仙子一樣。”
面對枝雪幹巴巴的安慰，阿厭沒有回答，她用枝雪的手帕擦了眼，眼眶發紅，卻沒再掉淚。
“我不是。”阿厭聲音很淡，“他說我不適合這樣的打扮。我是他最特殊的人，和她們不一樣。”
“和......誰不一樣？”枝雪語氣十分小心翼翼，雖然她已經隱隱猜到阿厭到底怎麽了。
“他以前說我是最懂他的人，今夜卻說我不能明白他。”阿厭自顧自地說，“我以為我的情意會始終如一，不在乎身份世俗，不在乎他所謂的不得已的逢場作戲。”
“我們從出生那一天就在一起，他說我們也會相伴到最後。”
“然後今夜他說我變了，我不再愛他。”
阿厭停了停，她轉頭看著枝雪，迷茫地問：“我真的不愛他了嗎？明明那些事以前也發生過，我如今卻無法忍受。”
枝雪沒有憤怒地斥責阿厭口中的人，也沒有狠心戳破謊言，留下滿地狼藉，她聲音和緩溫柔：“愛是很珍貴的，愛別人的前提是先愛自己。那些讓你無法忍受的事，應該說出來，如果解決不了，那只能說明他不值得你愛。”
“阿厭，人心易變。他不能明白你，你何必非要懂他呢？”
枝雪很委婉，她不能直接告訴阿厭她愛慕的情郎品行不端，口蜜腹劍，根本配不上她的喜歡。
在那情郎眼中，阿厭更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他的情意只是為了更順利地使用這把匕首。阿厭生活環境單純，平日根本不會長時間接觸外人，沒有人告訴她要打碎以愛為名的囚籠。更何況，那根本不是愛。或許以前有，現在早已變質。
直白的話語，只會傷到阿厭。單純熾熱的愛意，只能慘淡收場。
春風秋雨，一年很快過去。
阿厭留宿的情況越來越多，她偶爾會消失幾天，完成她口中的任務。
婆子在立夏那日說要回鄉尋親，枝雪將一半積蓄贈與她，盼她前路順遂平安。阿厭終於不用和枝雪擠在一起，高高興興地搬進了右廂房。
她眉間的暗含的輕愁越來越淡，她的心神不再全副系於一人身上。
不缺錢的兩人閑暇時也會出城游玩，春日尋花，夏日采蓮，秋天嘗蟹，冬天聽雪。
枝雪剛開始上街總會戴著幕僚，怕別人的目光與非議，也怕自己猙獰的傷痕會嚇到別人。阿厭為她重金打造了一個小小的玉質面具，剛好遮擋住她的傷痕，枝雪很喜歡這份禮物。
枝雪買了許多書，游記、雜書、話本、典籍，什麽類型的都有。她之前困在小小後院，十年裏見不到的萬裏山河，千裏煙波，都在書中見到。
阿厭不能長時間離京，她們也會對著書裏描繪的風光惋惜不已。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些詩句裏藏著的無上光景，不知什麽時候能去親眼看看。
時間一久，阿厭也會和枝雪毫不避諱地提起自己的事。
她是景王世子的暗衛，從小被撿到王府，接受暗衛訓練，她接觸最多的人就是世子。暗衛都是獨來獨往，做著刀口舔血的事。上次她奉命去花樓裏取一位官員的性命，任務結束碰巧遇見了狗奴強迫她，她就在屋頂從瓦縫裏看完了全程。阿厭當時很驚訝，枝雪竟然能反抗成功。因此最後見她被逼到絕境時，才出手相助。
那次任務帶著十九，是因為她是十九的教官。帶著她出任務，也是訓練的一部分。
她和世子的隱秘關系在她及笄那天開始的，少年人的情意總是單純熱烈，更何況他們幾乎算是青梅竹馬。
景王世子也算有幾分真心，枝雪的籍契就是他出手打點的，這一年裏她們的無憂無慮生活也從未被人打擾。
又是一年除夕，城北宅子的門久違地被敲響。
小白如今已經長成一條大狗，它沖著緊閉的大門狂吠。
“阿厭今日怎麽不翻墻進來？”枝雪在廚房裏忙活，聽見小白的犬吠聲，擦了擦手，打算出去看看。
見到小白充滿攻擊性的姿勢，她便明白來人不是阿厭。
她摸摸小白的頭，安撫它的情緒，“乖，沒事沒事。”小白顯然很享受枝雪的撫慰，不停地用鼻尖追著蹭她的手心，跟著枝雪走到門前。
順手拿起墻邊的木棍，阿厭平日教了她一些拳腳，如今的她一人打兩個瘦弱書生都易如反掌。
門一開，是一個青年男子，冬夜寒意深重，他卻穿得並不多，胡服緊貼著他的軀幹，勾勒出健碩的身材。
“阿厭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她今晚出任務不回此處。”男子眼神銳利，面容堅毅，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多謝。”奇異的熟悉感越來越濃，她接過男子手裏的盒子。
“屬下......阿竹見過小姐！”男子顯然認出了她，他黑眸裏燃起驚喜的火苗，迅速地跪地行禮，聲音鏗鏘有力。
枝雪嚇了一跳，憑著阿竹這個名字，她也記起來眼前的人是誰，“是你啊，阿竹。”
阿竹是梅家管家的兒子，那段時日血雨腥風，出事前一天梅家就遣散了家仆，沒讓災禍牽連到更多人身上。
主仆再度相見，阿竹顯然過於激動，他有些語無倫次。枝雪見他們的聲響已經吸引力鄰裏的註意，便讓阿竹先進屋。
她做了兩個人的飯菜，年夜飯總是要豐盛些好。阿厭回不來，她和阿竹兩人也能吃上另一種團圓飯。
阿竹一開始堅持主仆禮節，死活不肯上桌吃飯，還是枝雪假裝發怒，才讓阿竹勉強坐下。
“小姐，我知道你在花樓，但我沒辦法救你出來。當時我和爹娘從梅家出來後，我們離開上京，回了家鄉。回去的路很遠，他們途中染上了風寒，病情拖久了，撐到回去沒多久就去了。我安葬了他們，也無處可去，幹脆想著回京城探探相爺的消息。等我回來時，梅家已經......”阿竹臉上顯出沮喪。
梅家出事時，枝雪已經滿十歲。想起管家夫婦平時對她的關心，大難時與家裏親人被迫分別的痛苦，枝雪眼眶泛紅。
阿竹見自己的話引起了枝雪的傷心，他止住話頭，講起了後來的事。
“我一邊幹碎活兒賺錢一邊查了很久，才查到您被賣到了那家花樓。機緣巧合下我進了景王府，成了裏面的暗衛，平日他們都叫我十六。我一直在努力攢錢，想贖您出來，等我終於攢夠錢，花樓卻出事了。那間花樓被查封，裏面的人有些放了有些被抓進牢裏。我問了很多人都沒有您的消息。我差點以為您......幸好老天有眼，佑您平平安安，我終於找到您了！小姐！”阿竹將這些年的經歷一一道來，他的情緒依舊很激動，亮晶晶的眼神和旁邊的小白一樣。
就這樣，阿竹成了常來城北宅子的第二人。他甚至提過讓他住在那間放雜物的耳房裏，方便他時時刻刻看護著枝雪。
“阿竹，我不再是梅家小姐，你也不是管家的兒子。你不必如此的。”枝雪不厭其煩地提醒他。
“十六，不要忘了你現在的主子是世子！”阿厭也很不希望阿竹如此頻繁地上門打擾。王府兩個暗衛天天往外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養著世子的什麽人。
“小姐......不，阿雪，我知道你從小就沒把我當做下人。是我僭越，我從小也把你當做妹妹來看，如今我的親人都沒了，在世上的只有您。您就別趕我走了吧！”阿竹作為一個暗衛，也是很有心機的，他作出可憐兮兮的樣子，就和外面小白撒嬌賣乖時一模一樣。
枝雪能說什麽，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阿厭見枝雪接受了，也不再多說。
阿竹自然而然地加入了這個家，除了從不留宿，他在城北宅子裏的時間甚至超過了阿厭。
阿竹來城北的第一年冬至，三個人一條狗圍著火爐吃餃子。
小白躺在阿竹的身側，現在這個宅子裏阿竹是它最喜歡的人。阿竹會帶它出門遛彎，每天都會陪它玩，吃的東西更是阿竹一口飯，就有它的一口湯。
“阿雪，我們開春下江南吧！我已經和世子提了，我想離開王府。等出完最後一個任務，我們就可以離開上京了！”阿厭喝完最後一口湯，牽起旁邊枝雪的手，興奮地說。
她的話打破了其樂融融的氛圍。
阿竹表示很不行：“那我怎麽辦？阿厭姐，你不要辦事機靈勤快的小十六了嗎？阿雪，你怎麽拋得下和小白一樣忠心耿耿的兄長？”
“十六，你再這樣說話，下次出任務的時候給我小心一點。”阿厭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了和小白抱在一起的阿竹身上。
“阿竹，你和小白是不一樣的。”枝雪只說了這一句話，阿竹見到她洞悉一切的眼神，垂下了頭。
很快，他又笑嘻嘻地插科打諢，三個人沒再聊離開上京的事。
立春前一天，阿厭特地留在枝雪房裏過夜。明日她就要去完成最後一個任務。
“別擔心，這個任務很簡單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簡單。不過時間可能有點久，你等我半月，半月後等我回來，我們就出發！這段時間你可以收拾收拾行李，不收拾也行，到時候到了江南缺什麽再買......”
兩姐妹擠在一個被窩裏，興奮地規劃起了未來的行程。
阿厭離開的半個月裏，枝雪將城北宅子裏能帶走的都收拾好。日子平靜無波，除了她拒絕了阿竹的示好。
“阿雪，我是真的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護著你，養著你。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梅家的小姐。”阿竹的目光很堅定，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誠懇。
“十六，你生命的中心不該是我。爹爹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往事勿念，好好活下去。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而活。你也該明白，我早就不是需要人保護、供養的梅家嫡女了。作為妹妹，我希望你能去建功立業，別辜負你爹娘的期待。”枝雪溫柔的語氣一如從前，除了她這次不再喚他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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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來時，她都會帶一些食物或者糕點，無不精致。有時，還會帶一些女子的普通首飾，小而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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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拒絕了阿厭的銀錢，阿厭便換了種方法來。
她沒有拒絕阿厭的好意，只是待她越發親厚起來。阿厭來城北，一定能吃上她親自做的菜或者糕點，味道不輸那些酒樓裏食物。她還特地給阿厭做了許多面脂。阿厭手上有習武的厚厚的繭，皮膚在天氣幹燥的上京城也經常皸裂，她特地琢磨了一個方子，終於護好了那一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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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日子不再像之前一樣拮據，她也不用為了多賺幾文錢而過度勞損身體。
除夕當天，阿厭和她們一起吃了年夜飯後，便離開了城北。
半夜，她迷迷糊糊醒來，阿厭就靠坐在腳踏上，背影透著無邊孤寂。
“阿厭？”枝雪伸手想拉人，卻觸到阿厭的面頰，柔軟，溫熱，卻有水漬。
枝雪睡意一下沒了，她徑直從被窩裏鉆出來，“怎麽了？怎麽哭了？”
枝雪把燭火燃上，橘色的光線照亮了坐在腳踏上一動不動的人。
阿厭此刻打扮和平時並不一樣，她之前每次來城北都是簡單利落的方便行動的胡服，滿頭青絲僅用一只樣式簡潔的銀簪挽起。
如今，她梳著精致的花簪，戴著完整一套紅寶石頭面，穿著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披著織錦皮毛鬥篷。
本就嬌艷的五官上了妝，在溫暖燭光下愈加驚心動魄。眉如遠黛，眼若秋水。
年夜飯時，她還不是現在的裝扮。
女為悅己者容，她看見過許多姑娘見情郎時費盡心思打扮自己的模樣。
被情郎傷透心時的模樣，也與此刻的阿厭一般無二。
阿厭的眼淚無聲無息，枝雪裹著被子，在她身邊挨著她坐下，將一條柔軟的手帕塞進阿厭的手裏。
“阿厭。”枝雪斟酌著語言，她並未安慰過別人，反而在看見那些姑娘落淚時，也是不出所料的心情，“你今晚這樣很漂亮，像仙子一樣。”
面對枝雪幹巴巴的安慰，阿厭沒有回答，她用枝雪的手帕擦了眼，眼眶發紅，卻沒再掉淚。
“我不是。”阿厭聲音很淡，“他說我不適合這樣的打扮。我是他最特殊的人，和她們不一樣。”
“和......誰不一樣？”枝雪語氣十分小心翼翼，雖然她已經隱隱猜到阿厭到底怎麽了。
“他以前說我是最懂他的人，今夜卻說我不能明白他。”阿厭自顧自地說，“我以為我的情意會始終如一，不在乎身份世俗，不在乎他所謂的不得已的逢場作戲。”
“我們從出生那一天就在一起，他說我們也會相伴到最後。”
“然後今夜他說我變了，我不再愛他。”
阿厭停了停，她轉頭看著枝雪，迷茫地問：“我真的不愛他了嗎？明明那些事以前也發生過，我如今卻無法忍受。”
枝雪沒有憤怒地斥責阿厭口中的人，也沒有狠心戳破謊言，留下滿地狼藉，她聲音和緩溫柔：“愛是很珍貴的，愛別人的前提是先愛自己。那些讓你無法忍受的事，應該說出來，如果解決不了，那只能說明他不值得你愛。”
“阿厭，人心易變。他不能明白你，你何必非要懂他呢？”
枝雪很委婉，她不能直接告訴阿厭她愛慕的情郎品行不端，口蜜腹劍，根本配不上她的喜歡。
在那情郎眼中，阿厭更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他的情意只是為了更順利地使用這把匕首。阿厭生活環境單純，平日根本不會長時間接觸外人，沒有人告訴她要打碎以愛為名的囚籠。更何況，那根本不是愛。或許以前有，現在早已變質。
直白的話語，只會傷到阿厭。單純熾熱的愛意，只能慘淡收場。
春風秋雨，一年很快過去。
阿厭留宿的情況越來越多，她偶爾會消失幾天，完成她口中的任務。
婆子在立夏那日說要回鄉尋親，枝雪將一半積蓄贈與她，盼她前路順遂平安。阿厭終於不用和枝雪擠在一起，高高興興地搬進了右廂房。
她眉間的暗含的輕愁越來越淡，她的心神不再全副系於一人身上。
不缺錢的兩人閑暇時也會出城游玩，春日尋花，夏日采蓮，秋天嘗蟹，冬天聽雪。
枝雪剛開始上街總會戴著幕僚，怕別人的目光與非議，也怕自己猙獰的傷痕會嚇到別人。阿厭為她重金打造了一個小小的玉質面具，剛好遮擋住她的傷痕，枝雪很喜歡這份禮物。
枝雪買了許多書，游記、雜書、話本、典籍，什麽類型的都有。她之前困在小小後院，十年裏見不到的萬裏山河，千裏煙波，都在書中見到。
阿厭不能長時間離京，她們也會對著書裏描繪的風光惋惜不已。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些詩句裏藏著的無上光景，不知什麽時候能去親眼看看。
時間一久，阿厭也會和枝雪毫不避諱地提起自己的事。
她是景王世子的暗衛，從小被撿到王府，接受暗衛訓練，她接觸最多的人就是世子。暗衛都是獨來獨往，做著刀口舔血的事。上次她奉命去花樓裏取一位官員的性命，任務結束碰巧遇見了狗奴強迫她，她就在屋頂從瓦縫裏看完了全程。阿厭當時很驚訝，枝雪竟然能反抗成功。因此最後見她被逼到絕境時，才出手相助。
那次任務帶著十九，是因為她是十九的教官。帶著她出任務，也是訓練的一部分。
她和世子的隱秘關系在她及笄那天開始的，少年人的情意總是單純熱烈，更何況他們幾乎算是青梅竹馬。
景王世子也算有幾分真心，枝雪的籍契就是他出手打點的，這一年裏她們的無憂無慮生活也從未被人打擾。
又是一年除夕，城北宅子的門久違地被敲響。
小白如今已經長成一條大狗，它沖著緊閉的大門狂吠。
“阿厭今日怎麽不翻墻進來？”枝雪在廚房裏忙活，聽見小白的犬吠聲，擦了擦手，打算出去看看。
見到小白充滿攻擊性的姿勢，她便明白來人不是阿厭。
她摸摸小白的頭，安撫它的情緒，“乖，沒事沒事。”小白顯然很享受枝雪的撫慰，不停地用鼻尖追著蹭她的手心，跟著枝雪走到門前。
順手拿起墻邊的木棍，阿厭平日教了她一些拳腳，如今的她一人打兩個瘦弱書生都易如反掌。
門一開，是一個青年男子，冬夜寒意深重，他卻穿得並不多，胡服緊貼著他的軀幹，勾勒出健碩的身材。
“阿厭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她今晚出任務不回此處。”男子眼神銳利，面容堅毅，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多謝。”奇異的熟悉感越來越濃，她接過男子手裏的盒子。
“屬下......阿竹見過小姐！”男子顯然認出了她，他黑眸裏燃起驚喜的火苗，迅速地跪地行禮，聲音鏗鏘有力。
枝雪嚇了一跳，憑著阿竹這個名字，她也記起來眼前的人是誰，“是你啊，阿竹。”
阿竹是梅家管家的兒子，那段時日血雨腥風，出事前一天梅家就遣散了家仆，沒讓災禍牽連到更多人身上。
主仆再度相見，阿竹顯然過於激動，他有些語無倫次。枝雪見他們的聲響已經吸引力鄰裏的註意，便讓阿竹先進屋。
她做了兩個人的飯菜，年夜飯總是要豐盛些好。阿厭回不來，她和阿竹兩人也能吃上另一種團圓飯。
阿竹一開始堅持主仆禮節，死活不肯上桌吃飯，還是枝雪假裝發怒，才讓阿竹勉強坐下。
“小姐，我知道你在花樓，但我沒辦法救你出來。當時我和爹娘從梅家出來後，我們離開上京，回了家鄉。回去的路很遠，他們途中染上了風寒，病情拖久了，撐到回去沒多久就去了。我安葬了他們，也無處可去，幹脆想著回京城探探相爺的消息。等我回來時，梅家已經......”阿竹臉上顯出沮喪。
梅家出事時，枝雪已經滿十歲。想起管家夫婦平時對她的關心，大難時與家裏親人被迫分別的痛苦，枝雪眼眶泛紅。
阿竹見自己的話引起了枝雪的傷心，他止住話頭，講起了後來的事。
“我一邊幹碎活兒賺錢一邊查了很久，才查到您被賣到了那家花樓。機緣巧合下我進了景王府，成了裏面的暗衛，平日他們都叫我十六。我一直在努力攢錢，想贖您出來，等我終於攢夠錢，花樓卻出事了。那間花樓被查封，裏面的人有些放了有些被抓進牢裏。我問了很多人都沒有您的消息。我差點以為您......幸好老天有眼，佑您平平安安，我終於找到您了！小姐！”阿竹將這些年的經歷一一道來，他的情緒依舊很激動，亮晶晶的眼神和旁邊的小白一樣。
就這樣，阿竹成了常來城北宅子的第二人。他甚至提過讓他住在那間放雜物的耳房裏，方便他時時刻刻看護著枝雪。
“阿竹，我不再是梅家小姐，你也不是管家的兒子。你不必如此的。”枝雪不厭其煩地提醒他。
“十六，不要忘了你現在的主子是世子！”阿厭也很不希望阿竹如此頻繁地上門打擾。王府兩個暗衛天天往外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養著世子的什麽人。
“小姐......不，阿雪，我知道你從小就沒把我當做下人。是我僭越，我從小也把你當做妹妹來看，如今我的親人都沒了，在世上的只有您。您就別趕我走了吧！”阿竹作為一個暗衛，也是很有心機的，他作出可憐兮兮的樣子，就和外面小白撒嬌賣乖時一模一樣。
枝雪能說什麽，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阿厭見枝雪接受了，也不再多說。
阿竹自然而然地加入了這個家，除了從不留宿，他在城北宅子裏的時間甚至超過了阿厭。
阿竹來城北的第一年冬至，三個人一條狗圍著火爐吃餃子。
小白躺在阿竹的身側，現在這個宅子裏阿竹是它最喜歡的人。阿竹會帶它出門遛彎，每天都會陪它玩，吃的東西更是阿竹一口飯，就有它的一口湯。
“阿雪，我們開春下江南吧！我已經和世子提了，我想離開王府。等出完最後一個任務，我們就可以離開上京了！”阿厭喝完最後一口湯，牽起旁邊枝雪的手，興奮地說。
她的話打破了其樂融融的氛圍。
阿竹表示很不行：“那我怎麽辦？阿厭姐，你不要辦事機靈勤快的小十六了嗎？阿雪，你怎麽拋得下和小白一樣忠心耿耿的兄長？”
“十六，你再這樣說話，下次出任務的時候給我小心一點。”阿厭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了和小白抱在一起的阿竹身上。
“阿竹，你和小白是不一樣的。”枝雪只說了這一句話，阿竹見到她洞悉一切的眼神，垂下了頭。
很快，他又笑嘻嘻地插科打諢，三個人沒再聊離開上京的事。
立春前一天，阿厭特地留在枝雪房裏過夜。明日她就要去完成最後一個任務。
“別擔心，這個任務很簡單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簡單。不過時間可能有點久，你等我半月，半月後等我回來，我們就出發！這段時間你可以收拾收拾行李，不收拾也行，到時候到了江南缺什麽再買......”
兩姐妹擠在一個被窩裏，興奮地規劃起了未來的行程。
阿厭離開的半個月裏，枝雪將城北宅子裏能帶走的都收拾好。日子平靜無波，除了她拒絕了阿竹的示好。
“阿雪，我是真的想永遠和你在一起，護著你，養著你。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梅家的小姐。”阿竹的目光很堅定，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誠懇。
“十六，你生命的中心不該是我。爹爹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往事勿念，好好活下去。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而活。你也該明白，我早就不是需要人保護、供養的梅家嫡女了。作為妹妹，我希望你能去建功立業，別辜負你爹娘的期待。”枝雪溫柔的語氣一如從前，除了她這次不再喚他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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