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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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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小時

裴灼熠死磕到半夜三點多,終於睡過去。

接近天明時,他被激烈的踹門聲驚醒,驚魂未定之餘手已經摸上了早早藏在被子裏的木棍。

門震響好幾分鐘後恢覆平靜,裴灼熠睡意跑沒了,他在床上坐了會兒。

心裏特別躁,靜不下來,他眼皮一擡,掠過擺在遠處桌子上的彩紙。

他記著那是妍妹給他的,他教她怎麽把人攆走,她非要感謝,給了他一沓彩紙。

他沒法一而再拒絕人小姑娘,收著了。

他下床抽出幾張紅紙,坐回床上折,紅紙多次對折,最後用手往中間一扭,八朵折紙玫瑰零散落在杏色被子上。

裴灼熠上下眼皮打架,齊齊戰死。他眼睛完全閉上,手上的動作全靠意志支撐。

過了十幾秒,床上的人往被子裏縮,第九朵玫瑰連形狀都還沒出來就從手裏滾到床下。

第九朵,他是真折不出來了。

他歪頭靠著枕頭,手緊拽被子拉到胸口處,另一只手握著拳,睡姿的防備性很強。

第二天他起得晚,折紙玫瑰被他收在抽屜裏。

家裏邊沒什麽人,精神病舅舅算不上人。那家夥還躺在床上,不到日上三竿他是不起的。

大舅是家裏的大爺,什麽事不用幹,只管發瘋就行,時間到了,爹媽會把好東西全塞進他的手裏。

裴灼熠到廚房把飯煮上,把家裏裏裏外外都掃了一遍,時間還不到九點。

他們家的大門時常緊閉,除了進出人,別的時候都關著,裴灼熠想出去給林三溺打個電話。

在家裏,要是吵醒了祖宗,免不了一陣說。

拉開門出去,裴灼熠就看見門口蜷縮著一人,頭埋進臂彎裏坐在他家門口的小斜坡上,頭發炸了,後背沾了不少灰。

裴灼熠腦子裏冒出風餐露宿和流浪漢幾個字眼,再看那人旁邊,老牌自行車缺腿少胳膊,該好的都壞了。

自行車前車筐裏什麽粉嫩的東西在太陽底下反著光,裴灼熠覺得熟悉,像在哪兒見過。

他走近一看,不得了。

自行車裏躺著的不是別的,是他妍妹的手機殼。

他忽然明白蹲在自家門口像個流浪漢似的人是誰了。

“三哥?”

坐在地上的人沒什麽動靜,幾秒後,把頭往臂彎裏埋了埋。

不理。

難道不是?

裴灼熠頭一次懷疑自己的推斷,沒等他叫第二聲,地上坐著的人像是聽到了他的呼喚,忽地擡頭。

林三溺一看到裴灼熠就從地上彈起,踉蹌幾步撲到裴灼熠身上,他甚至克服了腦部供血不足而引發的頭暈。

猛烈的眩暈在撲進大狗懷裏後來勢洶洶,他緩了緩,嗓子幹澀到發不出聲音,最後勉強擠出幾個字。

“八小時。”

他長途騎行八小時,就想來見裴灼熠一面。

暖黃微弱的燈光之下,兩人的沈默穿雲裂石。

隔著屏幕,他們聽到的看到的,是另一個人活在失敗父母下的同病相憐者。

林馥妍黑長的睫毛長久沒像蝴蝶翅膀似的撲閃,她低著頭,摳著自己鞋子上的裂縫。

林三溺握著已經關機的手機,想了想說:“妞,我要去找你哥。”

林馥妍甚至沒擡頭,她身上掛著一個毛線織的粉色小狗包包,包的邊沿有兩三個破口。

這並不妨礙她把手機裝裏邊,手機那麽大的物件,不見得會掉出來。

“給,”林馥妍把粉色小狗包包推到林三溺懷裏,“電量還有百分之八十,手電筒能用。”

說完她跑上樓,沒多久便吃力地提著一輛老牌自行車下來,上邊的漆有一半都掉沒了,車座裏邊的海綿瘋狂往外邊跑。

林三溺眉心一跳,他看著自家妞大咧咧拿袖子擦著後座和車把。

他記得,那好像是孫老頭的,擱在樓道裏吃灰也不願意讓人家碰。

碰了,簡單,上他們家道歉去,給大家夥看看笑話。

人家老頭要的就是態度,誠懇了,大家夥兒笑夠了,就放回家去。

不誠懇,管你多大的人,站著挨訓吧。

“他同意了?”

“我跟他說過了。”林馥妍擦車的動沒停,像是根本沒把孫老頭當回事兒。

“怎麽說的?”林三溺問。

“隔著門說的。”

老人家年紀一大,不止腿腳不好,耳也背。

“你覺得他聽得見啊。”林三溺低笑了聲,手拍上自行車座椅。

還算軟,能騎。

“聽不聽得見是他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林馥妍大言不慚,細細把車把裏的汙垢擦幹凈。

“這算我借的,會還的,你盡管騎著去。”

聽著這語氣,搞得像這車是這妞的一樣,林三溺擡手薅了把林馥妍的頭發,“謝謝妞,哥一定把你裴哥哄回來。”

“你高興就行。”

林馥妍去二樓張嬸家睡一晚,林三溺拿上林馥妍手機,天黑外加迷路幾個小時,問路加被狗追,八點五十幾才一路找到裴灼熠家門口。

通宵騎行是耗費體力活兒,還吃人精神氣。

林三溺一整個掛在裴灼熠身上,臉白得像張紙,“我們回縣裏去,別再這待了。”

“回縣裏,我們好好睡覺,不受你那爹的氣。”

裴灼熠猝然紅了眼眶,喉頭一哽,閉了眼睛,抱緊林三溺。

突然,一聲問候打斷了兩人。

“咋了這是?”

裴灼熠和林三溺都是渾身一抖,他們沒想到濃情蜜意的時候這中間還能出來個人。

林三溺不知道那人是誰,他頭昏腦漲也編不出什麽理由,幹脆裝死。

身子軟了又軟,跟醉了沒什麽差別。

裴灼熠腦子轉得快,飛快編出幾句話,誰知道他喉頭那陣悲傷勁兒沒過,一聲媽喊出來,像誰快死了。

“媽......他......他低血糖快暈過去了......”

倒在裴灼熠懷裏的林三溺一聲臥槽,原來是男朋友他媽。

這一身媽喊出了裴芳的慈母之心和神聖的母性,她慌了神,忙上來扶著林三溺。

“快快快,快開門,把娃兒扶進去!”

林三溺頭本來就暈,被裴灼熠這麽一拖,更暈了。

“你把他扶你屋裏去!我給他搞杯糖水來!”裴芳十萬火急道,她背上的背簍“哐”扔地上,進了廚房。

林三溺被扶進屋,他本想坐床邊緩緩。裴灼熠硬是不讓他坐下,說他身上臟,把他的上衣和褲子給脫了。

“臥槽你變態!裴灼熠!”林三溺趕緊拿被子遮住自己的腿,怕被突襲的裴芳看見。

他頭還昏著呢,這小子。

服了。

“你衣服褲子蹭了灰,那麽一大塊,蹭臟了我的床單我還得洗。”裴灼熠故意說。

“那你特麽跟我說,我自己會脫!”林三溺有點炸,他剛剛有種自己要被強上的錯覺。

“我跟你說......”

“糖水來了,趕緊喝下去補補,再躺一會兒就好了。”裴芳端著碗糖水進屋,林三溺不自覺捂緊了被子。

還好他上半身還算正常,林三溺笑了下,見丈母娘的羞澀和忐忑有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糖水,說:“謝謝阿姨。”

“哎呀沒事,小事情。”裴芳擺擺手,看著林三溺跟自己兒子一般大,母愛禁不住泛濫。

結果他轉頭就看到床尾的臟衣褲,剛剛沒註意到上邊的灰,現在註意到了。

她定神看了看,不像他兒子的,轉頭丟出犀利的問題。

“你讓他把褲子脫了,才準他上你的床?”

一旁的林三溺差點沒被嗆去世。

裴芳知道自己兒子愛幹凈,可是剛剛床上的娃兒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頭發的軟塌下去了。

“我床單被套才洗......”

“你出來。”

門響了聲,人都出去了。

林三溺被糖水熏得黏膩的睫毛一顫,連笑聲都隨著糖水滾進胃裏。

他是好久沒見過這麽有趣的母子了。

他側耳聽著外邊的談話,一時之間也管不了喉管裏生出的膩味,外邊遠比屋裏有趣得多。

“......你怎麽回事?”

“他給我帶作業來了,我忘記拿了,是跟我一塊租房子的室友......”

“騎車來的?”

“那總不能兩條腿跋山涉水不是......”

接著聽見“啪”一聲,老響了,林三溺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外邊是打人了?

他細細聽了聽,又沒什麽動靜了。

門再響,裴灼熠開門進來,看見林三溺那樣就知道他在偷聽。

“好笑嗎?”他惡聲惡氣。

床上的人可能是屈了腿,被子鼓起來一大團,“不好笑嗎?”

“好笑個毛線團團。”裴灼熠拿走了糖水碗,轉身在自己買的收納袋裏翻東西。

“不好笑你個球。”後邊的人回了句。

裴灼熠沒理這句話,剛剛他確實欺負林三溺他認,但是手臂被重重拍了一巴掌這得歸功於林三溺可憐弱小又無助的樣兒。

他出去之前迅速瞅了眼,還真是那麽回事,但凡有點同情心的,連魂兒都能被吸著去。

艾瑪哪家的娃,可憐成這樣。

難怪他媽還作勢要再給他一巴掌,他媽心最軟了,都是被林三溺勾出來的。

他找好褲子,回過頭去,想說還是穿上褲子安全點。

只等到了一個平靜的呼吸聲,喘得很有規律。

嘖,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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