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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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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電話是沈言的媽媽。

她姨竟然掛了電話就去跟她媽媽告狀了,沈言的媽媽依著她姨的話,一模一樣的又質問了她一遍。

沈言輕描淡寫的回覆:“不想做就不想做了唄。”

沈媽媽似乎被她總是這樣無所謂的語氣刺到了,再開口話越說越重,還說什麽,給她錢支持她是指望她做點事有出息些,能自己養活自己,哪知道半途而廢還虧了,真的是不知道她能做什麽事,有什麽用!只知道給她添麻煩!

林希看著沈言原本像是刻在臉上的淺淺微笑,聽了這句話之後猛然失了笑容,她沈著的將車停在了商場地庫,一言不發。

她媽媽發了一通火之後,應當是她的後爸,語氣格外不耐煩的小聲勸:“別生氣,你現在懷著孕,對兒子不好,你也仁至義盡對她夠好了,錢錢也給了,這孩子,氣性改不了了怕是。”

林希心裏想,什麽叫仁至義盡?做媽媽的關心孩子不是應該關心一輩子嗎?況且問都沒問清楚就給沈言定罪,這店走到轉讓這一步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原因,最後卻是她一個人在解決啊。

一直沒張嘴的沈言突然開口:“媽。”

她聲音聽起來好像微微有些發抖,林希看她挪動了一下身子,有些如坐針氈,又清了清嗓子,輕聲問:“媽,你懷孕了?”

那邊,沈言的母親一直沒有回話,很久很久,應到:“嗯。”

沈言聽到這一聲,楞了楞,林希看她望著數字屏上的通話界面,望著那一個媽字,眼神空洞呆滯,過了好一會,她笑了笑說:“媽,叔叔,恭喜啊。”

林希看她在笑,眉眼彎彎,嘴角上揚,那笑容,說不出來的讓林希胸越發堵得慌,林希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能說什麽。

沈言和往常一樣的語氣,輕松的說:“媽,我約了朋友吃飯,我先掛了。”

林希看著著急:“你幹嘛不跟你媽解釋一下,你跟你媽說清楚前因後果啊,她就聽你姨亂說才這麽生氣。”

沈言拿著鑰匙鎖車,一邊走一邊說:“她也沒有問就信了,信就信了,又有什麽好解釋的,解釋清楚得多累啊。”

林希開口想反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反駁,她看著走在前面的人,明明她一切如常,可林希就是打心裏覺著,怎麽這麽難啊,沈言為什麽過的這麽難啊?

她在她的旁邊跟著她過了半天已經受不住了。可她為什麽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她還在笑,還跟自己說:“走,我請你吃飯。”

她拿過煙盒,點了一根,又一根,從地下車庫走到馬路,走到商場附近的那家中式餐館,五分鐘,她一滴淚沒有留,甚至臉上的笑意未撼動絲毫,但煙沒停。

她仔細看著導航,視線在馬路兩邊來回掃著,找她們在網上搜的那家餐廳,過馬路時認真的看著來往的車,還提醒林希註意些。

路上經過賣甜品和奶茶的店,問林希要不要買點。

好像今天,就是一個陽光明媚,出來快樂會友的好日子。

人聲鼎沸的街道上,林希說:

“沈言,你哭吧。”

沈言渾身一僵,笑著轉頭看向林希,她想說哭什麽哭,你在說什麽啊?

可當她轉頭,看到林希淚流滿面的樣子,她頓時楞在原地,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林希站在她身邊,眼眶早已通紅,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看著這個數十年的好友,曾經愛哭愛笑,愛和父母吵架,受了委屈就和自己一塊吐槽,有著豐富多樣的情緒的好友,她心疼的無以覆加。

“沈言,你怎麽了?你怎麽哭都哭不出來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不哭了可你煙就沒停,我一直覺得你就該是被寵著的,你就該是以前那個會有脾氣的沈言,不是現在這樣的!”

林希看著她,柔聲說:“你這麽好,你就應該是被寵著的!沈言,他們都好過分!”

寵著的?林希的話似一把刀子一樣,捅進沈言的心臟,放出的血直沖上眼,讓她眼中喉中都覺得燥熱異常,她抿了抿唇,偏頭,不敢再去看她。

她打開包,拿出紙巾,抽了一張遞給林希。

她依舊是笑著的,她還在寬慰林希,她說:“你別哭,希希,我好不容易忍住了,你千萬別哭。你哭我也想哭了,你代我已經哭過了,我就不湊熱鬧了。這樣挺好的,所有人和這個社會都期盼的成長,我現在做到了。”

沈言是紅了眼睛,但莫名其妙的,可能她已經學會了不哭,所以情緒只一會就自己平靜了,都不要她特意去忍耐。

她回想起上一次哭,是什麽時候?好像是文小滿來找她那次,她那個時候其實也有些篤定他會哄著,所以這兩年間難得的一次和小孩一樣耍了趟脾氣吧。

過了兩天,十八號,沈言開車去了頤城。先見了老師,第二天下午李華從廣州回來過年,沈言去接他和阿垠,還有當年他們一個班的幾個兄弟們一起聚一聚。

平常大家都天南地北的,那幾天臨近過年,都回了頤城,就說多玩一天。沈言本身決定二十一號和老師再說幾句吃個飯就回文華的。

二十號當晚準備請她們吃頓飯當告別,吃一半,他們聊到了文小滿,阿垠和沈言對視一眼,本來聊的歡的雙雙沈默了一會。

李華這個情商低的,看著沈言就說:“哎,聊滿哥哥喲。”

沈言倒沒什麽不自在的,覺得他那個模樣甚是好笑又幼稚。

阿垠大約也是替她們,不,應該是替她覺得遺憾的,所以幫她把文小滿喊來了。沈言以為他不會答應,約莫她在他也是不敢答應的,可他答應了。

他們一塊去接了他,然後和大學那個時期一樣,在學校附近的酒店,準備找個電競套房包夜。沈言沒走,她不是什麽聖人,說的在無所謂始終是氣他的,她想知道他會怎麽面對自己。

她有意保持和他的距離,永遠走在人群的最遠處,看著他們許久沒見的幾個男孩子打鬧而不發一言。

明明隔得很遠,但他的聲音就是清清楚楚的傳進了沈言的耳朵裏,一字不落。

譚淩好久沒見他,牽住了他的手摟著他,他像是個被侵犯的女生一樣高聲質問:“你幹什麽啊?牽我手幹什麽啊?”

沈言聽了這話也笑了起來,他永遠都是這樣的,幼稚快樂,真有什麽事能放他心上嗎?

可她呢?真的很難做到他那樣的隨性,她就是什麽都太在乎了。

他不過是出現,站在那,和別人說著話,已經將她心底的情緒攪亂的天翻地覆。

她忍不住偷偷一個人出去抽煙,和夏秋發微信:【我今天竟然見到文小滿了,朋友把他喊來了。】

夏秋也沒想過兩人還有機會見:【拍張照我看看,我看看什麽男人讓你魂不守舍這麽久。】

沈言沒答應,夏秋說了半天,沈言偷偷在房間門口,拍了一個大合照的背影發給了夏秋。

夏秋一看,問:【是不是左邊第二個?】

沈言驚訝:【你怎麽知道?】

夏秋說:【猜的。】

其實並不是,是從沈言嘴裏提到的文小滿拼湊出來的,因為沈言說了太多,多到夏秋可以一眼認出來。

沈言再回房間裏,幾個人正在玩振刀,阿垠和李華見她回來了,故意將她逼在文小滿旁邊的位置坐著。

沈言不願意,說他們難得一聚,讓他們幾個好好玩玩,李華開玩笑說:“位置不夠坐,你不如坐滿哥哥腿上。”

這一句話,只有十一在一起的三個人心中有數,她,文小滿,李華。

沈言沒去看文小滿聽到這話是什麽反應,其他幾個兄弟面面相覷,半知半解的不敢說話。

沈言有些無奈的看著李華:“你少說些有的沒的。”

振刀,上次在芷江文小滿手把手教了一個下午也沒教會,沈言根本就不會,但李華非讓她一起,大家都許久才能一聚,她不想掃興。

坐下來的時候她餘光看見了他的手,這雙曾經在密室裏牽著自己的手,給她擦過眼淚的手,終歸還是不屬於自己。

她全程都沒有偏頭看他一眼,甚至和站在他旁邊和後面的李華說話,都不曾偏頭,她想其實這樣也好,不說一句話就當沒見,反正明天她就走了。

可是在游戲裏,他追著她,知道她打不贏,殺了她一次又一次,就像是故意逗她一樣,幾個兄弟都心知肚明,在游戲的界面絲毫不理會兩人相殺。

終於,不知道被殺的第幾次,沈言耐不住性子,她甩了鼠標轉頭看他,厲聲喊:“文小滿!你幹嘛?”

沈言是有氣的,借著這一會撒了出來。所有人都看向她。

他也看向自己,笑了。

笑的和十一他們瘋鬧時沒兩樣,笑的和密室牽手時沒兩樣,笑的和哄哭泣的她時沒兩樣。

她轉頭,盯著屏幕,心裏咒罵,他怎麽能這麽渣!

後來沈言突然犯了胃病,借此為理由換李華上,幾個人打游戲期間都頻頻回頭問她怎麽樣,好些沒。

讓沈言覺得諷刺的是,從前問的最多的文小滿,一次都沒回頭。從前給她買藥的文小滿只敢問李華她怎麽不舒服。

她們真像,做了決定就是做了決定。

有些決定做了,就不能回頭。

大家都以為沈言不舒服躺在床上睡了,但沈言沒睡,等大家都陸陸續續休息,關了燈,沈言這才坐起來,準備偷偷抽根煙。

她沒想到的是文小滿也沒睡,坐在電腦前,黑夜裏她什麽也看不清,大約察覺到他的眼神看著自己,他有些驚訝的問:“你還沒睡?”

沈言微微點頭,想他看不見又輕輕嗯了一聲。

他好像在抽煙,有吸氣聲,黑夜中有一點橙紅燒的亮,然後又滅了下去:“不舒服就早點休息。”

沈言依然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天一早,李華和他都要回芷江,需要坐十幾分鐘的動車,沈言有車,李華求方便自然想她送到車站。

她也不可能拒絕,不說他,至少李華對沈言那是格外好的,偶爾請她喝奶茶,偶爾在她心情不好陪她打個電話。

沈言一晚沒睡自然也沒有脫衣裳,她套了羽絨服,洗漱花了五分鐘,對李華說可以走了。

李華一楞,看向從來都精致的沈言問:“你不化妝打扮打扮?我們滿哥哥可是在這裏。”

沈言聽了他的話也一楞,知道他們都替她遺憾抱不平,想牽線,她笑了笑問:“怎麽,我素顏不好看?我可是素顏去酒吧都有人要電話的。”

李華搖頭,配合的說:“沒有沒有,滿哥哥說過了,你可是大美女。”

沈言垂眸,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文小滿也沒做聲,反倒是一塊穿鞋的譚淩笑了。

包夜過後的房間裏亂糟糟,諾大的一個套房,滿地的外賣水瓶,淩亂不堪,就像這次重聚一樣,遍地荒唐。

從酒店走出去,室內外的溫差讓她忍不住抖了抖。

不知道是心境還是那天湊巧下了雨,她這才發覺真的是深冬了,空氣裏透著徹骨的冷意,風一吹,夾著雨水似刀子般刮在臉上,她的長發被吹的淩亂。

車停在酒店二十米外的路邊,她微微低著頭阻擋雨點打進眼睛裏,沒管身後二人朝車子走去,車邊的一顆樹昨夜被風雨摧殘,掉了些許殘枝在車上,弄的車子又濕又亂。

沈言拿掉了車頭上一根手臂長的樹枝丟到樹下,走到駕駛座旁邊,準備開門時發現靠駕駛座的車頂上,落了一片全黃了的枯葉,有些殘破,她伸手撿了過來,對著烏雲遮蓋冷白的陽光看了一眼,然後丟掉。

他們跟在她後面上了車,坐的後座,李華關車門關的用力,整個車身都振了振,連後視鏡上掛著的花都晃了晃。

那是十一月底他去文華的時候沈言掛的三株白玫瑰,當初新鮮的玫瑰花如今已經泛黃幹枯,沒有香味了,這一晃,掉了片殘破的花瓣下來,落在了空著的副駕椅子上。

沈言看著空蕩的副駕失了一瞬的神。

他是明白的,原來,他是明白的。

他明白坐在副駕,餵自己吃板栗餵自己喝奶茶是什麽意思,明白打游戲時抓著自己的手教如何操作時什麽意思,更明白,談了女朋友的他需要規避什麽。

沈言笑了,原來,她沒有自作多情,那麽,為什麽呢?

她覺得渾身有些燥熱,搖下了車窗,車內車外溫度差別極大,她默默的點了一根煙。李華刷著手機,一打開就是新聞,說是從明天開始,整個省將轉為雨雪天氣,高速路面結冰,過年回鄉的人需小心。

李華探頭看向駕駛座的沈言:“你今天就回去吧,明天就下雪了,不安全。”

沈言手搭著方向盤:“我和老師還有點事要定,明天再走。”

李華說:“那行吧,你回去開慢點。”沈言輕輕應了一聲,李華又問:“大過年的過來,你老師找你什麽事?”

沈言將最後一口煙吐出窗外,熄滅了煙頭笑著回:“我不是把店轉讓了,老師那邊有個好去處,把我介紹到上海那邊去了,做我的老本行風投,我以後可是跟千萬上億打交道的人了。”

李華問:“那麽遠?”

沈言知道李華為什麽這麽問,都以為父母條件好的她,會在文化市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嫁人,生子,揮霍金錢,老死一生。

她笑了笑說:“你不也在廣州,現在交通發達哪裏都不遠。我得去賺錢啊,錢是好東西,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我不能放過啊。”

李華笑了笑:“是的是的,你最愛財了,發財了把我們這些兄弟都帶著。”

沈言笑著答:“好。”

去火車站的這條路,沈言讀大學時走過無數次,路邊的街道讓她有一種熟悉又懷念的感覺,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不喜歡過去,過去是假的,回憶更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她喜歡未來,以後,那是可以改變且有期許的。

車緩緩停在進站口前,年底春運站口前格外的擁擠,來來往往的車輛與人,在此處重逢與離別。

她與他的重逢是過去了,現在,是離別。

來的路上有些堵,他們的票離進站還有十五分鐘,兩個人急急忙忙的下車,沈言聽見他在車上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話:“走了走了,拜拜拜拜。”

是他慣用的語氣,比較隨意。

李華也說:“走了啊,沈隊長,下次再見。”

沈言沒有回話,他們也急急忙忙的關上門,一前一後往進站口跑。沈言低頭掛檔松了手剎,從中控臺的煙盒裏拿出煙點燃,她一邊往前開,一邊降下了車窗。

她走的最左邊道,有些堵,右邊車道前面的車走了,她撥動了轉向燈,朝右後視鏡看去,就這一眼,她看見在後視鏡的正後方,是他往前跑的身影。

她轉到了右道,和他相同的速度往前開著。

這是最後一面,她毫無顧忌的看著他,雖然是他的背影。

她想著是最後一段路的送別了,是默默的送他,也是默默的送自己,那是她不相信愛後,決定最後再試一次,勇敢一次,真誠一次,不需任何條件的一份感情。

那一段路,她想不起任何聲音,車裏當時放的什麽歌?她不記得。路邊經過的行人好似說了什麽?她不記得。拿著喇叭來回穿梭的交警喊了什麽?她也不記得。

她只記得那一幕,那個身影,黑色的長襖,黃色的馬丁靴,他跑起來,身後書包上兩根湛藍的帶子朝後飄揚。

他身邊來往的人,其他的一切在她眼裏都和轉起的走馬燈一般模糊了。

那是她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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