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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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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別

作者有話要說:</br>接下來是沈言為什麽會離世的原因<hr size=1 />

沈言回文華後沒兩天就是新的一年,她年後就要去上海,她想,馬上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她未來還有很長的日子,她給自己編織著美好的明天,她相信會慢慢改變的。

大年初一的淩晨,新年的第一天,許久不下雪的文華市那天下了一場雪,是近五年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雪,漫天蓋地,瑞雪兆豐年,全網都覺著這是個好兆頭,她也是。

第二天一早雪仍未消,沈言難得有些高興的早起,她走到院子裏的時候,雪上已經踩踏了無數個小腳印,沈言看見在院子裏玩耍的兩個弟弟和後媽。

大弟弟是很喜歡她的,乖乖的喊了聲姐姐,二弟弟小,不懂大人的情緒,沒看出自己媽媽不高興,拿著雪球沖到沈言身邊:“姐姐,我們打雪仗吧,我和你打哥哥一個人!”

沈言今日也心情好,不想一般見識,假裝看不見那女人有些不爽的表情,陪兩個弟弟打了一場雪仗,她發了朋友圈,來慶祝她覺得快樂的第一個清早。

快十一點的時候,她收拾了一套衣服,拎上準備好的禮品,開車趕去她媽媽那邊。

她還有五分鐘到的時候,接到了電話,是個陌生電話,她接了。

“沈言?”

是那女人的聲音,沈言一楞,她怎麽會跟自己打電話?

“什麽事?”

“快!快回來,你奶奶剛剛突然暈倒了,我們叫了救護車趕去天齊,你快,快來!”

她猛的踩了一腳剎車,這一腳急剎踩的後面人按了喇叭,沈言回神慢慢的往前開,在紅綠燈處掉頭,調整著導航到天齊醫院。

她趕過去的時候,人在手術室搶救,她找了最近的座位坐下,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冷靜。

她爸坐在病房門口沈默不言。她幾個姑姑、叔叔平常見不到人,現在這種時候也都來了。幾個表弟表妹有一部分在。

後來人搶過來了,但還在昏迷,送進了ICU。弟弟妹妹們陸陸續續的回家的回家,去吃飯的去吃飯,該上課的回去上課,兩個弟弟後媽也帶了回去。

幾個姑姑和嬸嬸在ICU的門口休息處哭,有的聲音大,有的聲音小,有的還哭的和唱戲一樣,彎彎繞繞帶著吟唱,聽著有些瘆人。

幾個醫生從重癥監護室裏走出來,之前急診處領頭的醫生上來。對圍上去的姑姑叔叔說:“是急性心梗,現在還在危險期,算不上是搶救過來了,老人家身子骨差一些,我們勉強用儀器吊著命在,這是心外的責任醫生,姓沈,後面有什麽事找他。”

說完急匆匆的走了。

她大姑沖上去,把人家醫生手抓著,嚇了旁邊的護士一跳,忙上前去將人隔開:“哎,家屬註意一下安全。”

沈言轉頭,默默坐在走廊旁邊的座椅上。

“沈醫生啊,沈醫生,我們也姓沈,這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您一定要治好我媽啊。”

沈言看見那醫生取了口罩,心裏默默感嘆,現在連醫生都這麽帥了嗎?

他輕聲問:“直系親屬是哪一位?”

沈言看著一擁而上的幾個姑姑叔叔,心中實在覺著好笑。反倒是一直贍養著奶奶的爸爸,默默的坐在休息座椅的最後一排角落裏,平常說她時氣勢洶洶的人,現在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她看著看著,和記憶裏大不相同的父親竟然讓她覺得有些心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爸的肩膀好像往下駝了些,頭頂好像多了許多白發。

她一直覺著她自己的冷情有些時候就是像了她爸,現在卻覺著也許她一直都沒看清很多事吧。

旁邊吵鬧的沈言頭疼,她冷聲吼了一句:“人還沒死呢。”

冰冷的醫院走廊反覆回響著她這一句更加冰冷的話。

幾個姑姑叔叔連帶護士醫生,都看了過來,大姑首先的指著她就罵了一句:“你一個小丫頭插什麽嘴?你看看你說的什麽話!什麽死不死的!”

沈言將翹著的二郎腿放下,扶著座椅站了起來:“打的什麽主意大家心裏都有數,平常贍養推來推去說沒錢,怎麽,現在有錢了?你們知道ICU一天要多少錢嗎?你們知道剛才那場搶救的手術費多少錢嗎?”

她環臂,看著縮著脖子裝傻的幾人冷笑一聲:“你們現在爭的,是誰付錢嗎?”

幾個人被懟的啞口無言。

沈言眼角眉梢都帶著對幾人的嫌惡:“既然知道是我爸付錢,該閉嘴的閉嘴,該滾的滾。”

“哎,你怎麽說話的!”二嬸伸出手來指著沈言。

沈言絲毫不理會,轉頭看向醫生:“沈醫生,我爸現在狀態不太好,您有什麽囑咐我這邊跟您出去說吧。”

沈醫生眼神掃過一邊坐在角落裏沈默的她爸爸,點點頭,兩個人從二樓重癥室走到一樓,天色已晚,醫院裏亮堂,可門外已經是漆黑一片了。

沈言跟著他走到大門邊,晚上了沒幾個人,安安靜靜地適合談話,他說:“患者狀況不是很好,急性心梗能救下來多虧家人反應快。但是老人家首先身體素質就不行,血壓很不穩定,很難撐過去,其次患者的心梗面積太大,還有這次昏迷還是造成了一定的腦損傷。”

沈言剛準備問些問題突然聽到一聲好聽的女聲:“聽瀾!”

沈言看見沈醫生朝聲音的方向看去,臉上的嚴肅的神情瞬間柔和了下來,溫柔似夜中暖燈。

她朝女生的方向看過去,那女生很漂亮,穿著簡單卻剪裁精致,笑的很幸福。

沈醫生聲音格外溫柔的問她:“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和家屬還有事要說,得等一會。”

她走近,朝沈言點了點頭,然後乖乖的站在一邊:“好。”

沈言也笑著微微點頭,然後問:“我不太懂這個,血壓很不穩定是有多不穩定,壞死面積過大,不是說一般救過來使用溶栓藥可以清血管嗎?然後腦損傷是什麽情況?”

沈聽瀾一個一個問題解釋著:“一般普通人的血壓,高壓90到140,低壓60到90,患者現在是在高壓一直在70,60,低壓則在40左右,我們現在是用藥物穩定,如果她不能靠自身穩定的話基本就沒有希望了,壞死面積,你可以理解她的主幹道已經堵塞了,所以基本上大半的血管都堵塞了,可她的凝血功能不符合使用溶栓劑的標準。”

“至於腦部,是心梗搶救期間腦補缺氧造成的損傷,也就是就算其他指標都恢覆正常,能不能醒過來也看命。”

見她還比較冷靜,沈聽瀾才說:“患者年事已高,救過來用機器維持生命不是長久之法,ICU每天以萬為單位消耗,她脫離機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隨時有可能二次心臟驟停。當然如果經濟條件允許,一個星期內可以一試,如果還是沒有好轉,最好是接回家吧。”

沈言聽明白了,一個星期後如果不能好轉,接回家等死。

“好的,謝謝醫生。”

沈聽瀾點點頭:“沒事,這幾天都是我的班,家屬最好是只留一兩個在這裏,有什麽問題和需要,到外科樓心外二找我。”

沈言有些感激地說:“謝謝醫生。”

他身邊的女孩笑了笑,挽著他的手臂問:“你不留個電話嗎?萬一有什麽事,打個電話不是更快更方便?”

沈言一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沈醫生說:“方便嗎?”

沈聽瀾挑眉,還沒等他回答,女孩就笑著說:“方便方便。”

留了電話,兩人跟她頷首打了招呼,並肩往外走,她聽見沈醫生說:“我們家妍妍今天怎麽這麽大方?”

女孩側首看他,有些不服氣的說:“我一直都很大方,人家守在ICU門口肯定有事打電話會比去外科樓找你方便啊,我又不是吃飛醋的人,我之前不高興,那是有的對你的覬覦太明顯了嘛。”

沈醫生笑了笑,摸了摸女孩的頭,說:“哪來的醋給你吃,我心裏只有我老婆。”

女孩笑:“我知道呀,所以才讓你留電話嘛。”

沈言看著遠去的背影有些羨慕,真好,她所期待的愛,真的有人遇到了,真的有人對另一個人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唯一的堅定的選擇,真的有人自信的被愛著。

五天的ICU,兩次搶救,花費了二十萬,大年初六的淩晨一點十三分,奶奶去世了。

甚至去世前,她們都沒能見到奶奶一面,老人家一句話都沒能留。

沈寂了五天的爸爸在奶奶走的那一刻,終於爆發,趴在她的病床邊嚎啕大哭。

後來回了家,沈言默默站在門邊看著辦喪事的人前來,給奶奶換上黑色的喪服,還細細畫了個妝容,點上了油燈放在靈館正頭,燃上了燭火,那人說最好香不能斷,燈不能滅,否則老人在地底下會看不到路。

她以前覺著恐怖的事情,現在站在一旁親身經歷,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恐懼。

整個屋子裏,大的小的都在哭,就連後媽都哭了,此起彼伏,她冷靜的坐在一邊看著,宛如看一場悲慘的戲劇。

沈言沒有哭,除了沈言,另一個沒有哭的就是二弟弟,二弟弟走到她旁邊,有些不理解的問:“姐姐,奶奶不是睡兩天就起來嗎?為什麽爸爸媽媽哥哥,大姑姑,還有大嬸嬸,二姑姑,二嬸伸,還有……都在哭啊。”

沈言覺著,坐在這裏和坐在ICU外,人活著人死了,好像她心裏沒覺著有什麽區別,她轉頭看向他搖頭:“是啊,我也不知道。”

守了一晚上靈,初七一早,前來吊唁的人眾多,她媽媽也來了,送了禮,跟她說了兩句話就走了,沈言也不記得說了什麽話。

來的人都要磕頭,主家的人需要回禮,爸招呼同事去了,弟弟睡了,家裏幾個叔叔昨晚守著累了,都去睡了,當時找不到人,她上前去準備給人家回一個。

大姑從外面走進來看見了,一把把她拉起來說:“哪輪得到你跪啊。”

沈言一楞,她隨手招過來了自己的兒子,沈言輕聲說:“哦。”然後默默讓開了位置走到外面去,幫忙倒茶,送茶。

來來回回有些小雜事,她看見她就做了,時不時又看看油燈續上香燭,怕那些打著牌守夜的叔叔姑姑們沒註意。她想老人家嘛,走了無非就是希望自己的葬禮辦的風風光光毫無差錯。

撐了兩天沈言去睡了一覺,因為第三天要送去火化。

她睡了三個小時,淩晨五點又醒了,她站起身拿過一遍的礦泉水喝了兩口,然後洗漱一下便下樓了。

走到樓梯口她聽見客廳裏守夜的他們說:“我看她是一滴淚都沒留,一點都不傷心,那可是她親奶奶啊,對她那麽好。”

沈言知道,這是在說她。

她想難道她也得學著她們像唱戲一樣哭才叫傷心嗎?

難道人真的都只會信她們所看見的表象嗎?發脾氣的人才叫生氣,哭的人才叫傷心,笑的人便是快樂,要把愛和在意做在明面上,說的格外動聽才算嗎?

可好像是的,如果是她,也會喜歡一個在自己死了會哭的孫女。她也會喜歡一個感情明媚極致,而非理智冷漠的女孩。

她也覺著,自己有時候的確冷靜的不像個人。

她往回走,上樓,走到房間裏坐在床邊,拿出手機找,好像好幾年前一家人去吃飯的時候和奶奶拍過一張照片,她找了好久好久,相冊都快要翻到底了才找到,是的,有一張。

她站在奶奶旁邊笑,那天是奶奶生日,在給她慶生,這張照片好像是後媽照的,二弟弟還沒出生,大弟弟站在旁邊切蛋糕,奶奶把自己的壽星皇冠給弟弟戴著在,她站在奶奶身後淺淺笑著。

她好像很多年都沒有跟奶奶說過兩句話了,是具體哪件事開始有的矛盾和隔閡,她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不過她好像想起來,很小的時候,爸媽還沒離婚,弟弟沒有出生,她哭著跑回家,跟奶奶哭,說有朋友欺負她。

後來那幾個女生經過她家門口的時候,奶奶上去教訓,說她們欺負她孫女,以後別讓她看見。

還有,奶奶騎著自行車,讓她坐在前杠送她上學。每天晚上給她做喜歡吃的辣椒炒肉,她有時候就賴在奶奶的床上,聽著她床頭的廣播睡。

還有,父母離婚那年冬天,連著下了好多天的雨,她發高燒,奶奶連夜背著她,淋著雨把她送去了兒童醫院。

她原先,是真的恨過怪過的,但現在人走了,那些不好的,她好像怎麽都想不起來,想起來的全是好的。

她眼眶有些熱,鼻子也覺得格外酸,她吸了口氣吞了下去,躺在床上。

兩聲敲門聲響,她起身,閉了閉眼睛壓下了淚意,走到門邊開門,是眼睛已經哭腫的大弟弟。

“姐,說是要送奶奶走了。”

沈言點點頭,下樓,擁擠的客廳裏所有人原本系在腰間的白紅布條都系在了頭頂,整個房間被黑色白色和紅色占據,單一,壓抑。

沈言將腰間的紅布條和麻繩去下來也系在頭頂。

姨奶奶清點著人數,按照大兒子,二女兒的順序,上一輩跪在靈柩最前方,然後孫子輩,最大的是她,跟著跪在後面。

“好,來,跪。”等他們都磕完頭說,“都差不多了,再起來,往外走,都沿路跪,沿路跪!送你們媽走。”

沈言跟著人群起身,往院外走,淩晨五點的冬天,天色還一片漆黑,她看著那些親戚走到擺著花圈的馬路兩旁,跟著八臺的靈棺沿路跪送。

她也沿著老人離開的路趴在地上,聽著漸漸又起的哭聲,看著從眼前走過的八臺的腳,她忽然意識到,是真的死了人是真的死了。

是真的死了,以後再也不可能見到,也不可能說一句話的死了。

她咬著牙,頭死死的抵住水泥地面,任由石子嵌進額頭,拼了命的想止住眼眶裏不受控制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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