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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驟雨初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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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翻湧,灼眼的日光被厚厚的雲層遮掩。

燕清意站在綠意盎然的桂樹下,羞怯一笑,粉頸低垂:“王爺慎言。”

“綠樹陰濃夏日長,娘娘若是時常在禦花園閑逛,自然會覺得煩悶。”他望著她,那雙和王後極其相似的眸中,露著幾分關切,“本王知道一個好去處,娘娘可願前往?”

四周蟬鳴喧囂,烏雲遮住了燦爛的金光,悶熱的氣息卻更甚。

燕清意緩緩搖頭,慢慢吐出兩個字:“不願。”宮中人來人往,貴妃和仁西王在王宮中同行,傳出去成何體統。

許亦星上前一步,溫和笑道:“那地方在王宮北邊,馬場以西,遠瞧著一大片竹林,走近了會發現竹林裏有個廢棄的閣樓。本王幼時與……”他頓了頓,斟酌言語,“與友人在宮中游玩,偶然發現竹中閣樓。竹林靠近護城河,涼爽又靜謐。本王年少時在宮中小住,便命人將那閣樓修葺、收拾了出來。”

“如今閣中時常點著熏香,還存放著不少雜書,娘娘若是在妍玉宮中感到無趣,可以去閣中品茗、看書。”

“聽著倒是一個好去處,多謝王爺好意,改日得閑,本宮會去閣中看書。”看來那是仁西王和王後少時玩樂的地方,如今他們應不會在那裏聚會了,他才大方的讓出來,借機與她攀談。

燕清意想起上次他說“若有難處,不妨與在下一說”,她輕蹙眉頭,惆悵地看向他,“那日,王爺說……”

“轟”,一聲驚雷炸響,伴隨著雷聲,雨水源源不斷地傾瀉下來,霎時淋濕了她的發髻。

他們站在雨中,略顯狼狽。

“娘娘,那邊有個八角涼亭,可暫避風雨。”許亦星指著不遠處花樹間的涼亭,先一步往那邊走去。

燕清意把團扇放在額前,遮擋雨水,聊勝於無,很快面上也掛滿水滴。她們跟著他前行,冰涼的雨水滑進脖頸,方才還覺炎熱,此時風雨大作,頸間傳來絲絲涼意。

“這雨真是肆意。”許亦星站在亭中,寶綠色的長袍被雨水淋濕,綠色更深,襯得他膚白瞳黑,衣擺流出的雨水在灰色的石磚上留下一攤水漬。

燕清意和采枝後一步踏進涼亭。

“不知幾時雨停。”燕清意靠著涼亭的石柱,輕輕哆嗦了一下,雨水覆在面上,睫毛上掛著水珠。

許亦星連忙叮囑,回宮後要喝姜湯暖身,熱水沐浴,晚間關好窗門,仔細別吹著冷風。他言語間夾雜著柔情的關懷。

燕清意低頭忍著不眨眼,心中重覆著“想點傷心事,想點傷心事”,再擡頭時,眼角劃過兩滴清淚,她連忙輕拭淚水,側頭看向遠處,白嫩的鼻尖慢慢浮起一抹紅色,嘟囔著說:“王爺真是體貼之人。”語調柔緩,似帶著說不盡的委屈。

許亦星眼眸微動,心中有些懷疑她在裝樣,柔聲問:“娘娘這是怎麽了?”

采枝見狀,眼淚奪眶而出,抽泣著說:“娘娘莫要傷心,氣壞了身子……在大王的眼中,娘娘不過是南都的俘虜,我們燕人在許國,又有誰在意呢……嗚……”

燕清意側目,她比我還能演。

他霎時了然,許明沅那臭石頭一樣硬邦邦的性格,哪能討女人喜歡,他雖寵著貴妃,也不過是因色使然,把她當做玩物罷了。

“大王日理萬機,自然有考慮不周的地方。”許亦星寬慰道,一道驚雷劃過,他明亮的鳳眼中閃過亮光,如果她真如嫻兒說的那般喜怒形於色,稍微花點心思拉攏她,也不費什麽力氣。日後他謀逆事成了,將燕清意交給晉王,她心中感激著自己的恩情,還能時常替他在晉王面前美言幾句。否則他根基不穩之時,晉王興兵伐許,會讓他裏外受敵。

“不像本王,閑雲野鶴,沈迷詩詞書畫,心中惦念的都是美好之物。見到美人落淚,心有不忍,若能有幫襯娘娘的地方,本王自當全力以赴。”

燕清意啞然,仁西王就是靠著這樣流於表面的花言巧語俘獲王後芳心的麽?

她正思索著如何接話,遠遠地瞧見繡夏帶著平兒走到了涼亭外的石板路上,她們撐著傘,手中還拿著雨具。

繡夏看到貴妃,欣喜剛湧上心頭,又瞧見仁西王,冷了面色,上前行禮:“娘娘。”

平兒將手中油紙傘遞給仁西王,這本是為采枝準備的,但王爺在這兒,也不能放任不管,她想,回去的時候只能和采枝擠一把傘了。

“回宮吧。”燕清意走出涼亭,油紙傘遮住了雨水,她回頭望了他一眼,與仁西王四目相對。

平兒楞在原地,仁西王看著貴妃,眸中柔情似水,貴妃看著仁西王,眼中帶著一絲感激的淚花。她心中震驚不已,南都來的公主和許國的王爺,怎麽會眉來眼去?這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走出禦花園,繡夏一直用身體幫貴妃遮擋風雨,她問:“仁西王可與娘娘說了什麽?”

“他是仁西王嗎?本宮不知。”燕清意漠然道,“只是恰巧和他一起在涼亭中避雨。”

聽著這話,平兒疑慮更甚,繡夏沒有瞧著方才兩人一剎那的對視,可是她看到了,那種欲言又止的神色,絕不是會對著陌生人流露的。

回宮後不久,平兒尋了個由頭,去往雲婕妤宮中。

雲婕妤聽著喧嘩的雨聲,手中捏著一封來自晉王的密信,晉王問她燕清意在宮中的情況,他待許國太後千秋時,也許會跟隨使團親至長樂城,但若燕清意已不再惦念他,他便不來了。

雲婕妤染著紅蔻的手指輕顫,將信捏成一團,她望著暗色的雨幕,心中煩躁不已,耳上玉墜隨著她的搖頭嘆息晃動不停。

她怎麽會知道貴妃心中還有沒有晉王!難道讓她直接去問嗎!晉王竟然還想親自來長樂城,他該不會還想和貴妃私會吧?

她在許國宮中,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婕妤,汲汲營營盡量保住尚且順意的日子,她拍著額頭,我為什麽要陷入這種覆雜虐.戀中,當個出力不討好還隨時可能掉腦袋的傳聲筒。

雲婕妤看著冒雨前來的平兒,屏退左右,她見平兒面露焦急、眉頭緊皺,忙問:“怎麽了?可是貴妃出事了?”

平兒將方才所見告訴了雲婕妤。

暗紫的閃電劃過灰藍的蒼穹,一聲悶雷炸響,雲婕妤仿佛被雷劈中,楞在原地,她坐在卷草紋紅木圓凳上,差點一個踉蹌往後仰去。

她怔怔地說:“你是說,貴妃和仁西王眉來眼去,兩人冒雨在禦花園中小聚?”

雲婕妤這些年在王後手下竭力討好,她隱約感覺到,王後和仁西王的關系,非同一般。貴妃初來乍到,怎會和仁西王扯上關系?難道……她抿著嘴,仁西王就是喜歡大王的女人?

她又看著手中的密信,貴妃可真是長袖善舞,是個男人,都要沾惹。

她嘆氣:“你先下去吧,仔細留意貴妃的行蹤。”改日,她得尋個由頭,去妍玉宮試探一下貴妃對晉王的態度。

……

到黃昏時分,雨終於停了,灰藍的天幕中隱約可見西沈的斜陽。

燕清意又拿起未繡完的金龍踏雲,挑燈刺繡。

“娘娘,淑妃來了。”采枝說。

“讓她進來吧。”燕清意想著自高道長做法事那日,倒有七八日未見她了。兩人說著深交,卻沒了下文。

“清意。”淑妃面含淺笑,走到繡架旁,自在地坐下。

“縈雅姐姐,近來可好。”燕清意擡起眼皮,平和地望向淑妃。

宮婢送上茶水糕點,燕清意揮手讓她們退下。

“好。好得不得了!”她眼角眉梢掛著笑意,“心中有件喜事,若不來告訴你,我可就要憋壞了。”

“什麽事。”燕清意放下刺繡的針,好奇地說。

“和你有關。”淑妃湊近她耳旁,小聲說,“前幾日,王後娘娘召我去宮中,讓我來你宮中探望時,不經意地向你透露,你在南都的庶妹,被暴民掠去了。”

“什麽?”燕清意眉頭輕蹙,午後葛喜才告訴她,她在南都的親族都得到了妥善照顧,她望向淑妃喜不自禁的神色,疑惑道,“此話當真?”

“王後原先是這樣安排的。但出了岔子。”淑妃輕拍燕清意肩頭,“這幾日我一直未來妍玉宮,便是不想替王後做這事。宮中大王不在,太後才病愈還在休養,你親人出了事,唯許嫻一人可助你。她讓我暗示你,她表弟許折碰巧外放到南都任職,手中有精銳士兵,剿匪不在話下。”

“原來如此。”她心中震驚了片刻,忽然通透了。易侯因姬妾被暴民騷擾,當街辱罵大王,也定是王後在背後做的事。她之前還一直疑慮,她和誰結了仇怨,惹得人來暗中害她。

她心中感嘆,王後娘娘真是禦下有方,拉攏人不靠甜蜜的承諾和賞賜,靠暗中的謀害和利用。她之前還以為自己變成了棄子,沒想到王後大費周章的折磨她的親人,竟是為了拉攏她。看來她在王後心中的分量,不一般啊。

“今日王後突然傳話給我,讓我不必去妍玉宮了,之前吩咐我暗示你的話,也不必說了。”她端起茶水,淺淺低笑,“不知王後吃了什麽啞巴虧,光是想想,我就歡喜。”

“我知曉了。謝謝縈雅姐姐,若你早幾日告訴我這事,我定會心煩意亂,去尋王後相助。”她暗自思量,幸好大王早有安排,才讓她的庶妹們免遭磨難,她心中湧起感激之情,可惜大王不在身邊,她無法將這份感謝說與他聽。

但她可以通過報覆王後和仁西王的方式,報答大王的善意。她沈吟片刻,計上心頭,王後對她不仁,她也該讓王後痛一痛,驚一驚了。

“你這是繡的什麽?”淑妃放下茶杯,好奇地打量著她的繡品。

燕清意也發現了,她這金龍確實繡得不太好,“我……我繡的《山海經》中的神獸。”

淑妃恍然大悟,“這倒是新奇,難怪我沒有認出來。”

送別淑妃,燕清意站在廊下,喚來采枝,“明日出宮一趟,讓千機子配幾副太後所生怪病的毒藥和解藥。”

烏雲堆積在灰暗的空中,星辰的光芒逐漸黯淡,今夜大雨難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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