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看到自己面前的玄衣，怎麽也不敢相信薛暮會在自己的面前，還這樣放低了身段，願意單膝觸地來看著她。

青梅覺得自己的心口有些冰涼，便迷迷糊糊地艱難開口道，“……懸鈴君，我死了麽？”

薛暮微微頓了頓，對這名字也並未像之前那樣有抵觸的情緒，而只是淡淡回到，“還沒。”

青梅微微擡手，發現自己周身雖然有些疲乏，卻還能伸動。她不設防備的將左手的手臂放到自己的眉骨上，有些泛白的唇突然笑了幾絲氣聲。她道，“我還以為，我當時要死了。”

薛暮看著那雙有些微微顫動的手，稍微將目光移開一些，淡淡道，“我剛到的時候，你確實已經沒有了氣息。”

當時薛暮在林中並未發現青梅，他是聽見炎雛的叫聲才得知方位，並立刻禦劍過來，卻看見炎雛有火星飛濺的四周都是殘落的屍塊，而青梅躺在炎雛的面前，炎雛的正將那只已然變形的手用力咬在它的喙中。薛暮神色一凝，立刻出劍將那手從中直接劈開。那只手變成了兩半，卻未見什麽血，殘缺的肢體依舊擺動著。

這是魔。薛暮連忙上前去，喊了喊青梅的名字，卻不見回應，等他將手輕輕放在青梅的左肩時，那塊已經用盡麟氣的玉牌才終於從她的心口掉了下來。薛暮用自己的手背在衣襟上輕輕一蹭，便感應到那濡濕的感覺。他有些遲疑地將手背翻過來，上面已經是半濕潤的血跡。

就在那一刻，一向秉承雲生崖行事利落之風的薛暮，竟有些遲疑，頓了頓後，才將手指伸出去，探一探青梅的鼻息。

可無論他怎麽小心翼翼地去試，怎麽凝神屏氣地去感受，眼前這人，就是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不過好在，現在這人還是醒過來了，雖然不知究竟是怎樣的原因醒來的，不過這樣的結果，倒是讓薛暮微微松了一口氣。

“你救了我？”青梅有些虛弱地開口問道。

薛暮搖搖頭，淡淡道，“不是。”

青梅看了看周圍，遠處似有火光，有些急切地起身，卻不由地心口一痛，又連忙將自己的手肘撐在地上，極慢地站起身來，道，“那是炎雛的火？”

薛暮也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那，那個人呢？”青梅問道。

“燒了。”薛暮的聲音平緩，沒有一絲波瀾，“就在炎雛的火裏，否則，無法徹底使其消亡。”

“那……那是什麽？”青梅問薛暮道，“是人麽？”

薛暮緩緩呼出一口氣道，“是魔。”隨後慢慢補充道，“你這個誘餌，運氣實在是太差了些。”

青梅聽這話心中一時不爽，本來想還嘴兩句，卻不料薛暮輕輕道，“好在你聰明，放了信號，要是真死在這裏……”

要是真死在這裏？

青梅看著薛暮，想等他說完後面的內容，可薛暮卻輕輕合上雙唇，似乎自己剛才的話有些多了。

“若是還能撐，便隨我一同過去。”薛暮側身道。

“行，還行。”青梅的手依舊放在自己的心口，“不過麻煩薛七殿走慢一些。”

本來青梅是不指望薛暮對她這個要求有什麽反應的，按照薛暮的性子，肯定一個飛升就過去了，然後告訴她：你要一個人慢慢來也行。

可這次十分罕見地，一反常態地，薛暮低低道了一句，“好。”然後，在青梅目瞪口呆的情況下，真的就緩步走在青梅的前面了。玄衣少年高了青梅整整一個頭，慢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踏過林間的落葉青石，朝著火光的方向前行。青梅在後面看著，有氣無力地捂著自己的心口，情緒覆雜。

想，想不到，這薛七殿，還是會照顧自己手下的門徒來著。青梅走在後面嘴角微不可察地上翹了一下。

等薛暮帶著青梅走進那已經快被燒得差不多的林間時，炎雛又變回了一只正常的大鳥，左右蹦跳著道了青梅的面前，似乎眼中有淚地低頭蹭了蹭青梅的臉頰。青梅被蹭得癢了，想笑，可才發出一聲，心口就被扯得痛。

眾人見到一副削弱無力的青梅，便立即關切地走過去問了起來，青梅一時頓了頓，準備說話時，卻不料薛暮搶了先，道，“左無江與那魔戰了。有傷。”

“一個人？”眾人皆極為驚訝。

青梅正欲開口，薛暮又先她一步，道，“一個人。我到時，奄奄一息。”

青梅有些驚詫地望了望薛暮，見在四周微弱的火光中，薛暮那張臉上似乎有突然沾染了別的情緒，即便很是微弱，卻使得他不再像是一面她之前如何也看不出喜怒哀樂的墻。青梅晃晃腦袋，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

這時，方左堂主立刻上前來，讓青梅坐下休息，面色有些沈重道，“你受苦了。”

青梅要擺擺手道客套一下的，只聽方左堂主對薛暮抱歉，道，“薛暮，你手下的人，是我疏忽了，實在慚愧。我之後叫右堂過來替她診治。”

薛暮只是微微低頭，似乎，是接受了這個道歉……

在青梅一臉驚異中，只聽見薛暮漫不經心問道，“若是這裏已經無事，我便先帶她回去了。”

方左堂主面色有些凝重地點了點頭。

“炎雛。”薛暮悠悠對著落冠一眼，“走。”

於是薛暮，青梅，兩個人都坐在了落冠的身上，青梅倒是沒想到，落冠這麽能載人的，看起來，就算是坐下三個人也無事了。

只是這樣，薛暮在青梅身後輕微的吐息都能聽得很明顯。

薛暮的聲音很輕，卻也在其中帶著很淺的胸腔之音，有時候聲音沈沈地，聽起來會讓人覺得他似乎心情有些不好。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薛暮在後面似乎神色平靜地問道。

青梅楞了楞，“……我，真死了麽？”

薛暮眼眸一沈道，“我確信，至少我到的那個時間，你不像是還活著。”

青梅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的記憶缺失了一點，“我，我好想見到了一個白衣女子，她……她……”青梅努力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白霧太大，太濃了，我看不清楚……”

薛暮看了看青梅有些蹙起的眉頭，又放緩了語氣道，“那看來，是天意了。”他直視著前方，道，“等你傷好了，再來跟我說。”

等回到雲生崖，青梅從炎雛身上下來，薛暮又是禮也沒行，直接朝往生殿走過去。青梅知道，薛暮這下子可能是有些生氣了，畢竟自己傷得半死不活，而且極有可能已經死了一次，這樣的結果，是他作為教導人的汙點。

青梅慢慢地低頭一禮，才慢慢地進了屋，才躺在床上不多時，外面便傳來了敲門聲，可還沒等青梅翻身起來去開門，薛暮便帶著一位女右堂主提著藥箱進了房間。看到女修居然睡在地上，右堂似乎極為驚訝，可見薛暮在一邊，也不好多說什麽，便很委婉地表示道，“在地上不方便診治，還請姑娘平躺到床上。”

青梅有些面露難色，道，“那是陳長老的床，我這樣的身份，不太合適。況且現在這身衣服臟了，我怕把長老的床弄亂了……”

可青梅只見薛暮一雙鎏金的玄色短靴踏過去，站在陳長老的床帳前，聲音沒有半點起伏道，“過來。”

青梅表情覆雜，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過來。”薛暮重覆了一次，這一聲，比前一聲還要低，聽得青梅脊梁發冷，有些趔趄地起身，小心翼翼地躺到了陳長老的床上。

床臟了，大不了她洗了就是，可薛暮動了怒，她可不知道要怎麽讓他息怒，說不定下一場比試，薛暮就直接將她一劍砍死，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保命起見，還是順從一下的好。

薛暮對右堂低了低頭，道，“我在外室等著。”右堂回了一禮，便提著藥箱走到床邊來。

此時，在陽華山上，穿著煙青色道服的人忽見屋中的八面懸空圓鏡的其中一面發出白色的柔光來。帶著後傾發冠男子睜開一雙狹長的眼，有些欣喜地走到圓鏡前觀看起來。在那鏡中出現的，是一個身著白衣，翩躚起舞的女子，與萬花叢中，飛鶴之下，儀態動人。

“閣主，恭喜。”身後有弟子低頭道。

被叫閣主的男人微微上揚著唇角，擡頭看了看，緩緩呢喃道，“神回天。這八個天命，總算是完成了前四個。”他的目光緩緩移到下一個鏡面之上，踱步過去，輕聲道，“下一個，便該是這星下界了。”在那什麽也沒有的鏡中，卻有文字印在其上，上面赫然用一種奇特字體寫到，“星下界”。

屋外，今晚的月光格外發亮。

雲生崖裏，青梅穿好衣服，卻見到臉色鐵青的右堂，便試探地問道，“怎麽……我傷得很嚴重？是不是，要不久於人世了？”

那右堂看了青梅一眼，忍住罵人的沖動，對青梅道，“你這樣還能活著，已經是個奇跡了。要是真不久於人世，我還懶得搭這個手。”右堂收拾完東西，便轉身要出門，開門之前對青梅道，“休養這段時間不要睡在地上，否則背後受了涼，可就是真的要上天去了。”說罷，便隨手關了門。青梅看見她的身影走出去，在外面與薛暮談話去了。

青梅躺在床上，看著掉下來的帷幔，有些若有所思。

好像自己，真的好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床了，上次能這樣看著床頂，似乎，還是在上白鶴嶺之前。

青梅默默地想側身，卻牽扯地胸口一痛，好在右堂給她包紮了。方才她見到自己胸前那看著好像很深的抓痕，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其實青梅也很無法接受的，這分明是捅到心脈去了，她還活著，還真就是天大的奇跡。

“對殷少傾好點吧。”青梅鬼使神差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便閉上眼睛，也沒來得及想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今晚的夜色，卻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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