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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鼎魚幕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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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感到身體不適,伴著強烈的口渴感,秉慧披上衣服起身倒水。

奇怪,為什麽不點上燈呢?

現在是醜時,有一些月光透過窗欞灑落下來,外面是一片沈寂的墨藍色,秉慧走到窗前,正要打開另外一扇窗時,卻看見了正在巡視的弟子們的燈光。嘭的一聲,秉慧手邊正打開的窗戶一下子關上了。

“師父的屋裏剛剛有聲音!”一個弟子喊道。於是巡夜的四人連忙拿著手中的燈籠,匆匆忙忙地趕到秉慧的房門前。現在離起床還有一段時間,弟子們也不敢貿然地拍響師父的臥室門。只能站在門外,輕聲詢問道師父有沒有醒,屋內有什麽異常。

可是秉慧一直沒有回話。

“師弟怕不是聽錯了?”

“……或許是吧。”提著燈籠的小師弟有些悻悻地帶著幾個巡夜的師兄離開了秉慧的屋外。

出家人不打誑語,不虛偽,不行騙。可這一次,秉慧犯下了這個忌諱。

秉慧從被子裏探出頭來,看到跟剛才一樣的月色沈默了一會兒,他臉上是還未幹掉的汗跡與淚痕。秉慧一下癱坐在床上,看著床頭那一盞沒有點燃的燭燈,心思千結。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到醜時的時候就會自己醒來,覺得口渴難耐,但就算是將茶壺中的水全部喝完,還是無濟於事的,只有到了寅時,這份饑渴才會消失掉。而且在這個期間,看到月光會莫名地安心,但若碰到其他的光亮,就會渾身顫抖,進而開始出汗,也不知為何,心中會升起一種恐懼感來,而這份恐懼,會讓一個修行多年的法師瞬間熱淚縱橫。

起初,秉慧只是覺得自己應該是損耗過度了,便只是想著好好修養一番,而且在他去到長卿山的那段時日也確實有所好轉,可近日來看,這種情況變得越發古怪且糟糕起來了。最可怕的是,秉慧大概知道這是什麽原因,但因為自己是藺古寺的住持,而且自己是這個東西的宿主,他是不可能有那樣的精力耗在這件事情上的。

秉慧知道,他身上的這個東西,與在白鶴嶺要驅除的那個邪物是同一個。估摸著當時出了什麽差錯,才使得被驅除的東西又附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是透過銅鏡,秉慧也無法看見現在處於什麽階段,自己究竟被侵蝕了幾分,最為可悲的是,天下之大,除了秉慧自己,無人再能救他。

隔日,秉慧沒有出門,和彥直接告知大家,師父開始閉關修煉了,期間不能去打擾。

“大師才雲游結束沒幾日,這就又開始閉關修煉啦?”有修客感到惋惜,自己還有許多疑惑沒解呢。

和彥站在石階上,讓大家稍安勿躁,“師父說,一兩月之後就會結束的,大家安心等待些時日吧。”大家準備散了時,和彥找到青梅說,“青梅你留下一會兒,師父有話讓我轉告給你。”

鐘見離見青梅被留下,自己也要站在旁邊聽一聽,結果和彥給了他個眼色,就帶著青梅進到房中,還給鐘見離下了驅逐令。

“師父讓你不要跟那個天道頑徒混在一起了,日後除了必要的功課交流,其餘的一概無視。”

青梅搖搖頭:“師父不會說這樣的話,最多讓我不要與他深交。”

“反正也就這個意思。”和彥將剛才一直合十的手打開,“若不是頑徒,怎麽會下仙山到我們藺古寺來?青梅師妹,你得好好分辨,我們與他既然不是一道人,便不必付出太多。他遲早要回他的長卿山,我們也會繼續留在這個藺古寺。你可明白?”

青梅看著和彥,低頭問道:“……可師兄,若,我將來,不再留在寺中呢?”青梅擡起頭來,有些激動,“我可能以後,還是會回到塵世中去,我不能因為在這裏尋求到了一份安寧,就當起了逃兵。師兄,我很慶幸能遇見師父,遇見你們,當初我並非什麽都不懂,我知道,在這裏我能吃飽穿暖,不必看人臉色,不必跟人打架,不必在街頭巷尾為了尋找一口吃食而跟野狗爭搶。我即便再能逞強,也是會累的……”

說著說著,青梅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揉了揉有些泛紅的眼睛,將語氣緩和了一些,“師兄,這兩年來寺中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人多嘴雜,我待在這裏雖然還是會被保護起來,可若再過幾年,寺中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呢?師父完全可以一人隱居山林,可帝王一紙封令,一波人馬,他只能回來,接手一波達官貴人的子嗣,望他們能修得聖人,輔佐王室。可師兄,你我都知,他們真心求道的又有幾人?之前的那些師兄們離開的緣由我也大概能夠明白的,我留在這裏也已經沒有太多的意義了,唯一一個心願就是能夠守著師父,師父在一日,我便在一日。”

師父在一日,我便在一日。這句話,青梅說得斬釘截鐵。

和彥看著青梅,想了一會兒,說道:“還是不要與那人走得太近。托他幫忙借一些長卿山的冷泠泉水來。”和彥又看了看青梅,已經到嘴邊的話卻還是沒有開得了口。

和彥沒有騙青梅,師父確實讓她離鐘見離遠一些。不過師父也曾告訴過和彥,青梅與天道有緣。所以在這一年,師父才請了塵褸閣的人來藺古寺傳授天識課,就是為了準備將來某一天的到來。

希望師父跟青梅都會得償所願吧。和彥看了看青梅的背影默念道。

後院中,岑境一臉苦惱地把鐘見離讓他打探的消息給帶了回來,“讓他們開口還真沒想象中的方便,光是靈符我就給了三張。”

鐘見離從石板上一躍起身,“不就三張靈符嗎?回去我讓我娘再給我十張還你成不成?”

岑境一下子有些開心地點了點頭,可又開始洩氣惆悵起來。

“誒我說岑境,你今天怎麽跟個泥人兒似的,一會兒是硬一會是軟的?打探到什麽消息倒是來說說看。”鐘見離比了比手勢,讓岑境站到自己的身邊來。岑境低著頭,猶豫了一會兒,嘆出一口氣來:“哎,真慘。”

青梅去後院收了衣物,端著大木棚,兜兜轉轉,發現在小徑沒有遇上鐘見離,便估摸著他是到後院躲著了,果不其然被她逮個正著。青梅上前問道:“鐘見離,你什麽時候回去?”

鐘見離似乎有些慌神:“回去?回哪裏去?”

青梅一臉智障地看著他:“你怕不是摔在石板上,把腦子摔壞了吧……”

“哦,哦,哦。長卿山。”鐘見離這才緩過神來,“一個月吧,我娘——”鐘見離想到岑境剛才說的話,便突然打住,“長輩讓我多在這裏學習一段時日。”

“那好。等時日到了,你一定要報答我們藺古寺的收留之意。師父想要你們仙山的泉水,你能不能想辦法弄兩大桶下來,以報恩情。”青梅似乎絲毫沒有留意到鐘見離剛才的停頓,只是想著先把師父交代的事情處理好。

“何必那麽麻煩。”鐘見離躍下石板,“到時候我直接將秉慧大師請過去,想住多久住多久便是了。”

青梅端著木盆往前走:“你以為我師父跟你一樣那麽清閑麽?”

鐘見離見青梅要走,不知怎的立馬追了兩步:“那請你去好不好?”

青梅停下腳步。她倒不是不想去,畢竟能親眼目睹傳說中的仙山,看到修行的術士,青梅也是恨激動的。如果是秉慧說要帶她去,她一定一百萬個願意。可師父向來外出都是孤身一人,以前她也向師父撒過嬌,可秉慧即便思索了兩日,給的答覆依舊是:不行。師父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說是不行,就證明自己不能上到仙山的。

於是青梅搖了搖頭,“差點都被你說的想去了。可是鐘見離,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沒有天資的?”

鐘見離楞了楞。

“無天資者不可窺視天道者修行。”青梅笑道,“你可能果真是個假行者。”

青梅端著慢慢的一木盆衣物走了,鐘見離看著她的背影慢慢走遠,連忙追上前去:“我幫你送衣服去!”

岑境本想說些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兩個人的面前自己仿若空氣一般……岑境嘆口氣,又默默地跟了上去。誰讓自己的職責就是保護這位長卿山的三公子呢?

逝水院外,一名弟子帶著飯菜,離院中還有十步時,將飯菜放下,給師父行禮之後,正要離開,卻被秉慧叫住。

一開始這名弟子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再三確認之後,那名弟子才敢端著飯菜踏入這塊禁地。

和彥自習完畢,正想著去找找師父,卻見到有人踏入院中,可他也不敢直接上前,就站在院外喝道:“誰人闖入我寺禁地!?”見無人回覆,和彥又問了一次,突然,裏面傳來秉慧的聲音:“這裏未有人到過,你興許是看錯了罷。”

“是,師父。”和彥聽秉慧這樣講,便沒再多想,行禮之後便退下了。

可和彥正欲小憩時,卻被後廚的弟子拍門叫醒,那名弟子有些神色慌張的問道:“和彥師兄,你可曾見到懷竹?”

和彥搖搖頭:“未曾。”見這位弟子有些焦急,和彥便問道,“可是遇上了什麽難事?”

弟子低著頭,臉上都冒出了細汗,好在和彥人如其名,只看他一眼就覺得心平氣和了許多,弟子猶豫了一下,道,“懷竹今日輪班給師父送飯,可他端走飯菜後,卻再沒來過。我們尋思著是他偷懶,但臥房中也沒有見到他。因為後廚裏有活要幹,我又與他較為親近,於是我我便留下來尋他好叫他回去。可,”弟子像是預見到什麽可怕的事一般,緩緩道,“找遍寺中,都沒有找到……”

“師弟你先別急。”和彥寬慰著說,“興許你找東房的時候,懷竹師弟在西房;你找西房的時候,懷竹師弟又到東房去了。你們二人剛好錯開也不一定。你且說說,懷竹師弟是什麽時候離開後廚房的?”

弟子覺得,這也是一種可能性,即便是問了一些人,可終究還是會有疏忽,於是按照和彥的提示,回想了一下懷竹離開的時間:“午時。正午的時候出去的。”

“如此。”和彥告訴他,“那時大家或是自習,或是用膳,出門的應當是很少的。”說著,和彥的眼神深沈起來問道,“你可有去問過師父?”

“問了。”弟子說,“師父還讓我去將放在外面的木盤給端回去。”

“那,懷竹應該是躲到哪裏去偷懶去了罷。”和彥說道,“你別急,既然後廚有事要忙,你便先去忙著,我等會兒再叫一個人過來。懷竹師弟到了晚上應該就會自己回來的。若是真沒回來,到時再找就好。咱們寺門有守門的人,一般都不會有人輕易出寺的,師弟你放寬心。”

那名弟子向了一下,點點頭,向和彥道了謝便快步離開了,留下和彥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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