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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鼎魚幕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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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青梅打開房門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藺古寺失蹤了一個人。

後廚的懷竹師弟是青梅入寺後第二年進來的,跟著青梅一起在後廚做過菜、挑過水,素來為人忠厚老實,容易與人親近,剛來藺古寺時的確也迷過路,可這些年從未犯過什麽疏忽,若說他是自己跑不見的,青梅怎麽也不會相信。

“問過昨日守門的同門沒有?”青梅問道。

一人回答道:“問過。說是未時二人正昏昏欲睡,懷竹帶著一包東西出了門。”

“沒有問他要去何處?”

“懷竹師兄向來人善,守門的兩個師弟自然不會疑心。”

屋子裏的人本來腦中都各有想法,外表卻看不出有什麽波動。突然有人嘆了一口氣,“懷竹下山便隨他去罷。本就因為有緣上的山,或是因為緣盡了罷。”大家聽後都更加沈默了。片刻之後,昨日找了懷竹的那名弟子突然有些難過:“走時,也不曾與我們道別,還說送晚飯回來要與後廚今日值班的師兄弟們一道聽課的。”

敲鐘之後又自習了一會兒。今日的早飯似乎都淡了一些,但大家都沒有說出口。

一個好好的師弟,怎麽一個招呼都不打就這樣走了?青梅不解。況且懷竹師弟還說下午要一起聽課,他向來不會說謊,若是他自己無法完成的事,即便是個玩笑,他也不會說出口。可這次,懷竹師弟這一場“游戲”似乎玩的太過精妙了,讓大家都措手不及。

路上,青梅還在想著自己見到的懷竹,卻聽見後面的和彥師兄在叫她,於是青梅停下腳步等著和彥走過來。

“懷竹師弟既然走了,便說明他已經放下過往。後廚的活缺著人,你看看這幾天能不能替替他的班?”和彥問青梅。

青梅點了點頭,隨即又道,“這幾日裏我還要浣衣,寺裏也缺人手,倒不如把在我們這裏白吃白喝的人叫過來做點事。”

和彥微微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好。”

鐘見離跟著岑境不可置信地走到後廚,看完了整個屋子裏的食材,末了感慨一句:“你們還真是吃素的啊……”

青梅拿著菜刀白了他一眼,用下巴尖指了指身前的被蓋著的竹簍,鐘見離見狀便湊了過來打開,裏面是鮮活的幾條草魚。

“哈。”鐘見離一下笑了,“我敢發誓,這絕對是你們藺古寺除了人以外,唯一的活物。”

青梅看著鐘見離,搖了搖頭:“外面的花草,飛鳥,從地裏生長的菜果,都是活物。只要你願意相信,你呼吸的空氣也是活的,你聽到的——”

“行行行。”鐘見離連忙伸手喊停,“我說不過寺裏的人,我認輸了可以嗎?”說著,懶散地挽起袖子來,“說吧,我需要幹些什麽?”

青梅一邊切著青菜,一邊頭也不擡地說:“切魚啊。”

“你們今天要吃魚!?”鐘見離有些驚訝。來藺古寺這麽幾天,還真沒見他們吃過真正的肉,都是用豆腐之類的東西做成肉一般的味道來滿足自己。鐘見離每次都快要感動地流淚,眼看是一塊肉,結果到了嘴裏卻變成了一塊豆腐,生活真是處處充滿了冒險和刺激。

“我們?”青梅笑,“我們不吃。修客雖然不能天天吃肉,但每五天會吃一次魚。也托了你們的福,我們寺裏的人能喝到滿滿一碗的魚湯,那味道,”青梅似乎已經嘗到了那一碗濃醇的魚湯,“真是想想就讓人食欲大開啊。”青梅轉眼看了看鐘見離,意味深長地一笑,“加油吧,天道的修行者。”於是鐘見離滿臉黑線。

吃跟做那是天地之差,做比吃要難多了。即便是握慣了劍,刀卻不一定用的來,鐘見離看看岑境,岑境又看看鐘見離,最後還是向青梅做了妥協。青梅向鐘見離保證,跟著她做飯洗衣服,不出三天,自然能學會怎麽做魚。鐘見離想想日後自己偷偷跑到後廚去能夠吃到自己做的魚,不知道有多開心,連忙點頭答應下來。

於是這幾日,鐘見離跟岑境做了在長卿山上從未做過的事,挑水做飯洗衣服,岑境在後面懶懶散散地跟著,看著自己眼前的三公子都有些恍惚,覺得他是不是到了藺古寺之後腦子燒壞了,即便以後去長卿山的廚房偷吃時可能找不到吃的,但他三公子只要想吃,找人悄悄地做就好了,對吃的到了這樣一種執念,岑境實在是有些不明白。

青梅帶著鐘見離他們浣衣時,鐘見離讓岑境遠遠地站在石岸上,守著一個大木盆。青梅有時候讓岑境也過來洗,鐘見離連忙阻攔,說,岑境本就是武夫出身,是不懂這些細活的,若真是讓他來洗,這些衣服可能都要洗出個口子來。青梅就說,所以要讓他試試啊,不試試,日後又怎麽能學得會。

鐘見離說,岑境不需要學這些,只要懂得如何保護別人就好了。青梅聽了這話頓了一下,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眺望風景的岑境,轉而對鐘見離說,保護並不是只在乎身體的傷痛,還應該有內心的感覺。這下反倒是鐘見離楞了一會兒。

今日二人洗著洗著,鐘見離突然叫了岑境過來,“要是把衣服弄破一件,你就一天不準下山。”岑境聽了這話,恐慌地看著鐘見離遞給自己的一盆衣物,不知從何下手,於是像自己第一年抓兔子那樣,緩緩地將這些衣物展開,再放入水中。

青梅看著鐘見離教著岑境的樣子有些想笑。三人在江邊洗著洗著,不知為何又閑聊起來,青梅問:“我就不問你們天道了,我就問問你,你會些什麽招數啊?”青梅看著鐘見離。

鐘見離停下手裏的活,邊想邊說到:“符文,結界,禦劍,分身,幻化,障目,知悉天地,通靈萬物,能上天入地,憑空化物。”

“有多少是真的?”

“一半一半吧。”鐘見離毫不在意。

青梅看著江邊三人的倒影,對鐘見離說道,“你能馬上從我的視線中消失麽?”

鐘見離楞了一下,隨即看向了岑境。岑境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立馬被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給圍住。岑境欲哭無淚,只能等著鐘見離解開此法。

見到江中岑境的影子一瞬間消失,青梅擡起頭來,發現身邊的岑境也像倒影一般消失後,她的眼睛一下亮了,興奮地問鐘見離道:“這是什麽招數?”

鐘見離滿是得意地挑眉說道:“小意思,障眼法罷了。”說完,鐘見離又瞬間將岑境“變”了回來。

岑境驚訝地看著鐘見離。本來長卿山的規矩是下山之後切忌妄用道法的,可岑境正要開口,鐘見離卻暗自向他比了個手勢讓他別說。

而鐘見離還沈浸在炫技的優越感中時,青梅突然想到什麽一般問道:“……那,是否有反著的效果,比如,讓本來沒有的東西,出現?”

鐘見離大笑道,“當然有啊。”然後他靠近青梅,輕聲說道:“可我不能告訴你……”

青梅見鐘見離湊過來,本能地往後躲,可能是忘記自己正踩著的不是地上的石板,腳下一滑,整個人都要跌入水中,鐘見離趕緊伸手去抓,卻連帶著青梅一起跌了進去。岑境受的訓練足夠專一,他也不管青梅如何,先一個健步一把撈起了鐘見離來。

“岑境!快,救青梅!”鐘見離也不管自己被撈起來的時候有多難看,完全一反常態地抹了一把臉,就坐在原地等著岑境。

青梅本來是沒什麽事的,落水之時鐘見離也把她保護得很好,可岑境那一撈,把青梅的保護罩給撈走了,在水中,青梅自然慌了,於是嗆了不少水,鐘見離一刻不停地拍她才將她拍醒,雙眼迷蒙的青梅躺在石岸上看著鐘見離,道:“你慌什麽,要升天的是我好吧,我的臉都給你打腫了……”

鐘見離本來還很是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了下來,他突然笑了,看著青梅道:“是啊,你升天了,卻不帶我,我當然得打碎你的美夢啊。”

或許是天上的陽光有些晃眼,青梅躺在石岸上,看著身上還滴著水,突然笑開在自己眼前的鐘見離,覺得這個本來色彩單調的世界還是十分絢爛美好的,像是小時候躲在角落偷看著經過的鏤花高臺朱車,上面的花鳥色彩明麗,精巧細致,栩栩如生。那似乎是過去的自己唯一養成的小興趣,看見一次可以樂上好幾天。

今天的青梅突然又有了當時的感覺。

青梅正要慢慢起身,卻見到左手邊來了一幫師兄弟們。

“他,就是他!”一名弟子指著鐘見離,“我剛才看見他瞬間將身邊的這位男子變不見的!”這話一說完,人幾乎都圍了上來,有人見到青梅還躺在地上,趕緊上前將她扶起,並把她跟鐘見離分開,“青梅師妹,你可不要再與這個天道的人有什麽往來了。剛才你也瞧見了,若不是小師弟過來說明,我們也不敢相信,當日懷竹師弟離開得突然,我們卻沒有想到這一點。”

“你們,想到什麽?”青梅才緩過來,還沒辦法跟上他們現在正在思考的事請。

“難道守門的師弟們看到的,就不能是假的懷竹麽?”一人說道。

青梅聽聞此言,轉頭楞楞地看著鐘見離。

他們懷疑自己?鐘見離覺得這些人有些不可理喻。可為什麽自己剛才救了的人,也要那樣看著自己?

鐘見離看著青梅,那眼神,帶著一絲不解跟失望。

和彥走到眾人面前說道:“既然有所疑慮,見離兄弟不如跟我們一起先回去,是或不是,總要得個結果來的。”

鐘見離慢慢地站起身來,看了一圈站在自己眼前,幾乎要將自己包圍的人,手上的水還未全幹,他將擋在自己身前的岑境往旁邊拉了拉:“好。如今我在你們寺中,便隨你們的規矩。走吧。”說完,鐘見離走到他們的面前,經過青梅的時候只有淡淡一瞥。

青梅忽然叫住和彥:“師兄!我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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