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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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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乘風從小習武,在演武場上摸爬滾打,十五歲那年便跟著父兄上了戰場,自認是什麽兇險都見識過,不會有什麽東西能嚇著他的。

可思緒回到十年前,當他帶著李天寧對上那支落了單的達臘小隊時,他的心裏還是緊張了起來的。

當時李天寧年紀還小,不像現在沈穩,又惦記著許乘風在塞外,便偷了李天秦的衣裳,收拾了一份細軟,扮作男兒模樣偷跑出宮,來了邊境的軍營,隨行只帶了個小太監。

那是許乘風第一次朝著李天寧發了脾氣。

“簡直胡鬧。”許乘風站在軍營的大帳中,瞧著面前灰撲撲的人,一拍桌子就跳了起來,“現在兩軍交戰,正是最緊張的時候,你貿然跑過來是來找死麽?”

李天寧還是第一次被他吼,臉上的笑一下就掛不住了,一雙明亮的眸子瞧著他眨了幾下,就泛起了水光,像是要哭出來了。

許乘風素來拿她當寶貝一般捧在手裏,哪裏舍得讓她落一滴淚下來,見狀趕緊上前,放低語調想先道個歉。

可他武將出身,並不善言辭,越緊張就越說不出話來,憋了許久才支支吾吾道:“阿寧,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不是什麽?”李天寧第一次在他這兒受氣,自然要把面子找回來,賭氣道,“我好心好意來看你的,你倒好,劈頭蓋臉就先訓了我一通。”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乘風急了起來,“你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達臘的軍隊昨日才剛剛打退,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反撲回來?況且這裏又是兩國交界之處,龍蛇混雜,你一個姑娘家單獨一人,保不齊要碰上什麽危險。”

“我沒有一個人,”李天寧回了一句,“我帶著小安子呢。”

“小安子是個小太監,又不是什麽武功高手,你帶他有什麽用?”許乘風反問道。

李天寧定定地望著許乘風,一時間居然答不上話來,最後一甩胳膊,隨便找了個凳子坐下,板著臉道:“那我來都來了,你總不能把我趕走。”

許乘風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蹲下,哄道:“阿寧,別鬧了,軍營又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聽話,我現在就找人送你回京城。”

“我不,”李天寧別了別身子,道,“要麽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哪兒能回去?”許乘風道,“我許家男兒沒有臨陣脫逃的。”

“那、那,”李天寧有些難受,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最後還是妥協了,扯了扯許乘風的袖子道,“那你再陪我說說話行麽?我好幾個月沒見你了,我天天給你寫信,可十天半個月才能等到一封回信,我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李天寧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自己也覺得沒什麽底氣。

許乘風對李天寧從來心軟,這一次卻突然鐵石心腸了起來,伸手拂開了李天寧的手,強硬道:“不行,你現在就得回去。”

誰都不知道達臘人會在什麽時候再度進攻,李天寧的身份又特殊,在這兒多逗留一會兒便多一份危險。

許乘風不能拿她的安危來開玩笑,見李天寧還要撒嬌,他怕自己看多幾眼真的會心軟,索性別過臉不去看她。

“你……”李天寧這下真生氣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放低了姿態認了錯,可許乘風還是給自己甩臉色看,簡直是不講道理。

李天寧只覺得委屈,再加上連日來在行程上的諸多不如意讓她越發急躁,腦子一個彎沒轉過來,便轉身跑了出去,隨手奪了一批馬來翻身躍上。

許乘風慌忙追上,只來得及隨手點上幾個親信。

二人你追我趕,便誤打誤撞地碰上了一支達臘小隊,雙方人馬便這樣對了上來。

再接下來的,便是李天寧不願意回憶起的往事。

那時敵我雙方正殺的難解難分,許乘風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卻因為要護著李天寧受了傷。而對面的達臘將領認出了面前的年輕人正是大景大將軍,便下令放箭射殺。

刀劍無眼,流矢更甚。

十餘支淬了毒的鐵箭穿過許乘風的皮肉,疼得他面目扭曲,可最後他眼神一瞟,瞧見李天寧完好無損,還是勾起了一抹笑,顫顫地撫上了李天寧的臉頰,氣若游絲:“阿寧,你答應我,你一個人要好好活著,要長命百歲,子孫滿堂。”

真好,她還活著。

許乘風最後看了一眼遠處,見大景的援軍已經到了,這才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

之後的事情便是許乘風未曾料到了的。

他仍舊能陪著李天寧,能看著她哭,看著她笑,看著她沒到深夜就郁郁寡歡,還看著她回絕了不少青年才俊的提親。

李天寧的身份貴重,就是年紀大些,也有的是世家子弟願意迎娶她。

許乘風想她總鬧脾氣也不是個事兒,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個幾十年太苦了,還是找個人一起過日子好,便伸手想像從前一樣摸摸她的頭發哄她幾句。

可他一伸手,看著那半透明的手掌,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成了一個孤魂野鬼,李天寧是看不見他的。

許乘風嘆口氣,坐到李天寧身邊,偷眼看著她,輕輕念道:“阿寧,你當真看不見嗎?”

李天寧毫無反應,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那兒暗自垂淚。

“那麽也聽不見我說話嗎?”許乘風試探著又問。

見李天寧還是毫無反應,許乘風這才意識到不對勁來,起身去抓李天寧的胳膊,焦急道:“阿寧,阿寧,你怎麽了?”

面前的這個李天寧像尊雕像一樣,坐在那兒不動如山,倒是他耳邊由遠及近地傳來了一聲聲急切地呼喊。

許乘風認出了那是李天寧的聲音,神色迷茫地回頭看去,腦中卻陡然炸開一道光來。

“阿寧——”許乘風高呼一聲,猛然坐起,卻發現肩頭傳來一陣疼痛,疼得他齜牙咧嘴,從齒間溢出一聲輕哼。

“乘風哥,乘風哥,你終於醒了!”李天寧原本坐在病床邊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地,見他終於轉醒,一下跳了起來,急切地喊著。

李天寧的面容有些憔悴,嘴唇發白,看著像是累著了。

許乘風看著她很是心疼,又有些難以置信,道:“阿寧?你……”

李天寧卻搖搖頭,一根食指抵在他的唇上不許他說話,又按著他的肩頭要他躺下,道:“你先躺下,我先去叫王大夫來,你可不要亂跑啊。”

她說著便往外跑,跑到門口時,還不忘回頭重覆一遍,像在哄孩子似的放輕柔語調,道:“千萬別亂跑啊!”

許乘風腦子裏還有些亂,沒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瞧著她“嗯”了一聲,又點了點頭。

李天寧看著他這個反應,眼神突然暗了暗,隨即又笑起來,道:“我很快就回來,你要乖乖的,啊?”

許乘風豎起耳朵仔細聽著,發現李天寧剛一出門,就似乎撞上了什麽人,對面聽著像個年輕男孩,拉著李天寧問:“哎,表姐,屋裏那大傻子怎麽樣了?醒了沒有?”

“他剛醒呢,你別去吵他。”李天寧道,“還有,不許你再叫他大傻子,不然我去皇祖母哪兒告你的狀。”

“哎,行嘛行嘛,我不這麽叫了,你別生氣啊。”那男孩撓撓頭皮,又道,“那藥一直溫著呢,既然他醒了,就趕緊給他端來趁熱喝了吧。”

“行吧。”李天寧道,“我和你一起去。”

說話聲越來越小,像是兩人走遠了。

許乘風緩緩支著胳膊坐起來,眼珠轉了轉,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只見他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右手捏著被角將它揉來揉去,直到把它揉成個鹹菜幹才松開手。連耳朵根都紅透了,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嗚”,便一下翻身,把臉埋到了枕頭裏。

其實事情說起來也不覆雜。

那時李天寧郁郁而終,許乘風還來不及悲痛一下,就覺得一陣頭暈眼花,三魂七魄像是要消散了似的,渾身針紮一般疼痛。

許乘風也捱不住這般劇烈的疼痛,痛得大叫起來。等他回過神時,自己正騎在一匹失了控的馬上,他下意識地擡手想要制住,還是晚了一步。

他就這樣摔傷了腦袋,成了一個傻子。

現在許乘風剛醒,腦子還很混沌,記憶也有點兒混亂,但該記起來的幾件事他還都是記起來了。

他居然管李天寧叫娘子,居然趁著沒人偷偷親了她,許乘風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但還是忍不住從心裏逐漸湧上來的一絲得意。

他又翻了個身,大字型地躺在床上,雙眼直瞪瞪地看著天花板,捂著心口無聲地念叨了一句話:“我早就想親她了。”

就在此時,房門突然被推了開,李天寧端著個托盤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個探頭探腦的顧十逍。

許乘風趕緊翻了個身,面朝裏躺著。

“乘風哥,”李天寧端著藥碗走了過來,隔著被子拍了拍他,柔聲哄道,“乖啦,先喝藥好不好?”

許乘風這才起身,垂下眼伸手接過藥碗,手卻突然發起抖來。

近情情怯,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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