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裏陷入了良久的沈默。

“章笑笑, 就是張曉穎吧？”蘇末慢條斯理地開口，雖然是疑問句，但他的語氣十分篤定。

其實在當初張曉穎被害的時候, 警方就已經查到了她的原名是章笑笑，前光州市塑膠大王章銘的女兒，只是章銘幾年前破了產，章家家道中落, 章銘跳樓自殺, 因此, 章笑笑走投無路, 誤入歧途，成為了君樂夜總會以及黑夜精靈酒吧的一名性工作者。

“她出現在你們的交易地點？交易什麽？”蘇末像是突然來了興趣，忍不住挑眉問道：“你幫她償還10萬, SM還不肯放過你們？難道她還想讓你替他繼續參與賣/淫組織？”

密室裏暗淡的燈光忽暗忽亮，猶如火焰在葉音蒼白疲憊的臉龐上跳動著, 半晌, 他的眼皮顫了下, 沈吟道：“我不想說太多……”

蘇末靜靜地註視著他。

最後, 葉音終於妥協了：“其實，SM只是國際賣/淫組織的一個小分舵的首領罷了，這個組織旗下分離出各個小的分部, 猶如一棵枝繁葉茂的蒼天大樹生出了盤根錯節的枝椏。”

“張曉穎從酒吧女侍應開始做起, 一步步成為夜總會的高層，再成為黃流蘇的心腹，幫她打理一部分事務, 不久後, 她因為頗有手腕, 手段狠辣，辦事雷厲風行，以及為人八面玲瓏圓滑世故，很快她被黃流蘇選中，執掌光州中學校園裏的皮條生意。”

“我很抱歉。”還未等葉音提起葉鈴最後發生了什麽，蘇末心中已有預感，也猜到了這個女孩的結局。

他實實在在地為葉音感到抱歉，語氣十分誠懇，沒有因為兩人所處的位置和身份不同而對組織的受害者冷嘲熱諷。

“她死了。”葉音吐出一口濁氣，把燃到盡頭的煙蒂輕輕碾壓在煙灰缸中，隨著指尖的用力，他的手臂微微顫抖，“生前，她想一個人對抗賣/淫組織，所以潛行在黃柳蘇的夜總會裏，幫她做事，替她獵捕年輕漂亮的少女少男們……”

“先是想方設法讓他們欠下一屁股債，接著半強迫半哄騙他們賣/淫還債，和她之前被騙欠債的招數一模一樣……”

“她對我說的一份失敗的事業，其實就是想利用工作之便竊取黃流蘇的犯罪證據交給警察，結果她卻被抓住了。”

葉音停頓了下，眼裏滿溢悲傷之色：“被屠殺的獵物，最終卻變成了捕手，就算她最後幡然醒悟，想要一已之力除去黃流蘇、端掉組織，然而不過是螳臂擋車，杯水車薪。”

聽到這裏，眾人臉上都浮現出沈重的表情。

葉音擡頭捏了捏眉心，像是在極力平覆自己的心境，半晌，他道:“抓住她的人就是張曉穎。他們讓我拿現金前往交易地點，表面上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實際上是一個誘餌，他們引誘我上鉤是想對我和葉鈴一網打盡，然後幹凈利落地除去我們。”

“葉玲被她們殘忍地開槍打死，不僅如此，他們還對她……”說到這兒，葉音哽咽了一會兒，繼續艱難地往下說：“張曉穎提議的，黃流蘇於是下令讓手下的幾個壯漢對她進行了侮辱，接著張曉穎舉槍對著她拼命射擊，在她身上打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葉鈴的屍體仿佛一個破碎的娃娃，躺在地面上的身體由於子彈的沖擊力而微微向上跳動著，這群喪失人性的惡魔！”

“殺了葉鈴之後，他們還不肯放過她，甚至打算榨幹她身上剩餘的價值，即便變成了一具屍體，他們也勢必要榨幹她的血肉，刮骨吸髓，令人膽寒……”

葉音再次停頓下來，雙眼空洞地緊盯著桌面，額角的青筋微微凸起，“當時的交易地點是黃流蘇旗下公司附近的廢棄倉庫裏，黃流蘇在那裏秘密處決競爭對手、不聽話的下屬、叛逃的夜鶯與玫瑰等，為了物盡其用榨幹他們的價值，這個秘密倉庫裏還搭建了一個設備齊全的無菌手術室。”

“為了保證屍體裏的器官是新鮮取下來的，他們不得不現場把屍體送進手術室裏，讓一直待命的幾個醫生護士們取下剛死不久的屍體裏的器官，隨後將器官保存妥當，再由專業負責器官生意的工作人員將冷凍器官快速輸送到全世界各個器官買賣交易地點……”

所有人神情肅穆地聽著葉音的訴說，每個人的臉色都陰沈得能滴下水。

“黃流蘇並沒有立即處決我，她讓那幾個大漢死死地按住我，強迫我觀看他們虐殺葉鈴的全程……”葉音突然渾身顫抖起來，雙目失焦地盯著蘇末後方地某個虛空點，仿佛整個人的靈魂被抽走，被迫回到了幾年前的廢棄倉庫裏。

“從葉鈴被輪流侮辱到被亂槍射死，再被人拖到無菌手術室裏，我都不得不看到殘忍得滅絕人性的整個過程……”

“我想閉上雙眼，可是有人強行掰開我的眼皮，我忍不住嘶吼出聲，然而有人死死按住我的嘴唇，我的眼球似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嘴巴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到最後，我連淚水都掉不下來了，那群人將我拖拽緊手術室裏，繼續迫使我觀看他們用手術刀對葉鈴開膛破肚，最後從她身體裏取出新鮮的器官……”

蘇末一臉平靜地看著葉音，旁邊的王佳德有些不忍地別過視線。

葉音緩緩閉上雙眼，腦海裏浮現出當時的畫面，指尖控制不住地抽搐起來，“本來我也會被他們侮辱之後殘忍殺死，然而他們還沒下手，倉庫外面突然被警察圍得水洩不通，我得以僥幸逃脫。”

“被救之後，我才得知原來是韓洋見我這兩天形跡可疑，所以起了疑心，偷偷跟蹤我，一直跟到倉庫外面，他躲在看不見的角落靜靜等我出來，等了兩個小時我仍然沒出來，打我電話也關機了，他以為我出事了，於是立即報警，警察趕到時，那幾個大漢正在脫掉我的衣服……”

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少傾，葉音睜開眼睛：“黃流蘇的廢棄倉庫被端，張曉穎和黃流蘇兩人成功逃脫，其他人被抓，警方雖然也立案展開調查，然而最後只是將此案定性為簡單的黑市器官交易案件，很快就把此案移交給掃黑部門處理，最後，此案也就石沈大海，杳無音訊。”

“韓洋把我救回來後，我處理完葉玲的後事，心中打定主意覆仇，但我不想拖累韓洋，因此，我選擇某天夜裏悄悄離開他。”

“我剪掉手機的sim卡，砸碎手機，戴上假發和墨鏡，什麽行李都不帶，只帶了一部新手機和一個卡片包，以及一張火車票，淩晨六點準，我迎著清晨熹微的晨光和透著涼意的微風，毅然決然登上了那班前往西南偏僻小鎮的火車，頭也沒回過……”

蘇末抿了抿唇，沒說話，他看著葉音蒼白病態的臉龐，忽然心念一動，擡起頭去看旁邊的顧簡，恰巧顧簡也正在看著他，兩人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

只有真心相愛過的戀人才能懂此時此刻他倆的眼神，才能從葉音訴說的回憶裏體會到離別時的悲傷。

葉音靜了半晌，待情緒稍微穩定一些後，覆又說道：“我在西南邊陲小鎮一個人工作生活，就這麽三年過去。在這三年裏，我一直在暗自搜尋君樂集團以及黃流蘇的犯罪資料以及證據，我還對自己的臉部構造做了微調。”

“我本來想徹底整容，但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內容。”葉音深邃的目光看向遠方的虛空處，“雖然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相依為命的血親已經不在了，我也沒有任何朋友，和韓洋葉分手了，但我是想做自己。”

“我心裏很清楚，一旦我徹底整容，那麽我就不再是我了，我怕以後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人想要找我，那麽他們可能永遠都找不到了……”

蘇末點點頭，他忽地想起前段時間潛伏在萬高玩具公司裏，偶然看到葉音這個名字時，瞬間起了疑心，於是讓人去調查他的背景信息，很快重案組那邊的同事就雷厲風行地發給他萬高公司所有現員工的電子個人資料，每個人的資料打印出來都有厚厚的幾十頁。

他記得當時打開過“葉連心”的個人資料，看到過他從小到大的部分照片，確實和現在坐在他對面的葉音不大一樣了。

當時他並未覺得異常，直到他在黑夜精靈酒吧裏潛伏時碰到了葉音，看到葉音有著和葉連心70%相似的臉，再聯想到一直有人不斷給他發摩斯密碼故意引導他上鉤時，他的心裏立刻將這兩個人聯系起來。

“三年後，我做了充足的準備，回到了光州市，”葉音沙啞著嗓子續道：“我很快確定了自己第一個想下手的目標——張曉穎。我費勁心思找到了她，發現她在萬高公司工作，所以我就去參加了面試。我有設計師資格證，順利進入了這家公司，然後我驚訝地發現，公司的老板就是韓洋。”

說到這兒，密室裏靜了一會兒，葉音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他眼瞼上打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良久，他嘆了口氣：“我沒想到，韓洋不到兩個星期就把我認了出來……怎麽說，他沒表現出他已經認出了我，但我能看出來。”

“他一直在試探我，也不斷討好我，然而我沒心情理會他，對他的感覺也淡了。以前看到他我心跳會加速，但三年未見，我發現再濃烈的感情經過時間的流逝也終究會慢慢逝去。”

“你第一次下手，就是在萬高公司的廢棄倉庫裏，那個時候張曉穎並沒有認出你來吧？否則，你性命早已不保。”

這時，蘇末突然打岔道:“此案發生在三個月前，最終被警署斷定為普通的倉庫失火案，只是抓了幾個負責人後就匆匆結案，最後不了了之。你，葉連心，想要以自殺的方式引起警方的註意，從而讓警方立案調查君樂夜總會背後的賣/淫活動，可惜你失敗了。”

葉音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眼神迷惘地看向遠方，繼續回憶。

三個月前，那一天天氣陰冷，前夜下了場一場傾盆大雨，清晨的空氣夾雜著冰冷的寒意。

早晨八點半，萬高玩具公司的廢棄倉庫裏。

葉音雙手插兜，面對著倉庫角落裏的一處墻壁，目光幽深地欣賞著墻壁上五顏六色的塗鴉。

“小葉，你找我啊？”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有些疑惑的女聲。

葉音聞聲轉過身來，看著張曉穎慢慢走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

張曉穎並不是一個人前來，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另外兩個萬高的員工——林龍和謝成功。

這兩個人從高中開始就是張曉穎的狗腿子，也是當年對葉鈴進行侮辱的男人中的其中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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