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將我喚至帝寢殿，我跪坐在龍床前看著這位君主，我的父親。整個寢殿很是安靜，知道姜往事氣數將盡，宮人們多數已逃出王宮，留下的忠仆寥寥無幾。

“堇兒。”才短短幾日，父王便已消瘦地不成人形，我鼻尖有些許酸澀。“兒臣在。”我握住了他露在被外的手。

“你那幾個沒出息的哥哥孤也不指望，如今孤身邊只有你了。”父王的瞳空洞地望著我，有些孩童的迷茫。

我執起他的手輕輕附在我的臉上，堅定地看他，“朝安會一直陪伴父王左右，陪伴姜國左右。”很快，父王眼中浮出幾許欣慰。“那父王就放心了，凡事不要太逞強，你總歸是個女子。”

“父王？”我有些不解。

他安撫地將手放在我發頂，像是個慈愛的父親看自己寵愛的女兒，這在尋常百姓家是最平凡不過的小動作，可我卻從來沒有得到過。

“沒事。昨日孤夢到你母親了，她知道你長大了，很開心，也原諒孤了。你下去吧，孤還想再睡一會兒。”父王說著，轉了個身，像是真的困極了。

我默了默，起身離開。

回到慕寒殿，卻再也沒有一個穿著綠裙的小丫頭大老遠地跑出來迎接我。是了，素棲沒了。睿國發兵後她擔心姑母，我居然犯了個不可原諒的錯——放走她。素棲在回家探親的路上被流寇所害。

次日朝會上，憂心忡忡的眾臣翹首以盼父王上朝，不想迎來晴天霹靂的消息，呵，父王歿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除了詫異就只剩下了濃濃的悲哀，或許父王真的只是外界所傳的懦弱，將爛攤子扔下便撒手人寰，無顏面對。想起昨日他對我說的話，或許我本該隱隱料到的。

接下來的一切都充滿了戲劇化，父王的遺旨，傳我暫代國主，有臣不服，讓我當殿殺了，後來殿中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位忠臣，和將軍，再後來後宮中鬧開來，敏秋貴夫人隨父王而去。

“帝姬——”耳畔焦急的呼喚將我拉回了現在。

“何事。”我淡淡地扭過頭，城墻上的大雪已經悄然轉小，像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魏將軍滿臉擔憂地看我，“帝姬已在此處站了幾個時辰。”

我疲倦地擺了擺手，“無妨，你下去整軍吧，是時候來個了斷了。”“是！”魏將軍凝重低沈地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望著他的背影，我在心中默嘆，他真的是不可多得的良將，只可惜。

將視線重新移回到那個地方，我似乎能感應到另一道視線與我相交。隔著那麽遙遠的距離，似乎在這幾個時辰裏，他也不曾挪動半分。

回首我與容靳的這一段故事，在這個亂世中不過滄海一粟，掀不起些許漣漪，蕩不出絲毫驚艷，如此短暫，卻已是我的一生。或許一兩年後沒有人再知道朝安帝姬與大將軍王曾有過的風月，未來的史書上屬於我與他的也唯有匆匆幾筆。可就像飄零的落櫻，如何幹枯融入土壤，誰卻也無法否認它的存在，而我，要的不過也只是這些罷了。

垂下眼瞼，我望下城墻，十萬將士也看著我，渲染著一股悲壯的氣息，從這一刻起，我所背負的責任、身份從來就只是朝安帝姬。

“今日睿國揮兵來犯，姜國社稷岌岌可危，幾十萬百姓生如水火，此乃姜王室之錯。如今朝安知罪，願與睿軍誓死一戰，爾等可願同赴沙場！”

“願意！”震耳欲聾的的磅礴氣勢。

“我們身後是家園、親人，國破民死。二十萬人有何可畏懼，睿軍奔波勞累，我們卻已養精蓄銳，如今該是誓死一戰。吾以吾命，衛吾家園！”至今，我不太明白父王為何選擇以死逃避，我們還有十萬精兵，我們還有銅墻鐵壁，為何要早早放棄，如果連我們自己都放棄希望，那麽最後剩下的才是黑暗。

“吾以吾命，衛吾家園！”此起彼伏的激昂聲與睿國的安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便是那個人的厲害，我們就好像一群小醜一樣自顧自地吶喊著，而那邊已有修羅般的戰神。

城墻上鹿皮制的戰鼓已經敲響，我走下了城墻，淺色的裙裾逶迤著石階。這已是帝姬最簡潔的服制，姜國不曾有女子的盔甲。可能穿著如此去上戰場純屬找死的行為，但我是一國帝姬，我的尊貴便是姜國的尊嚴，哪怕是在戰場上只要姜國士兵擡眼，看到的就必須是他們的精神、支柱。

由魏將軍領向軍隊最前方時，我不知道為什麽駐足在了一名士兵面前，他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俊美少年，可此刻穿著沈重的盔甲，握著長槍與盾牌的手有點發抖，臉色也是很蒼白，勉力支撐的鎮定。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像是被我突然嚇到了一樣，連忙要跪下行禮，我在他膝蓋落地前扶起了他，淺笑了下，“不用行禮了。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沒、沒有，只是有，有點怕，我，我第一次要殺人了。”他說話有些結巴，卻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個荷誕佳節上，那把刺穿了殺手胸膛的利刃，那雙沾滿了鮮血的手，以及那朵聖潔無暇的白蓮。其實我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幸運，因為是他在三言兩語間教會了我如何殺人，為了他我不再抗拒，為了他我抑制顫抖，可如今我要親手殺的敵人，卻是他。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柔聲道，“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怕的不行，可不殺別人你就活不了了，所以想活著就得逼著自己習慣。”將士懵懂地點了點頭，我不再說什麽，徑直走到了軍隊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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