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將軍要我坐上王攆，被我拒絕了，只找了匹戰馬，連社稷都要沒了，這時還想著做王攆的君主就是腦子壞掉了。

短短片刻，兩方軍隊的間隔就縮短到了臨界點，現在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個人。

“睿國從不欺辱婦孺老弱，姜國莫不是沒有人了？像帝姬如此嬌滴滴的姑娘還是回城的好。”容靳還未開口，他身邊的副將便遠遠喊開，引來軍中一陣哄笑。

我恍若未聞地打開了戰馬身側的錦匣，一把長劍顯露出來，刀刃冒著凜凜寒光。這把劍是我母妃留給我唯一的東西，雖然我不曉得為何姜王宮中曾最美貌端莊頗受父王摯愛的女子會留給自己的女兒一把劍。

我握起的柄處入手溫潤，劍很輕盈，我幾乎沒用什麽力氣就拿了起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蔓延開來。自十五歲那年後我便再也沒用過劍了，師父教我的劍法卻似乎歷歷在目。

“沙場之上不分男女，都是我姜國子民，理應誓死保衛國家。今日朝安就是戰死，也決不讓爾等侵我國土半步。”

“啪，啪。”容靳的拍掌聲格外突禿，可接下來他的動作讓所有人都楞在了那裏。

容靳除去了身上的黑鎧，僅是一身青衣常服。要知在戰場之上，丟盔棄甲才是真正不要命了。他的聲音寡淡冰冷，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睿國不欺婦孺。如此，才算公平。”

我還是怔怔地看著他，直到身旁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殺”才朦朦回神，下意識地驅著戰馬向前沖去。

劍影飛掠成光，三尺青鋒每每滑過一下，一道道並不多猙獰的血口，帶走的都是鮮活的生命。從前我從不知道人命是如此輕賤，眨眼的時間便已雕零。

小時候師父和我說過，最好的大夫需要的不是醫術，而是意志的信念，想著去救人。可如今我已經不敢和任何人說我是默清的徒弟，我此刻的信念就是殺人，多殺他們一個，我們就能多活一個。

自古以來沙場上最為可笑的想法。

師父交給了我一手好劍法，本意是讓我強身健體，遇險自衛，卻讓我當成了殺人的利器。如果在以前，我或許不會這樣做，彼時的想法單純，覺得我們的士兵是人，別國的士兵也是人，大家和平共處不也挺好。但，他說的對，想活，殺出一條血路來就好。

雖然我有師父教的武功傍身，可女子與男子的天生差異就擺在那裏。就像以前我還懵懂，看了那麽多秘籍奇聞，就不明白為什麽那些笨的和什麽一樣的皇帝不花大價錢買十個天妒神嫉的隱士高手，一下子不就統一天下了嗎。

師父難得有成就感地摸了摸我發頂說，一般按大自然的繁衍情況下，每過一個甲子才會誕生那樣一個逆天的存在，除非打破平定律，否則同時找到兩個都是癡人說夢。再者如何逆天也還是人不是神，以一敵萬，武俠書裏還以想想，現實骨感的是每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所以自古來國與國拼的是平均武力值。

更何況退一萬步來說就是有那麽個變態存在，除非他是個傻子，否則白癡才會拼了命去打江山再拱手讓人。我聽後很快提出，若是那個皇帝能夠讓那個高人產生某種神奇的術學反應，列如某種調調……最後結果就是我被師父以思想不正為由，罰去抄寫《傷疾論》三遍。

可能我得感嘆自己能有如此大的面子，讓兩位副將都跑了過來，但那也是樂天的想法，事實是我只能勉強讓手中的劍不被打飛出去，大力度高頻率的舉劍抵擋已經讓右臂麻木，漸漸體力不支起來。

突然，一道人影擋在了我面前。“將軍！”睿國的兩位副將齊齊驚道。容靳的聲音飽含著久經沙場的堅韌與冷酷，“她交給我。”我自然曉得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手腕被猛然拽住，容靳一路使了極快的身法將我一起帶到了戰場邊緣，我運氣甩開了他。他微微皺眉，“別鬧了，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後退了兩步，定定地看著他，“告訴我，師父是你殺的麽，我要實話。”終於，還是問出口了。一年前我忍住了，可一年後，我總歸還是會問的。

他望我的神色有我讀不懂的覆雜，可那一個字卻清晰如斯——“是。”

不知道為什麽，求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卻莫名地想笑，破碎的嘲諷聲溢出唇齒，不知是笑他，或是笑我自己，其實那一日便隱隱猜到。我，親手害了師父。

不過又有什麽關系呢，師父，阿堇就來給你報仇了。

還在蒼眧山的時候我就常與容靳比劃劍法，每每點到為止，今日我卻是用盡了全力，只為殺他，手中三尺青鋒招招皆以極為刁鉆的角度刺向他，而容靳只是一昧躲避。這很好，畢竟若他還手，或許我的勝算一分也沒有。

我反手推掌，另一手的利刃狠狠襲去，甚至連他躲閃的角度都已經算好，絲毫不留破綻，完全是要置他於死地的樣子。這次容靳靜靜立在那裏，由寒光向他逼近，根本沒動一下，似乎下一刻會倒下的人和他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餘光看著頂端反著光的長槍，我嘴角彎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結束了，痛苦、快樂、回憶、執念，全部，都會結束了。

長劍與容靳擦過，我松了手，驟然擒住他的雙臂，腳下變換步子與他調了個位置，輕輕將下巴搭在他肩上。

如果沒有背後那把的劃破風聲的長槍，我想這一定會是情人間看上去最親密不過的擁抱。我把臉埋進了他懷中，嗅著讓我眷戀的木槿花氣味。猶如在蒼眧山上的那幾百個朝夕相處的日夜，這，便是我的執念。

除去長槍刺穿胸膛的那一瞬很痛以外，所有的景物都開始旋轉模糊起來，之前在城墻下的小將士驚慌失措的呼喊，自己染血的衣袍，還有容靳，悲痛沈怒的眸子。

我最終還是沒能殺得了他，如果師父知道了臭丫頭不但沒給他報仇，反而為救殺他的仇人擋了一槍而死，不知是否會氣的跳腳，我吃吃一笑。

“阿堇，阿堇你睜開眼睛看我一下好不好？你這是在懲罰我嗎！”耳畔容靳的呼喚聲摒除了其他雜音。

懲罰？呵，是了，我仍是報了仇的，我何嘗不知道自己便是報覆容靳最好的工具，我並非什麽都不懂，那些個點滴投入了多少真心我約莫是讀的到的，除非容靳他的演技過於高深。

一股淡而悠揚的甘草味隨風暈開。我迷在這種香氣中，師父真是什麽都算好了，我真的到了會用到那藥的時候。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私，就這樣決定了容靳來生的牽扯，可我就那麽做了。告訴自己已經理智了太久，這輩子全部的任性便用在此刻吧，就算知道那個來生自己會受到什麽逆天改命的懲罰。

師父窮盡一生也沒能找到重生之法，卻在意料之外地因救了頭重傷的異獸而獲得了麒麟血。傳說中能逆天改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物。求了十年，終於換回一張南海秘術師的配方。不過上天與他開了個玩笑，直到生前最後一年裏他才發現自己研制出的是‘結契’。

而結契對我的執念，正是天賜之物。我想要容靳，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想要和他做平凡夫妻，我妄圖與他一世長安，所以我許了自己一個來生，來生我能與他廝守，我便不介意會受到如何因果輪回。

我不曉得愛一個人愛成像我這樣糾結見不得光又瘋狂是不是個錯誤，但人的一生總該是有那麽一次義無反顧錯一回的，哪怕我錯的有些徹底。容靳說對了，我本就是個固執倔犟的姑娘。

我能清晰的感覺到生命在一點點流失，昏暗的腦海裏像是皮影戲的幕布一般，浮現出我短暫的一生。

與容靳的初識，再相遇，師父陪伴的成長，我的十五歲，愛上容靳，分離，被封帝姬，師父死去，睿國城下，回到姜王宮，蒼眧重逢，我決然轉身，睿國攻城，父王自縊，我出城迎敵，為容靳而死……

猶如個巨大的幻境，幻境裏我見證著一個懵懂又要強的小姑娘慢慢長大，十五歲後的眉眼潛移默化地寡淡下來，眸底屬於少女時代的光彩徹底凍結，真的像帝姬那樣驕傲尊貴。

逐漸，一張如畫的玉顏亮過了全部回憶，明朗出來。嘴角是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床上迷瞪迷糊的藍衣姑娘，眼波出奇的柔和，“快起來，都睡到什麽時辰了，可不真是比豬能睡。”無奈的臺詞寵溺的口吻。

我微微一笑，沙啞地喚出那個我銘記了此生的名字——容靳

一切開始消融混亂，又模糊，我勉強凝神，看清了面前焦急傷痛的俊顏，可能是回光返照了，我除了口中還有鮮血溢出外，竟能提起些許精神。

“阿堇你醒了！”容靳眼中是止不住的歡喜神情。

“容靳，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裏你真是好可惡，居然不要我了。”我有些委屈地瞪了他一眼。容靳楞了楞，指尖替我擦去嘴角鮮艷的痕跡。

“嗯，那個我真是太可惡了。阿堇不要想著他了。”熟悉的寵溺口吻，我受用地點頭。“可是在夢裏我還是好喜歡你啊，怎麽辦？”我有些糾結咬了咬下唇。

“那就忘記夢裏的事情，喜歡你眼前的我，只喜歡容靳好不好。”容靳的懷抱很溫暖，還有清淺的木槿花香，靠在他懷中，莫名安心。

我低低應了聲，“好。”

本已停了的初雪再次飄蕩起來，甚至比上一次的更為猛烈，入目處都是蒼茫的神州大地，一片雪色裝砌。

深沈地睡意帶著黑暗靠近我，越來越疲倦，眼皮也越來越重。“容靳，我有點乏了，要睡一覺，別叫我啊！你先去後林摘點桃花來，下午我睡醒了我們就一起釀點桃花酒，剩下的花瓣我給你做糕點吃，別讓那老頭發現了，又得心疼他的寶貝桃花。”我撇撇嘴道。

容靳微涼的薄唇顫抖地印上我額間，“嗯，睡吧，不叫你。”

我滿足地蹭了蹭他，安心睡去。就像蒼眧山上那無數個暖陽午後般，靜臥在他膝頭補眠，他倚在桃樹下，手上握著一本古籍，另一只袖子輕輕蓋在我肩頭。落花飛旋在我們身上，柔軟，溫暖。

容靳，謝謝。我很高興在謝幕的時候，你還願意哄我……

======================完=======================

容靳——番外 命情劫（上）

日前飄起的細雨將綠林洗刷的一塵不染，帶著些許朦朧的姿態。這一回王兄要他找的是聞名天下的神醫默清，王後久病，宮中庸醫實則無用。

而這一日，也正是他命中註定的情劫伊始……

說是救了那個淺藍衫子的小姑娘倒不如說是撿到的，臟兮兮地臥成一小團，像只讓人憐惜的小獸，渾身燒的發燙，手裏卻緊緊握著一棵長得怪模怪樣的草藥。他並非什麽善男信女，也沒那麽好的心情去管閑事，可偏偏對這個小姑娘有種不忍心的情緒。

將她帶下山後本以為是村裏某戶人家的女兒，沒想到是個小大夫，上山是為了醫治村裏人的疫病。那時候他就想，這姑娘可真倔，自己明明還是個得了病的弱女子，還想著給別人治病。可偏生又讓人沒法想嘲笑她。

幸好去年軍中也有類似於這種病例的情況發生過，左右探子回覆消息還有些時日，他便寫了個方子交給村民去看著抓藥，意外發現了她寫下的藥方。字跡不似尋常有學識的閨中小姐那般娟秀圓潤，一筆一劃帶著棱角，像是主人的個性一般。他驚詫的是她所寫的藥方竟除卻缺了一味外，與他的如出一轍。

去看望仍在昏迷中的她時，床邊撿到了一本冊子，一時好奇，以為是什麽藥理註解，不想是本市面上很常見的話本子。在王妹容毓的閨閣裏也有不少這東西，隨手翻開幾頁倒是不禁失笑。好好的扉頁上似是聲聲泣血地將書中主角的祖宗八代給問候了個遍。而正文的每一段都有一行細細的小字，像是讀後感類的玩意兒。

床上人有轉醒的跡象，他不知懷著什麽心情，鬼使神差地將話本子放進了袖中。

小姑娘似乎被他驚到了，口中卻迷迷糊糊地說出讓他啼笑皆非的話語，“多謝公子，小女子願以身相許報公子救命之恩。”正是那本小冊子上標註出來的臺詞。

他難得好心情，帶著幾分玩昧地接話，“家中雖無妻女，可在下乃一屆武林莽夫，恐配不上小姐。”

後來她問如果他是書中主角會如何，那時的他回答自己是不會走到那一步的。可最後，他也沒想到，自己還是走到那一步了。

兩日後弦磐帶來睿國公的口諭，北疆不太平急召他回王都商議。臨行前，她問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他揉了揉她柔順的發頂，隨意地回答了句。

她無奈的扁了扁嘴，“這樣啊，那我怎麽和你以身相許呢？”他失笑，想著這姑娘真是天真的可愛，他從沒遇到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他和她說等到她長大，如果他們還能遇到再許。不想，彼時的一句玩笑，日後卻成了真。

後一年，他被睿國公派往鎮壓北疆。沙場上的步步驚心、金戈鐵馬將時光的流逝變得逐漸模糊。轉身北疆一戰便是整整兩年，眼看勝利即是這最後一場廝殺。王兄的密旨是讓他假意被襲，另有計劃。

打仗的前夜他無意中發現了那本邊角已略微泛黃的小冊子。他有些好奇，或許還帶著幾絲期待吧，他突然無比地想知道當年那個小姑娘如今變成什麽模樣了，他正想讓弦磐去打探，但終究不過是些語言上隱晦的描述，他，想的是親眼看看。就像是很多年前自己在路邊救活一顆幼芽，如今便是想看她長大了、開花了沒。

於是，他耍了一個小小的心機，刻意沒躲開飛來的箭羽，假戲真做。他想，北疆之亂已平息，剩下瑣碎的小事王兄自然會安排，朝中心懷不軌之人只有在他不在時才會有所松懈。

且，如果他沒記錯，她說過她住在蒼眧山，是神醫默清的徒弟。若是叫人發現，他便只當是養傷去了。

他計算的很好，箭羽射過來的時候就連角度也毫無偏差，他甚至將箭傷中毒昏迷的時間都算的剛好。醒來時，他聽見耳邊是一個女子的嘀咕聲。

她說她喜歡他。

這一認知讓他一楞，不過隨即帶來更多的不是訝異，而是思索。他在想怎樣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帶回睿國，怎樣哄騙這個天真的姑娘永遠死心塌地的愛他。

是的，他承認，或許對她，他是最特別的。從沒這樣一個女子能讓他牽掛成這樣，他第一次想要寵著一個人，把她放到手心裏捧著保護著，也只有她配得上他所有真心。

沒意外的，她長大後的模樣和他曾經遐想過的一模一樣。還是那麽天真，傻傻的，有時候仍像以前那樣倔犟，整天沈浸在書中世界。

事實證明弦磐的辦事效率略有下降，他命令過後六日弦磐才帶來消息——她是蘇欲淩最小的女兒，朝安公主蘇堇。

他給自己一個月去想到底要不要放手，他做事很少顧及別人的感受，唯有她的事情讓他一再小心。他們的身份註定不會平凡，要在一起並沒有多難，略動腦筋罷了。可若和他在一起，要面臨會更多，會禁錮她所有的美好，他不舍得同樣不忍心。

那夜她紅著臉說給他送宵夜，他問她一個將軍是怎樣的。她說，英勇殺敵，武功蓋世，俊美無雙，妻妾成群。

他不置可否，想著真是個傻姑娘。

默清何時得知他真實身份的他毫不意外，本來也就沒多做掩飾。默清勸他離開她，他也想過，可也偶爾貪心那麽一回，不想輕易放手。

她的偷聽實在是失敗，他早已發現，卻不點破，他想看看知道他身份與心意後她如何想。桃花林中他問她怕不怕，她反問，“為什麽要怕？”真是個懵懂又天真的姑娘。

他突然決定了，這條路上很孤單，總是要有一個人陪著的，他認定了她。他問她願意嫁給他麽，她的聲音很輕柔，“其實有個傻姑娘一直喜歡你來著，當年以身相許的承諾她一點也沒忘記，你這樣說，她很歡喜。”他記住了，也不想放手了。

記得有一回他倚在花樹下撫琴，原他對音律也無過多喜愛，可她說他隨意彈奏七弦琴的樣子煞是迷人，所以他也不介意讓那小家夥多迷戀會兒。

她右手撐著下巴，癡癡然地凝視著他，眼神裏漫著幾分少女的天真，呢喃道：“容靳，你居然會喜歡我，我是不是很幸運啊？”“阿堇，口水要流出來了。”他淡定地瞥了她一眼。“……”看著她氣惱的樣子，他喜歡看到她這樣。他想，其實能喜歡上她，才是他的幸運。

那日飄雨，默清說她很有可能突發舊疾，他頭一次那麽慌亂，失了所有耐性，他害怕她有任何不測，急急趕下山去，險些晚了一步。

她入睡前很鄭重地問他，“容靳，我有時候是不是真的很任性，總給你添麻煩？”他回答，“你任性點也好。”他想，他喜歡她任性的樣子，她就該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他願意包容她，寵著她。

待她熟睡後他出去了一趟，他不希望她身邊有任何有可能傷害她的危險，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列如那個自稱袁大娘的女人。

她是樓國的暗人，幾年前他在宮宴的行刺上見過這個女人，那時還是樓莊公身邊一等一的殺手，後來聽說受了一次重傷，再也無法掌刀，不想竟被埋在了這。

他沒殺她，因為他知道，那個傻姑娘一直很喜歡這女人，真是天真，人家對她好就都當真了。那個女人被他封了所有武功。

他回到房間時她睡得好不香甜，他無奈地笑笑。坐在床邊時，窗外星星點點的月光打在她臉上，他端詳著她沈靜的睡顏。他見過不少美人，卻覺得她才是真正美的令人淪陷，沒有任何做作遮掩。

第二日臨走前，那個女人叫住了他，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個女人僅是讓他好好照顧她，別辜負她。她說：“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殺手冷血，可殺手也是有心的。”他想他的傻姑娘真是厲害，竟也感動了個殺手，不過他才更要將她管好，不讓別人窺看見她的美好。

荷誕佳節上，當出現了六名武功卓越的刺客時，他清醒過來。真是太安逸了，險些把大事都給忘記。他讓她等他回來，他知道有一名暗人就在周圍。

是王兄派的人。

王兄早曉得他與她的事，如今是想讓他從她嘴中套出姜國的事，只是王兄不知，她不過是個養在外面空有名分的公主罷了，一年才能見蘇欲淩一次。

不過正好，他假意刺探情報，能多陪在她身邊。

回去時，路過蓮渠，他想給她一個驚喜，在他心裏她是比白蓮更幹凈的存在。第一次殺人，她脆弱又倔犟的模樣楚楚可憐，仿佛無助的小獸在瑟瑟發抖，讓他很憐惜，很心疼。

兩月後，蘇欲淩將她接回了姜王宮，他送她下山時，她故作驕橫地指著他，說：“你是我的人，我不準你再受傷，聽到了沒有？”他微怔，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這種話，連王兄也不曾，那些個愛慕他的官家小姐也無非是說他如何驍勇善戰，希翼他大勝敵軍，無人想過他也會傷。

他含笑應是，看她緋紅著雙頰，無地自容的樣子。他想，是他選的，最好最珍貴的。

她回姜王宮，他自然也該回睿國了，這一個月內王兄催了不下數十次，都讓他給壓了下來，不知宮中近況。

不料回宮時，萬事巨變。睿國公被刺殺，中毒昏迷，王後病逝，弦磐說是蘇欲淩指使人下的手，此毒猛烈無比，皆是十死無生，唯一的解藥，便是默清。不是說默清知道解藥，而是默清才是解藥。

神醫默清身嘗萬種毒物，早已百毒不侵，睿國公體內的毒性霸道，怕是兩物相抵事會爆體而亡，故此以其心頭血為引，還需默清畢生的功力調和，畢竟神醫默清武功深不可測又是練成了如沐春風的人。

他決定要殺他的時候幾乎沒有半點猶豫，他早已摸清了所謂神醫的前事過往，平靜地告訴默清他的心上人如何死去，經歷過什麽淒慘的事情。趁其分心懈怠之際，猛然出手，成功了。像默清那樣的高手唯一大忌的弱點只要被人發現，再厲害的高手也必敗無疑。

他想，一個人強大太久難免會寂寞，他也想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那個倔強又天真的傻姑娘，他和默清不一樣，他會用盡所有去保護珍惜那個小弱點。

按理說他該直接將默清滅口，但他沒那麽做，因為他想到了一個人，他不想讓她再傷心，所以他沒殺死他，他想以默清的醫術，哪怕失了功力與半碗的心頭血，總有辦法治好自己的。

容靳——番外 命情劫（下）

睿國公醒來後只求了他一件事——娶樓國公主。

他與王兄是一母所生，母妃死的時候父王都不在乎，他與王兄年紀小，沒有靠山，只得由人欺辱，常是長他三歲的王兄舍身護他。後來父王病重，他憑一人之力求來了北海神藥卻因此失明，王兄不忍，以身犯險去為他摘取雪巔的聖蓮，而後患上了腿疾，無法實現從小征戰沙場的夢想。

後來王兄做了君主，他便一心輔佐，不只是為了睿國，為了兄弟情義，更是心中愧疚。此次聯姻，是帝都傳來的意思，王兄也無法違逆，況且如今朝中形式，唯有抓住樓國，王兄才能徹底將異黨完全鏟除。

最後，他想，他竟負了她。他還是要娶了樓國公主，沈綰覃。

四個月的時光飛逝，他以為她約莫能明白幾分他失約的原因，如此聰慧的姑娘。不想，卻差點低估了她的倔犟。

看著面前明顯是經過匆忙梳洗才來的小姑娘，和她略有青色的雙眼。他知道，她一定是馬不停蹄地來到王都，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他很心疼她。

他故作冷漠，她信以為真。她傷情地看著他，強忍淚水，“其實你早就知道我是朝安了對不對？我對你沒有利用價值就可以隨便丟掉了對不對？”他要怎麽回答呢，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

她問他，“你真的從沒有愛過我麽？”他強掩狼狽地轉過身去，他怕再看一眼，自己就會失控地將她擁入懷中。他如何能對她開口，告訴她兩個月前他才發現這一切是一個局，是帝都設下的局，睿國、姜國、樓國，都被算計在內。他必須娶沈綰覃，他也必須愛沈綰覃，一點差錯也要不得。

他感覺的到她的心碎，過了沒多久，他身後的聲音驕傲輕柔，“朝安失禮，望諸位見諒。大將軍王，新婚快樂。”他成功了，他親手推開了她。

看著她踉蹌又堅定的背影漸行漸遠，他想，一個活在書裏的姑娘，就應該待在原來的世界裏繼續美好著，這亂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他放她離開，終有一天她會明白，也會忘記，就像那日桃花林中她自己說的那樣，讓回憶都止步於最美麗的時候。他忽然記起初見時，她問他若是書中之人會如何，彼時他答他不會走到那一步。可終究，只能嘆造化弄人……

大婚那夜，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漫著或真或假的笑意，唯有他，冷冷冰冰的，比素日還要讓人生寒。破例的，他喝了很多美酒，卻找不回蒼眧山上甘甜的桃花釀。

回到新房，他的視線只在那個即將成為他名義上夫人的女子身上停頓了一下。良久，女子擡手掀開了頭紗，不濃麗的妝容，眉眼淡淡，和平日別無二致，臉上也沒有新嫁娘的嬌羞。“我知王爺無意於綰覃，這一紙婚約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綰覃不求王爺真心，但願人前你我是恩愛夫妻足矣。”眼底一片坦誠，沒有女兒家被夫君冷落的怨懟。

他應了。

如那夜所約，外人眼中二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鳴，人人都說冷血王爺寵嬌妻，連王兄與樓莊公都看不出半絲端倪。而私下，他與她相敬如賓，井水不犯河水。

他曾想過要讓人告訴蘇堇他是被迫成親，但蘇欲淩已三次警告他不要接近她，姜國君的瘋狂十幾年前諸人便已領略，他怕蘇欲淩會一時激動，做出什麽傷害她的事，哪怕她是他最愛人的女兒。

三年裏，幾乎他耳畔每日都會響起她的消息，蘇欲淩將她藏的嚴實，但他手下人總能探到今日朝安帝姬吃了一點晚膳，昨日朝安帝姬在朝堂上提了什麽築堤防洪的建議。

她的變換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沒想到的是默清死了，他沒想到的是他曾是她在人世間最後的羈絆，他沒想到的是她倔犟地回到了姜國做帝姬……她走的每一步都讓他沒想到，可事已至此，如何沒想到也於事無補。

他的傻姑娘，最終還是成為了他一直以來最不希望她長大的模樣。

那日密室，皇兄告訴他帝都的意思是可以解決姜國了，而王兄也是這個想法，屆時由他領兵。他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姑娘，如今他要滅的將是她的家國麽？

一年後那一仗勢在必行。

他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於她寫信，可能他會對不起王兄，對不起睿國，但他不想對不起她。落筆時行雲流水，沒有半絲停頓，那一刻他才明白，或許這封信，早在三年前便已印入他腦海，他與她說清了三年前的誤會，他約她在見信四日後見面。

讓弦磐送信時他竟險些失了往日的沈穩，就像……就像一個莽撞的少年？給自己心愛的女子寫信。他輕笑，有些無奈地搖頭，遇到她，大抵是他命中註定的情劫。

他一路上快馬加鞭地朝蒼眧趕，他想，當初她是否也是如此迫切地想見他？可他，殘忍地推開了她，心中驀然一痛。

他赴了遲到三年的約定。

紅櫻裊裊粉瓣旋飛，曳地的裙擺上綴滿了落櫻，臂彎處隨意地搭了條紫紗，背對著他的紫衣姑娘蹲下身，輕手扶正一株懨苗。隱約露出的側臉映著落櫻，有種攝人心魂的魅惑。他的傻姑娘長大了，也更漂亮了。

剛脫手的幼苗再次垂落，他不走近，想看她狠狠瞪著幼苗一眼，然後和以前那般繼續固執地一次次將它扶正。和他所料那樣，她再次伸出手，卻不是扶起，而是面無表情的掐滅。他走近，問她為什麽要拔了幼苗，她說：“既然知道沒有可能安然長大，還不如早早拔去的好。”

她轉過身，正面著他，“大將軍王說，是不是？”他才得以看清她的面容，從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臉上繪了淺淺的妝容，眉眼盡是慵懶孤傲的神色，嘴角半彎著諷意。他想，若是不說話，乍一看她與曾經並無半分相似，可他知道，他喜歡的姑娘一直是她。

她與他說，人是該變的不能總活在過去。但他不懂，也不想懂，她便是他的過去，沒有她的世界，他就不完整，那只是睿國大將軍王，不再是容靳。

他以為她是醋了，微嘆，拂上她的鬢間，想像很久以前那樣安撫地揉揉她柔順的發頂，卻發現她尊貴艷麗的頭飾，只得擡手將她垂落的一縷碎發捋至耳後。

她退後一步，眼中竟浮出厭惡的情緒，他楞了楞。她說不曾收到他的書信，頓時他明白了，是沈綰覃，他意料之外。

她將當初他予她的暖血玉鐲還給他。那是他母妃生前留給他最後的東西，他給了她，繞了個圈她卻退了回來。

他定定的看著她，想捕捉到曾經熟悉的眼神，“如果我說我可以帶你走，重新過以前那樣你喜歡的日子，阿堇願意麽？”她嘴角含著笑意，既熟悉又陌生，“我覺得如今就很好，不想要再改變什麽了，現在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我還是朝安帝姬，你還是睿國大將軍王，我們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在兩國明槍暗箭的邦交會上再見，也只可能在那時再見。”

她走了，紫色的裙裾掀起落櫻，蕩出一層漣漪。他望著她一步步遠離的背影，眸底溢出苦澀。倘若當初他沒有愚蠢地推開她，是否今日的結局會有所變化？

他下了山不是回睿國，而是在山下的那個小城裏走了起來，半路上一個中年女人走到他面前，“這位公子可想買盞祈願的荷花燈？”他搖了搖頭，“在下不信這個。”女人低聲嘀咕了句，“最近的人都怎麽了，連容夫人也是這樣說。”

他從小習武，耳力極好，聽到‘容夫人’三個字的時候心頭一跳，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誰是容夫人？”容字是睿國王姓，姜國是不會有容姓者的。

“她剛下的山，半個時辰前馬車路過這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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