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袖下的手微顫，很快又恢覆如常。用最平靜的神情轉過身去，淡淡地看著他。就和腦海中轉過千萬遍的重逢場景一般。

野櫻若蝶，蒸朦出他走近的頎長身影，眉眼含著已逐漸淡忘的笑意，一切恍如最初。我望他的眼神不變，“既然知道沒有可能安然長大，還不如早早拔去的好。”

“大將軍王說，是不是？”不知何時起我竟也學會了這種對我以前來說極為困難的神色，笑的真假半摻不達眼底，看不出半絲情緒。

他不置可否，靜靜地看著我，我也同樣回視他。

半響，他禿自一笑，“阿堇變了。”我微微偏過頭去看著他身側的一株開得正好的櫻樹，“人總歸是該變的，不能老活在過去。朝安這三年倒是悟出了這個道理。”我頓了頓，“再者，大將軍王如此喚我就不怕王妃知道了不喜？”

“還在鬧脾氣。”他嘆了聲，擡手將我垂落的一縷碎發捋至耳後。熟悉的無奈嗓音，熟悉的寵溺神情，我楞了楞。隨即，一股從未有過的羞恥感浮上心頭。

呵，他當我是什麽呢？他以為我現在的模樣不過是小孩子家鬧鬧脾氣的生氣罷了，可從來沒有想過曾經我也想真的只是發發脾氣給他看，等著他來哄我，我從冬日初雪等到夏日蟬鳴。他不知道的是那個任性的小姑娘已經死掉了，他親手殺的。

退後一步躲開他的碰觸，厭惡地扭過頭去，“不想人人歌頌的大將軍王竟是如此輕浮不檢，不曉得這一幕讓王妃看到了該作何感想。”

他的手一僵，皺眉靠近我，“那封信你沒有收到嗎？”我怔了下，沈綰覃的信？不對。一時間我與他約莫都明白了些真相，不過，那又如何呢，一切都回不去了。

“容靳。”在心中百轉千回了不知多少次了的名字還是如此輕松地叫了出來。

“我未曾收到你寫給我的書信，但就算收到也無法改變什麽。你也好，我也好，都處於這個亂世的風口浪尖上，我們的身份早已將一切註定。”我伸出左手，手腕處的玉鐲很是顯眼，映著滿地落花，不知灼傷了誰的眼。

將玉鐲取下，我遞到了他面前，“這個東西不屬於我。”

容靳幽深地看著我，目光莫測，卻能無比清晰的倒映著我的影子，“如果我說我可以帶你走，重新過以前那樣你喜歡的日子，阿堇願意麽？”

像那個桃花紛飛的夜晚，他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我，溫和清雅的嗓音問我願意做他的妻子麽，墨色的眸子映出我的模樣，不同的是彼時的我就如此傻傻的以為他眼中真的只有我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別的。

和以前一樣想過的日子嗎？我將那個企圖要呼之欲出的‘好’字狠狠咽下，蘇堇，清醒一點，你還有幾天好活，姜國還需要你，父王還需要你，你和容靳差太多太多，你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的。

我搖了搖頭，勉強撐起一個完美的笑顏，“我覺得如今就很好，不想要再改變什麽了，現在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我還是朝安帝姬，你還是睿國大將軍王，我們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在兩國明槍暗箭的邦交會上再見，也只可能在那時再見。”

他仍沒有伸手去接玉鐲，我也不在意，輕輕俯身將它放在地上，華服的擺尾蕩出一層泠泠的漣漪，轉身離開。每踏出一步我都能聽到心跳聲減慢一次。

僅一步之遙，踏出這片櫻林，蒼眧山、容靳、阿堇，一切的一切，曾經最美好珍貴的歲月，都將與我擦肩，所有回憶塵封在十五歲那年的舊時節。

我沒有絲毫猶豫，離開了那裏，也離開了容靳。真好，再也不會做夢了。容靳，這次是我不要你了……

一年後，正值曌華二十一年，睿國公昭告天下討伐姜國，由榮王即睿大將軍王點兵四十萬出征。不出三日，榮王一鼓作氣連拿六座城池，其中竟有兩座城池的城主開門迎敵，不戰而降。父王急怒攻心，昏倒在朝會之上。一時間群龍無首，姜國一片混亂，不少大臣竟已收拾妥當，攜其家眷，偷偷離開。

一日後父王醒來，姜國一半以上的國土已為他人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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