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惜兒的臉一瞬間紅得要滴血，眼睛卻亮亮的，一瞬不瞬地看著沙摩提。

“好了，翁主只怕等得急了，我們快些出發。”九方纓不知為何心裏有些不悅，沙摩提畢竟是細君的意中人，他又在外面對別的女人如此親昵作甚？

她裝作不經意地走到二人中間，向沙摩提狠狠瞪了一眼，這小子，莫仗著細君的感情恣意妄為！

沙摩提這才收回目光，向九方纓一笑，搶先走了出去。

九方纓跟著走出大門，因牽掛細君，她只匆匆將門闔上，那一瞬間，她並沒有註意到門後冰冷怨恨的眸子。

二人一前一後騎行外出，徑直出了城門，一路只是不說話，等到九方纓大概辨認出方向時，眼見就要到龍首原的地界了。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不是去廣陵王府嗎？”想到此處，九方纓心下微驚，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沙摩提抽空回過頭看她，瞇起眼睛笑，“王府不過那麽大點，你覺得如何能讓馬跑得暢快？”

九方纓大吃一驚，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已經望見前面一隊衛尉和儀仗。

為了今日的騎馬練習，劉細君特意準備了一身騎裝，遠遠望到都顯出勃勃的英氣。見九方纓來了，她連忙從涼亭裏奔出來，握著九方纓的手就不放了，湊近前悄聲問道：“纓姊姊，我這身沒有穿錯吧？”

事已至此，九方纓不忍拂了她的興致，故意退後一步，又繞著她走了一圈，嘖嘖稱讚：“翁主英姿颯爽，讓人為之心折。”

劉細君喜不自禁，眼睛笑得彎彎，這笑靨莫名讓九方纓有些熟悉，也有些不安。

衛尉們全是奉廣陵王之命護駕左右，但對劉細君也不怎麽上心，並不多加管束，劉細君正樂得和九方纓及沙摩提四處走動。

騎行一陣後，九方纓發現劉細君並非全不懂騎術，雖動作有些生疏，但架勢絲毫不錯。因白龍年歲已大，她並不刻意讓白龍追趕別人的步伐，這樣下來，劉細君和沙摩提倒一起奔到了前面。

“怎麽落後這麽多呀？”須臾之間劉細君發現了她，連忙撥轉馬頭回來。九方纓向她笑了笑，偏頭看她，“翁主的技術分明好得很，哪裏需要我來教呢，莫不是別有企圖吧？”

九方纓原只想調侃一句，沒想劉細君非常誠實地紅了耳朵，靠近過去在九方纓手臂上擰了一把，“纓姊姊你取笑我不是？我……早知道我不叫你來了，直接叫他來陪我。”

九方纓望向還在前方遠處兜圈的沙摩提，那張白皙的俊臉在陽光下仿佛透亮，微風輕拂，撩起他泛著淡淡金色的發絲，只聽劉細君在耳旁低聲輕吟：“‘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纓姊姊，如今，我的身邊有你這樣的摯友，有他這樣的伴侶，我……我真的滿足啦，此生再無他求。”

這番話觸動九方纓心底，她怔怔地看向劉細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少女的眸中盈盈有光，向九方纓輕輕一笑，繼續低聲道：“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的事……父王的謀反自然是錯的，但他並非蓄意，若是還有幾分理智在，便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而母後空有理智，卻無法令父王勒馬，幸而她竭力保全我這條性命，我若不能好好活著，母後在九泉之下怕也不會安寧罷。”

“細君……”九方纓動容，但心中卻還有一分不安，猶豫片刻，終於開口道，“即便如此，你……你覺得這人當真就是合適的伴侶嗎？”

“為何不是？”劉細君歪了歪頭，重新露出笑容，“纓姊姊，你與金都尉不是好得很麽，為何我卻不可？”

九方纓羞得在劉細君手背上一拍，但玩鬧自放一邊，她的娥眉依然緊蹙，“你是翁主，是皇家中人，難道婚姻之事不由皇帝做主？沙摩提其人……我只覺得他來路不明，總覺得靠不住。”

她還是沒把今天沙摩提在她家門口和暴惜兒言語撩撥的事說出來，或許也是她想多了罷，畢竟暴惜兒是她的表妹，說出來未免有些太給自家丟份。

劉細君眸光一黯，沈默良久，終於道：“大漢律例，列侯尚主，我的夫婿必定得是一位侯爺——纓姊姊，你說得不錯。”

聽到“侯爺”二字，九方纓腦海裏瞬間蹦出了霍嬗的面孔，不由打了個哆嗦，若是細君以後嫁了這樣的侯爺，還真夠命苦。

這樣想著，耳邊仿佛還能聽到他帶著嘲諷的稚嫩聲音。

“你們這是踏青還是出來餵馬？騎馬可不是你們這樣的騎法。”

瞧瞧，就是這樣的嘲諷口吻……等等？

九方纓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這一看，險些嚇得她從馬背上摔下來——霍嬗領著一小隊衛尉，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她們身後，正騎在棗紅馬“朱血”的背上神氣活現地看著她們。

“見……見過冠軍侯。”九方纓在馬上一拱手，想想又覺得似乎不妥，瞧了一眼霍嬗背後的陣勢，猶豫著打算下馬行禮。

霍嬗一擺手，從鼻孔裏發出一個嗤笑的音節，眼睛卻朝劉細君瞧，微一欠身，“臣——見過翁主。”

這故意拉長的語氣，令九方纓有種想揍他的沖動。

“冠軍侯多禮了。”劉細君柔弱的聲音這時格外冷淡，“我們在此間踏青，擾了侯爺興致，這就離開。”

九方纓一直緊緊捏著韁繩，只等劉細君馬頭一轉，她便立即跟上。

不料霍嬗卻笑嘻嘻地看著她們，策馬走近了些，“既然這麽巧遇見了，翁主，咱們不妨同行？……翁主的騎術好像不錯吶，我們賽馬一場可好？”

劉細君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他，氣得手都開始顫抖。這不分明是挑釁麽？這小子究竟從哪裏看出來她騎術好的？

就連九方纓也無語至極，正要上前打圓場，霍嬗忽然回頭，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嘿然一笑，“薛公子，本侯在和江都翁主說話，你想怎的？”

九方纓一下被噎了回去，而霍嬗竟言出必行，突然伸手拽住了劉細君的韁繩，不由分說把她拖到了一邊。

廣陵王府的衛尉們面面相覷，縱然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時也不能坐視不理了。以冠軍侯的性子，若真鬧出什麽事來傷害了江都翁主，廣陵王也得背些責任。

幾名衛尉只得站了出來往這邊圍攏，冠軍侯府的衛尉也立即將他們攔住。於辰上前一抱拳，呵呵笑道：“諸位，我家侯爺一時技癢，更與翁主極為投契，鬧著玩會兒，不會出什麽事的。”

趁著那幾名王府衛尉被攔住，九方纓這回真惱了，湊過去於辰身邊低聲道：“侯爺想耍什麽花招？這可是翁主，真出了事該怎麽辦？”

於辰退後一些，攤開雙手，也壓低聲音回道：“薛公子，侯爺要做什麽我們都管不了。”

“胡扯！”若是男兒身，九方纓這時只怕要吹胡子瞪眼了，“胡鬧也有限度，傷了翁主他在陛下面前想如何交代？侯爺這麽信任你，你就這樣放任他胡來嗎？”

於辰微微一笑，向不遠處張望一下。九方纓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霍嬗正一臉嫌棄地與劉細君並轡而行，江都翁主則是滿臉憂愁死死揪著自己的韁繩不敢松手。

等到掉了個頭背對眾人，二人的背影顯出相似的身量，都是那般單薄瘦削，更透出莫名的脆弱——

九方纓被自己這個念頭狠狠震了一下，耳邊傳來於辰低低的笑聲：“公子許久不來見侯爺，侯爺可是氣惱得緊，如今侯爺找到了新的‘玩伴’，公子可別怪是侯爺‘移情’了。”

九方纓心想原來她們都只是玩伴，但後面“移情”二字也實在太過別扭，沒好氣地冷哼一聲，“那是自然，在下不過是平民百姓一個，即便想瞻仰侯爺的光輝，也會有人攔著不讓在下‘得逞’的。”

她想到霍光之前的“威脅”，心裏便有些幽怨，也不知為何，那位霍都尉一副認定她是貪慕權勢之人的警惕態度。

但聽在毫不知情的於辰耳中，這話別有一番意味，他臉色微變，正要細問，忽然聽到前面傳來少女的驚叫。

“細君！”九方纓一聽便知道是誰，連忙撥轉馬頭往那邊趕過去，卻看到細君嬌小的身子正直直地往馬下摔去！

“……快來人吶！”霍嬗在馬背上晃了一晃，這才滾鞍下馬沖上前，但斜刺裏一個人影比他更快地沖到跟前，堪堪接住了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劉細君！

霍嬗松了口氣，擡眼卻看到一雙碧幽幽的眸子，瞬間呆住，後面的話都一下吞了回去。

沙摩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這才低頭去看懷中的少女，輕輕揉了揉她的手腕，但少女已經閉上了眼睛，全然是毫無知覺的模樣。

“細君怎麽樣了？”九方纓也一躍下馬，急忙跪到細君身邊。

沙摩提咬緊牙關，抱著細君站起身，緊緊盯著九方纓，“她中毒了，速速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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