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小
中
大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只隨便躺了一會兒，天一亮我立刻梳洗起身。
剛走出營帳，準備去伺候項羽。不料項羽、範增、劉邦、張良、樊噲一行人正一邊說話一邊迎面走來。我站在原地不再前行，默默看著他們一行人。
“城陽便是早晚要拿下的。”劉邦的聲音不遠不近的傳進我的耳朵。
一別數日，劉邦身上依舊穿著洗得泛白、打著補丁的衣袍，可他穿著雖落魄，人卻沒有之前的那種痞氣、寒酸氣，行走間就好像一頭獅子懶散的踱著步。
待他們走近了些，我一直看著劉邦移不開視線，他眼裏帶著高高在上的驕傲神色，可臉上、嘴邊卻是謙虛、卑微的升鬥小民氣息。
高貴、卑微竟然這樣協調的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而且是不久前還為雞毛蒜皮計較的小民身上，我不禁看癡了。
越發健壯的樊噲正想說話，卻被蕭何攔住，樊噲這個直人當然心裏不舒坦，一扭頭表示不滿，卻不料正好看見站在側面註視他們的我。
樊噲先是面無表情看了我幾眼，恍然大悟後，眼珠險些瞪出來，指著我結結巴巴，半晌只會說：“你！你。。。。你你。。。。妙，妙戈？”
眾人立刻止步，齊刷刷看過來。
張良的哀愁，項羽的微怒，劉邦的疑惑，一時間一起朝我飛來。我一下子也楞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麽，只是傻乎乎的站在原地。
樊噲幾步沖過來，一把將我拉進懷裏抱住，興奮的叫起來：“你居然沒事！你去哪裏了？出了什麽事？我們找了你很久！”說罷松開我打量著。
張良沒有告訴他們嗎？我看了一眼張良，他微微搖頭。
這是什麽意思？
“哥！”項莊喊道。
我看向項羽的方向，卻只看見他已經大步大步走遠的背影。項莊滿臉的無奈，看我一眼便朝劉邦說：“還請沛公莫怪，等晚些時候再議罷。”
劉邦負手而立，微微點頭，項莊行李後立刻追著項羽離去的方向跑去。
“龍且、項伯，隨老夫在營地裏走走，帶老夫四處看看。”範增仰頭嗅了嗅天空的氣息似的，轉身蹣跚走去。
龍且和項伯朝劉邦行了一禮，立刻跟去。
我推開欣喜若狂的樊噲，笑著嗔道：“我被那娼妓坊醉君坊的人捉到了會稽郡，那一日你們就在門外，我們一門之隔，竟然錯過了！也不見你再來尋我！多虧後來，項羽和項莊救了我。你們呢？你們如何在這裏？你們竟然這麽幾日都沒有再來找我！”
幾個人一聽我那日就和
他們一門之隔，都是個個一臉惋惜之色。
“你果真在醉君坊？你可是怪我？我真該死！”樊噲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劉邦走過來打量我一番，笑說：“你怎麽穿成了這樣？若不是樊噲，我倒是真認不出你了，見你平安就好。找了你許久都沒有消息，把我們都急得焦頭爛額！那一日恰好又有戰事爆發，只能先以大局為重，倒是可惜只差一步就找到你了。在娼妓坊，受苦了嗎？”劉邦此言一出，大家都有幾分愧疚和惋惜之色。
聞言，樊噲立即怒發沖冠，叫起來：“娘了個皮的！什麽人把你捉去娼妓坊的？老子非把他大卸八塊不可！”
“我不要緊，沒有受苦，也沒有。。。。受委屈。此事想來項羽已經處理好了，你們便無需再糾纏。能在這裏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你們如何會在項羽的營地中？呂姐姐呢？她可來了？”我環視大家問。
蕭何一笑說：“該改口叫大嫂了。”
我一怔，忙朝劉邦作揖，笑嘻嘻說：“恭喜大哥！恭喜！妙戈沒喝到喜酒，真是遺憾了。也不知道呂姐姐出嫁那日有多美？大哥可要好生對姐姐，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樁心願。”
“就屬你最會說話。”劉邦搖頭輕笑，笑容卻不必之前那樣明快爽朗。
“大嫂在沛縣。等打了勝仗，你和我們一道回去就能見到她，回頭她知道你平安，一定歡喜！要不這些日子，我們都被她念叨的一個頭三個大！不行，快快給她送信去，讓她早些知道也好寬心！”樊噲笑嘻嘻說。
“送信去她也看不懂，不必的，等妙戈隨我們一進門，她便清楚了。”劉邦留了一撮胡子，倒是看著穩重不少，也越發讓我看不透了。
“仗還未打就想著回去，你莫不是相當逃兵？”夏侯嬰推了樊噲一下。
樊噲瞪著眼，臉上卻盡是笑意說：“上了戰場就知道！老子是誰？誰認慫，誰死全家！我非打的秦兵跪地求饒不可！”
我推了一下樊噲，看了看左右，“你們要和秦國打仗？和項羽一起嗎？是怎麽回事？我雖然跟在他身邊，但也不知道現在的形勢。究竟如何了？”我急急追問。
“此事慢慢和你說，走，去大哥帳裏慶祝。我們好好慶祝一番！”樊噲扯著我就走。
“你們如何會在城陽？”我規矩的跪坐在地毯上，隨意的喝口茶問。
“大哥領著我們起兵了。也不知怎的，一次打架，張良竟然認識了項羽，張良說項羽是個將才，且有項氏和楚懷王的支持，所以我們就跟著大哥來投奔項羽了。”樊噲道。
蕭何輕輕推了一下樊噲，動作雖小，但是我全看在了眼裏，心中立刻明白了。
看來，我出現在項羽的軍營中，多少還是讓蕭何他們對我有了戒備，這麽說，他們對項羽也就不知十足的真心了，所以把我也當外人了。
一瞬間我就感覺人心涼薄，偏偏又沒辦法解釋清楚，心想著，看項羽今天匆匆離去，多半也是生氣我與劉邦他們認識卻瞞著他的事。。。。
真是裏外不是人！
我懊惱的皺皺眉，強壓下所有的情緒，皺眉問：“打架？”我疑惑的看向劉邦。
蕭何笑起來，解釋道：“是刺殺秦二世的一次機會。英雄所見略同，我們都想下手，最後卻都沒有，但卻因此結識了，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會意的點點頭。
“妙戈，你如何會在項羽的營地裏？怎的一身男裝打扮？”任傲問道。
我幹笑幾聲，說道：“我被他救下來後，無處可去，只能隨著他，在他身邊做個撫琴的侍女。怎麽？男裝打扮不好看麽？”
我本想逗趣的任傲只是臉一紅，沒有回話。
反倒是樊噲癡癡看著我，笑說：“好看！好看！你怎麽都好看！”
眾人一陣哄笑。
我們一問一答，大家其樂融融。
除了不去看、不去想那個人，以及不提起項羽和我的關系，大家倒也是很和氣，我只覺得這一屋子的人都是我的親人。一直聊到入夜，我們都喋喋不休，要不是他們明日就要攻城陽，我只怕還在說著話，半夜了，我再不敢多留打擾，急急回營帳。
劉邦竟然也起兵了。
按照他們今日所說，呂姐姐家裏人的幫助是少不了的，不論錢財還是聲望，呂氏只怕才是劉邦身後的支柱。
可劉邦為何也會造反？
還有樊噲所說的“結識項羽”，我總隱約覺得事有蹊蹺，他們對項羽並非一心一意的相助。。。。
想著就頭痛，索性不想了，他們的事，與我何幹？
掀開簾子一進屋，只覺得屋裏有人。
“誰？”我警惕的握住拳，後退一步，瞇著眼在黑暗中搜尋。
燈被點亮，項羽坐在桌案邊。
我大大松口氣，走過去，抱怨道：“你在裏面怎麽不點燈？外面也沒有隨從守著，著實嚇著我了。這麽晚了還來，有事嗎？”
灰暗的燭光下，他的側臉若隱若現，冷漠和不滿盡顯，看上去顯然是因為白天的事。
半晌，他側頭凝視著我，目光有些覆雜，又是半晌，他才語氣沈重的問：“不覺得你欠
我一個解釋？”
我明白過來，“我不欠你解釋。”
說罷卻又自己生氣起來，穩穩坐到他對面，嘆口氣說：“去年冬天時，我和任傲因虞婆婆重病要趕去沛縣，卻遇到大雪，險些被凍死在山裏，被他們正巧救下，便住在了沛縣，所以和他們都很熟悉。後來我外出時莫名其妙被醉娘帶到了會稽，遇到了你。這個解釋，不知道你滿意嗎？”
“方才不願解釋，現在又為何說的這樣清楚？”
我頓了頓，“我只想讓你知道，這一切都是我沒辦法阻止的，我同樣是身不由己。”
“救下你後，你為什麽不求我幫你找他們？”項羽顯然還是有戒心。
也是，這種情況若還沒有戒備，也倒是草包一個了。
“因為。。。。”因為張良。
因為他的臨風獨立和我的對月形單。我不知道怎麽面對他，所以將計就計，逃了。
“有的事，我現在不想說。”我扭開頭。
半晌，項羽都不說話。
許久，蠟燭劈劈啪啪的暴起來，嚇得我一縮，罷了又苦笑的說：“燈燭爆，喜事到。”
他看了看燈燭，擡手將我發髻上的簪子取下，我的黑發披散在肩頭。
他用簪子挑了挑燈芯，才緩緩說：“好，我可以等，等你願意說的那一天。”明顯感覺到項羽語氣輕松了不少。
我轉回頭看向他，他究竟有多少自信和耐心？又是從何而來？又為什麽願意一再給我時間？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明日，我們便要攻城陽了。”他見我不說話，開口說。
我點頭說：“他們和我說了。劉大哥他們功夫很好，也都是好人。”我帶著提示性的語氣朝項羽說，頓了頓又說，“你們一定會順利拿下城陽。你快回去罷，早些休息，明日才好統領三軍。”
項羽目光一柔，伸手來拉我的手，好似還要說什麽，我一縮手盯著他道：“我都下了逐客令了，你還不走？”
項羽嘆口氣說：“不解風情。”
我自顧自走到門邊，擡手示意他離開，他嘟著嘴走到門邊，低語：“你留在營地裏，等我回來。”
我沒回答。
“等我回來，聽到沒有？”項羽有些不耐煩的再次朝我說，語氣雖有些煩躁，眼裏卻是滿滿的征詢。
＂好好好！快走！快走！快走！＂我擡手推他，他看我一眼，掀開簾子離去。
第二日一早，我起身後，營地已經人去樓空，只剩少數士兵留守。
和前幾日的人群熙攘相比，一時安靜
下來的營地，顯得寂寞而清冷。只剩那幾面用金絲繡著“項”字的戰旗和幾面黑子寫著的“劉”字旗幟，隨風在營地中央飄蕩。
戰爭，究竟是什麽樣？自古以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戰爭從沒有真正停止過。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的戰爭，到底是帝王心，還是百姓苦？
我想著心事，漫無目的的在營地裏閑逛著。
城陽。昨日聽劉邦他們說，打下城陽後，接下來就是雍丘。雍丘不好打，只能先拿下城陽再做打算。
這一仗，必勝——必須勝。
“他對你可好？”
我立刻回頭，張良正一身藏青色長衣跟在我身後。
他竟然沒有去。
“誰？”我回過頭不敢看他，心裏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他走到我身邊，隨著我慢慢前行，語氣略顯尷尬說：“項羽待你可好？”
“他救我一命，又收留我，對我自是不錯的。”我點頭，繼而恍然大悟他所指，立刻帶著幾分尷尬和羞澀的解釋說，“不是你所想，我和他沒什麽。”
張良微微皺眉問：“那日（又河蟹！）他本要留在你帳裏過夜，是不是？”
“不是的！他，他有事找我，而已。你又怎麽知道他和我有什麽？”我有些尷尬，明明不關張良的事，我沒必要向他解釋，可就是不自覺想說清楚一切。
他淡淡說：“他的行蹤時時有人記掛，隨口問一個隨從便知。這軍營裏，人人都不限制你的行動，你和別的丫頭不一樣，你該清楚的。”
我哦了一聲沒再多說，卻也沒有解釋。
就這樣默默同行了一段路，風漸漸大起來，呼呼而過，我穿的單薄，不自覺縮了縮肩。
忽然張良握住我的手，我一驚忙的要抽手，他緊緊握著，我立刻使出力再抽手，他卻依舊緊緊握著我的手，面色依舊清淡，看向遠處說：“還以為你足夠聰明，能夠知道我的心。我想替你遮風擋雨，這樣說，你又是清楚還是糊塗？”
我楞住了。
“你以為‘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是我隨口一說嗎？你以為《幹旄》是我隨手而贈嗎？你以為那一夜的獨立，是為何，為了誰？”他平靜的看著我問道。
驚訝之極，“你，我。。。。《詩經》，我看過的。”我吞吞吐吐，半晌吐出這幾個無關緊要的字。
他笑起來，捏了捏我的手說：“跟我走。如果你願意收下我的‘弱柳扶風’，我們便共效於飛。從此不再理會這些俗事，逍遙快活的過一輩子。”
他的告白來的太突然，我一時間措手不及
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
他定住腳步，拉起我的手，語氣堅定地問：“妙戈，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心中還未想清楚，竟然已經點頭。行動不受自己控制，顯然我的心已經替我的大腦做了決斷。
他立刻露出一個燦笑，眉眼間盡是歡喜和滿意。
原來，我的存在這麽重要，原來，我的一個決定會有這麽大的魔力。
“有人告訴過我月桂樹的故事，張良，非關風月，只為真心。你給我的是你的真心嗎？”
張良頷首。
“我願意跟你走，但我必須親自向項羽辭行。”我想起項羽和我說的桂花和送我的芍藥，微微嘆口氣說，“他和劉大哥都對我有恩，何況我答應了他，等他回來的。只要和他們辭行後，我們一起走，好不好？＂我反手握住張良的手，堅定地看著他。
他頓了頓，點頭。
傍晚，張良極其自然的走進我帳裏，我有些驚訝，有些緊張，更多的卻是歡喜。
“你怎麽來了？”我笑著替他倒茶。
張良握了握我的手，輕聲說：“來看看你。”
他如此直言不諱，反倒是惹得我臉一紅，忙的坐回床榻上，目光低垂，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心裏卻七上八下。
手不知道該放哪裏，說什麽，又覺得自己聒噪，不說話，又覺得自己在故作清高，只覺得怎麽樣都不對。
“是你的琴？你何時學會的？”我擡頭看去，張良正輕輕撫摸著我的那架古琴。
我聳聳肩說：“在娼妓坊學的，為了拖延時間等你們來救我。倒是因禍得福，學了撫琴，所以項羽才帶我隨軍，。”我一再想撇清和項羽的關系，生怕他誤會我。
張良拉起我，將我輕輕攬進懷裏，“項羽待你並非你所想這麽簡單。”他身上淡淡的，暖暖的氣息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清新而溫暖。
他又低語：“那一日。。。。我該去找你的。若你受了委屈，豈不是。。。。”
“我不怪你，我一身功夫，受不了委屈的。”我靠著他的肩，輕聲安慰他。
這樣溫潤爾雅的一個人，我哪裏舍得他為我皺眉，為我擔憂，為我自責呢？
“我怪我自己。如此。。。。”張良停住了話。
“如此，你若真心有愧疚，便給我彈一曲罷。”我推開他，眉眼盡笑說。
張良看了看我，看向琴，點點頭，坐在了琴旁，淡淡的說：“恭敬不如從命。這一曲，我只為你奏。”說著一陣曼妙悠揚的琴聲充滿營帳。
“孑孑幹旄，在浚之郊。
r> 素絲紕之，良馬四之。
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幹旟，在浚之都。
素絲組之，良馬五之。
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幹旌，在浚之城。
素絲祝之，良馬六之。
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
琴聲婉轉綿長，低沈處如銅鼓齊響，聲聲渾厚沈醉，高揚處如銀鈴搖曳，句句清脆悅耳。
張良的一句句，一聲聲，如同世上最優美動聽的情話，慢慢的打進我心裏，如同小溪，緩緩流過心間。
如果有什麽願望，我此刻只希望時間停滯，停止在這一刻，將我們的相伴相隨，將我們的琴瑟和鳴永遠烙印下來。
他停下了琴聲，看著我，眼中竟全是露骨坦白的愛戀。
我淺淺一笑說：“琴瑟和鳴。”
“結同心盡了今生，琴瑟和諧，鸞鳳和鳴。”張良淡淡一笑。
三天後，城陽被起義軍攻占的消息傳回，隔日項羽他們一行便毫發無傷返回，除了樊噲手臂上受了一刀，其餘人都是好好的。
我正坐在床榻上梳發，項羽意氣風發掀簾而入，見到我立刻揚起一個得意的笑。
“剛慶功完就有空了？“我放下木梳站起來。
他幾步走過來，笑著說：‘你這三日做了些什麽？”
我想起張良，臉一紅，微微低頭說：“我本不該說此事壞你心情，但既然你提起，我就。。。。就索性說了，我要走了，和張良一起。”
霎時，項羽臉色突變，濃眉緊鎖，方才的笑意頃刻煙消雲散，咬著牙問：“什麽叫做和張良一起？”
我一橫心，淡淡的說：“我要和他在一起，離開這裏。本想那幾日就走，但我答應你等你回來，所以我等著你回來，再告訴你，親自向你辭行，感激你這一路對我的照顧。他日有緣，我便當牛做馬。。。。”
項羽抓起茶杯啪的砸在了地上。
我被他的舉動嚇得一跳，停住了話，後退幾步看著他。
這人怎麽回事？怎麽莫名其妙生氣？真是暴脾氣。
他壓低了聲音說：“你要和他走？走去哪裏？虞妙戈！你想清楚沒有！”
我雖然預料到他會不高興，卻沒想到他竟然會暴怒。
我的氣勢在他面前，顯然弱了些，但是又覺得自己沒做錯，昂著頭說：“我想清楚了。”
“好！你看不清，我幫你看清楚。”說罷項羽扭頭就走。
我立即追過去叫道：“你做什麽？”
“看著她，
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進出。”項羽看我一眼，快步離去。
門口的隨從一把攔住我。
“你！你竟然軟禁我！項羽！項羽！你回來！回來！”我朝著他的背影怒喊道。
他會不會對張良不利？
不會，不會，張良是劉邦的人，項羽不敢這麽做。他不敢嗎？我反覆問自己。
我坐立難安，來來回回在帳裏走著。怎麽會這樣？項羽究竟是氣什麽。。。。難道他喜歡我？不可能！我忙的打消這個不著邊際的想法。
難道人人都喜歡你？真是可笑！我自嘲道。
直到傍晚，外面忽然窸窸窣窣有人的腳步聲，我剛站起身，項羽、劉邦、張良、蕭何、項莊掀簾而入。
我看了一眼項羽，立刻跑到張良身邊，拉住他的手臂說：“他沒為難你罷？”說著又瞥了一眼項羽，帶著幾分嗔怒。
張良微微搖頭，但眼中帶著些我看不懂的神色。
“怎麽了？”我問。
項羽冷笑一聲說：“你願意和他走，你可問過，他願意嗎？”
我不屑一顧說：“他願意的。”
話才出口，我只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忙看向張良，他竟然面帶歉疚和痛楚看著我。
我心一涼，嘴上卻還是堅持著，問道：“你，願意的。。。。對不對？”
張良眼中似有什麽裂開，只是看著我，一句話不說。
“妙戈，不要鬧了，這是軍營重地，不可胡鬧。”劉邦伸手拉我。
我心中浮出一股不祥的預感，甩開他的手，盯著張良說：“不是你說要我和你一起走嗎？我們說好的，等我向項羽辭行，你也向劉大哥說清楚，我們便離開這裏。”
＂我後悔了。＂張良立即拉開我抓著他的手，沒有猶豫一絲，扭開頭說道。
我猛地後退幾步，鼻子一酸，卻強忍著淚水，咬著嘴唇說：“你後悔了？你說。。。。你後悔了？臨風獨立的是你，贈我弱柳扶風的是你，說要共效於飛的是你，給我彈琴，說要琴瑟和鳴的是你，現在說後悔的還是你，張良，你把我當作什麽了？”
蕭何伸手拉我說：“妙戈，此事只怕是有誤會。。。。”
我一把推開他，“沒有誤會！”說罷哽咽著看向項羽，憤憤的說，“是你逼他的！現在，你滿意了？你滿意了？你滿意了沒有！”
項羽滿面哀傷看著我，卻沒有一絲後悔之意，淡淡看著我，走近了些低聲說：“若他真的愛你、在乎你，這世上有什麽不能為你舍棄？有什麽不能為你拋下？我就是要你看清楚，這世上，誰才是你應該選
擇的人。是張良嗎？是這個不能為你考慮的男人嗎？你看清楚了！”
他為什麽這麽殘忍！
他為什麽這麽殘忍，傷了我還不忘撒鹽！
他為什麽這麽殘忍，傷了我還不忘撒鹽，竟還是用嘲弄的口吻！
“夠了！我不想聽！什麽都別說！我不想聽！”我抹掉流出的淚，轉向張良，一字一頓說，＂我不需要你遮風擋雨，也不想和你琴瑟和鳴！＂
說罷將發髻上戴著的那枚柳葉銀簪拔下來，十足的力氣砸在了地上。
啪——
簪子斷做了兩截。
轉身在桌案邊找出小匕首，項羽一閃身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急急罵道：“你這是做什麽！”
我瞪著他說：“我不會做傻事。”
項羽松開了我，但依舊戒備的看著我，生怕我想不開。
我拿起匕首，緊緊握住，狠心一刀劃下一段衣袍，扔在了張良的足靴上，心灰意冷的說：“割袍斷義，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說罷扔掉匕首，沖出了營帳。
“妙戈！”
我一路狂奔，風夾雜著淚水滑過臉頰，滑過我的心。很痛，很痛，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緩解。
我越跑越快，好想把一切都甩在腦後，再不想去理會，終於還是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如我那起伏的愛情，摔得粉身碎骨。我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任由淚水肆虐。
不知哭了多久，我擡起頭，一雙虎皮靴映入眼簾，項羽。
我坐起身子，不想看他，低著頭低聲抽噎著。
他重重嘆口氣，一撩長袍坐在了我對面，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看著我。
我怪他嗎？不，他說得對，張良若愛我，又有什麽舍不下？說到底，不過是他不夠愛我，而我太傻，傻到看不清這一點，我真傻。
“你可以恨我。但我絕不會讓你走。”許久，項羽開口說。
我擡頭看向他，他一改往日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霸氣模樣，此時的他如同一只受了傷的野獸，靜靜的，痛苦的守著自己的傷口。
而他眼裏的深長意味告訴我，我就是他心裏的傷口，我的痛，他也感受得到嗎？
我不信所謂的感同身受！
“我不恨你。你說得對，他不愛我。我不會為這樣的人流眼淚。”我嘴上說著，眼裏卻止也止不住的流著眼淚。
眼睛為他下雨，心卻為他撐著傘。
真可笑。
“你不必如此。。。。他為什麽不願走？為何突然如此。。。。告訴我，我在他心裏輸在了哪裏？”
項
羽搖頭，站了起來拉著我的手臂，很用力，將我拖起來，淡淡說：“男人之間的事，你沒必要知道。你只需要記得，無論如何，我都護著你。我留下你，只想讓你待在我身邊。”說著拖著我往前走，“走，帶你去個地方。”說著已經拖著我往營地走回去。
我沒有反抗，只是楞楞的跟著他，腳下一步高一步低的艱難走著，卻因為他握著我的手，沒有擔心跌倒。
天色暗下來，營地裏一簇簇火堆，忽明忽暗，照的四周隱秘而鬼魅。
項羽拖著我來到主營的火堆前，項莊一行人正坐在火堆前喝酒。
項羽松開我，徑直走過去，項莊幾人一看見項羽，立刻起身，項羽不管不顧，一把拿過項莊手裏的酒囊，猛灌了幾口酒。眾人都不明事理，只好楞楞站著。
項莊看見我一副委屈模樣，一扭頭走開了。
項羽將我拉過去，席地而坐坐在他身邊，他坐下後眾人也一一坐下。
他遞給我酒囊，豪氣卻慘淡的一笑說：“此事以男人的方式開始，不管你接不接受，就以男人的方式結束。”
我心中酸澀難耐，拿過酒囊，將酒大口大口灌進肚中。只覺得嘴裏，喉嚨裏，肚子裏，一團團烈火在燃燒，不停地燃燒，一開始燒得我渾身難受，不一會兒，卻覺得心裏好受了不少！手上更是繼續擡著酒囊，嘴裏不停喝著酒。
忽明忽暗的火光，依稀印照在項羽的側臉上，我竟然看到他眼中盛滿心疼和不舍。。。。
是因為火光太暗，我沒看清，還是是因為我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妮子在此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新的一年新氣象~希望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天天開心最重要！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只隨便躺了一會兒，天一亮我立刻梳洗起身。
剛走出營帳，準備去伺候項羽。不料項羽、範增、劉邦、張良、樊噲一行人正一邊說話一邊迎面走來。我站在原地不再前行，默默看著他們一行人。
“城陽便是早晚要拿下的。”劉邦的聲音不遠不近的傳進我的耳朵。
一別數日，劉邦身上依舊穿著洗得泛白、打著補丁的衣袍，可他穿著雖落魄，人卻沒有之前的那種痞氣、寒酸氣，行走間就好像一頭獅子懶散的踱著步。
待他們走近了些，我一直看著劉邦移不開視線，他眼裏帶著高高在上的驕傲神色，可臉上、嘴邊卻是謙虛、卑微的升鬥小民氣息。
高貴、卑微竟然這樣協調的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而且是不久前還為雞毛蒜皮計較的小民身上，我不禁看癡了。
越發健壯的樊噲正想說話，卻被蕭何攔住，樊噲這個直人當然心裏不舒坦，一扭頭表示不滿，卻不料正好看見站在側面註視他們的我。
樊噲先是面無表情看了我幾眼，恍然大悟後，眼珠險些瞪出來，指著我結結巴巴，半晌只會說：“你！你。。。。你你。。。。妙，妙戈？”
眾人立刻止步，齊刷刷看過來。
張良的哀愁，項羽的微怒，劉邦的疑惑，一時間一起朝我飛來。我一下子也楞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麽，只是傻乎乎的站在原地。
樊噲幾步沖過來，一把將我拉進懷裏抱住，興奮的叫起來：“你居然沒事！你去哪裏了？出了什麽事？我們找了你很久！”說罷松開我打量著。
張良沒有告訴他們嗎？我看了一眼張良，他微微搖頭。
這是什麽意思？
“哥！”項莊喊道。
我看向項羽的方向，卻只看見他已經大步大步走遠的背影。項莊滿臉的無奈，看我一眼便朝劉邦說：“還請沛公莫怪，等晚些時候再議罷。”
劉邦負手而立，微微點頭，項莊行李後立刻追著項羽離去的方向跑去。
“龍且、項伯，隨老夫在營地裏走走，帶老夫四處看看。”範增仰頭嗅了嗅天空的氣息似的，轉身蹣跚走去。
龍且和項伯朝劉邦行了一禮，立刻跟去。
我推開欣喜若狂的樊噲，笑著嗔道：“我被那娼妓坊醉君坊的人捉到了會稽郡，那一日你們就在門外，我們一門之隔，竟然錯過了！也不見你再來尋我！多虧後來，項羽和項莊救了我。你們呢？你們如何在這裏？你們竟然這麽幾日都沒有再來找我！”
幾個人一聽我那日就和
他們一門之隔，都是個個一臉惋惜之色。
“你果真在醉君坊？你可是怪我？我真該死！”樊噲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劉邦走過來打量我一番，笑說：“你怎麽穿成了這樣？若不是樊噲，我倒是真認不出你了，見你平安就好。找了你許久都沒有消息，把我們都急得焦頭爛額！那一日恰好又有戰事爆發，只能先以大局為重，倒是可惜只差一步就找到你了。在娼妓坊，受苦了嗎？”劉邦此言一出，大家都有幾分愧疚和惋惜之色。
聞言，樊噲立即怒發沖冠，叫起來：“娘了個皮的！什麽人把你捉去娼妓坊的？老子非把他大卸八塊不可！”
“我不要緊，沒有受苦，也沒有。。。。受委屈。此事想來項羽已經處理好了，你們便無需再糾纏。能在這裏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你們如何會在項羽的營地中？呂姐姐呢？她可來了？”我環視大家問。
蕭何一笑說：“該改口叫大嫂了。”
我一怔，忙朝劉邦作揖，笑嘻嘻說：“恭喜大哥！恭喜！妙戈沒喝到喜酒，真是遺憾了。也不知道呂姐姐出嫁那日有多美？大哥可要好生對姐姐，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樁心願。”
“就屬你最會說話。”劉邦搖頭輕笑，笑容卻不必之前那樣明快爽朗。
“大嫂在沛縣。等打了勝仗，你和我們一道回去就能見到她，回頭她知道你平安，一定歡喜！要不這些日子，我們都被她念叨的一個頭三個大！不行，快快給她送信去，讓她早些知道也好寬心！”樊噲笑嘻嘻說。
“送信去她也看不懂，不必的，等妙戈隨我們一進門，她便清楚了。”劉邦留了一撮胡子，倒是看著穩重不少，也越發讓我看不透了。
“仗還未打就想著回去，你莫不是相當逃兵？”夏侯嬰推了樊噲一下。
樊噲瞪著眼，臉上卻盡是笑意說：“上了戰場就知道！老子是誰？誰認慫，誰死全家！我非打的秦兵跪地求饒不可！”
我推了一下樊噲，看了看左右，“你們要和秦國打仗？和項羽一起嗎？是怎麽回事？我雖然跟在他身邊，但也不知道現在的形勢。究竟如何了？”我急急追問。
“此事慢慢和你說，走，去大哥帳裏慶祝。我們好好慶祝一番！”樊噲扯著我就走。
“你們如何會在城陽？”我規矩的跪坐在地毯上，隨意的喝口茶問。
“大哥領著我們起兵了。也不知怎的，一次打架，張良竟然認識了項羽，張良說項羽是個將才，且有項氏和楚懷王的支持，所以我們就跟著大哥來投奔項羽了。”樊噲道。
蕭何輕輕推了一下樊噲，動作雖小，但是我全看在了眼裏，心中立刻明白了。
看來，我出現在項羽的軍營中，多少還是讓蕭何他們對我有了戒備，這麽說，他們對項羽也就不知十足的真心了，所以把我也當外人了。
一瞬間我就感覺人心涼薄，偏偏又沒辦法解釋清楚，心想著，看項羽今天匆匆離去，多半也是生氣我與劉邦他們認識卻瞞著他的事。。。。
真是裏外不是人！
我懊惱的皺皺眉，強壓下所有的情緒，皺眉問：“打架？”我疑惑的看向劉邦。
蕭何笑起來，解釋道：“是刺殺秦二世的一次機會。英雄所見略同，我們都想下手，最後卻都沒有，但卻因此結識了，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會意的點點頭。
“妙戈，你如何會在項羽的營地裏？怎的一身男裝打扮？”任傲問道。
我幹笑幾聲，說道：“我被他救下來後，無處可去，只能隨著他，在他身邊做個撫琴的侍女。怎麽？男裝打扮不好看麽？”
我本想逗趣的任傲只是臉一紅，沒有回話。
反倒是樊噲癡癡看著我，笑說：“好看！好看！你怎麽都好看！”
眾人一陣哄笑。
我們一問一答，大家其樂融融。
除了不去看、不去想那個人，以及不提起項羽和我的關系，大家倒也是很和氣，我只覺得這一屋子的人都是我的親人。一直聊到入夜，我們都喋喋不休，要不是他們明日就要攻城陽，我只怕還在說著話，半夜了，我再不敢多留打擾，急急回營帳。
劉邦竟然也起兵了。
按照他們今日所說，呂姐姐家裏人的幫助是少不了的，不論錢財還是聲望，呂氏只怕才是劉邦身後的支柱。
可劉邦為何也會造反？
還有樊噲所說的“結識項羽”，我總隱約覺得事有蹊蹺，他們對項羽並非一心一意的相助。。。。
想著就頭痛，索性不想了，他們的事，與我何幹？
掀開簾子一進屋，只覺得屋裏有人。
“誰？”我警惕的握住拳，後退一步，瞇著眼在黑暗中搜尋。
燈被點亮，項羽坐在桌案邊。
我大大松口氣，走過去，抱怨道：“你在裏面怎麽不點燈？外面也沒有隨從守著，著實嚇著我了。這麽晚了還來，有事嗎？”
灰暗的燭光下，他的側臉若隱若現，冷漠和不滿盡顯，看上去顯然是因為白天的事。
半晌，他側頭凝視著我，目光有些覆雜，又是半晌，他才語氣沈重的問：“不覺得你欠
我一個解釋？”
我明白過來，“我不欠你解釋。”
說罷卻又自己生氣起來，穩穩坐到他對面，嘆口氣說：“去年冬天時，我和任傲因虞婆婆重病要趕去沛縣，卻遇到大雪，險些被凍死在山裏，被他們正巧救下，便住在了沛縣，所以和他們都很熟悉。後來我外出時莫名其妙被醉娘帶到了會稽，遇到了你。這個解釋，不知道你滿意嗎？”
“方才不願解釋，現在又為何說的這樣清楚？”
我頓了頓，“我只想讓你知道，這一切都是我沒辦法阻止的，我同樣是身不由己。”
“救下你後，你為什麽不求我幫你找他們？”項羽顯然還是有戒心。
也是，這種情況若還沒有戒備，也倒是草包一個了。
“因為。。。。”因為張良。
因為他的臨風獨立和我的對月形單。我不知道怎麽面對他，所以將計就計，逃了。
“有的事，我現在不想說。”我扭開頭。
半晌，項羽都不說話。
許久，蠟燭劈劈啪啪的暴起來，嚇得我一縮，罷了又苦笑的說：“燈燭爆，喜事到。”
他看了看燈燭，擡手將我發髻上的簪子取下，我的黑發披散在肩頭。
他用簪子挑了挑燈芯，才緩緩說：“好，我可以等，等你願意說的那一天。”明顯感覺到項羽語氣輕松了不少。
我轉回頭看向他，他究竟有多少自信和耐心？又是從何而來？又為什麽願意一再給我時間？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明日，我們便要攻城陽了。”他見我不說話，開口說。
我點頭說：“他們和我說了。劉大哥他們功夫很好，也都是好人。”我帶著提示性的語氣朝項羽說，頓了頓又說，“你們一定會順利拿下城陽。你快回去罷，早些休息，明日才好統領三軍。”
項羽目光一柔，伸手來拉我的手，好似還要說什麽，我一縮手盯著他道：“我都下了逐客令了，你還不走？”
項羽嘆口氣說：“不解風情。”
我自顧自走到門邊，擡手示意他離開，他嘟著嘴走到門邊，低語：“你留在營地裏，等我回來。”
我沒回答。
“等我回來，聽到沒有？”項羽有些不耐煩的再次朝我說，語氣雖有些煩躁，眼裏卻是滿滿的征詢。
＂好好好！快走！快走！快走！＂我擡手推他，他看我一眼，掀開簾子離去。
第二日一早，我起身後，營地已經人去樓空，只剩少數士兵留守。
和前幾日的人群熙攘相比，一時安靜
下來的營地，顯得寂寞而清冷。只剩那幾面用金絲繡著“項”字的戰旗和幾面黑子寫著的“劉”字旗幟，隨風在營地中央飄蕩。
戰爭，究竟是什麽樣？自古以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戰爭從沒有真正停止過。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的戰爭，到底是帝王心，還是百姓苦？
我想著心事，漫無目的的在營地裏閑逛著。
城陽。昨日聽劉邦他們說，打下城陽後，接下來就是雍丘。雍丘不好打，只能先拿下城陽再做打算。
這一仗，必勝——必須勝。
“他對你可好？”
我立刻回頭，張良正一身藏青色長衣跟在我身後。
他竟然沒有去。
“誰？”我回過頭不敢看他，心裏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他走到我身邊，隨著我慢慢前行，語氣略顯尷尬說：“項羽待你可好？”
“他救我一命，又收留我，對我自是不錯的。”我點頭，繼而恍然大悟他所指，立刻帶著幾分尷尬和羞澀的解釋說，“不是你所想，我和他沒什麽。”
張良微微皺眉問：“那日（又河蟹！）他本要留在你帳裏過夜，是不是？”
“不是的！他，他有事找我，而已。你又怎麽知道他和我有什麽？”我有些尷尬，明明不關張良的事，我沒必要向他解釋，可就是不自覺想說清楚一切。
他淡淡說：“他的行蹤時時有人記掛，隨口問一個隨從便知。這軍營裏，人人都不限制你的行動，你和別的丫頭不一樣，你該清楚的。”
我哦了一聲沒再多說，卻也沒有解釋。
就這樣默默同行了一段路，風漸漸大起來，呼呼而過，我穿的單薄，不自覺縮了縮肩。
忽然張良握住我的手，我一驚忙的要抽手，他緊緊握著，我立刻使出力再抽手，他卻依舊緊緊握著我的手，面色依舊清淡，看向遠處說：“還以為你足夠聰明，能夠知道我的心。我想替你遮風擋雨，這樣說，你又是清楚還是糊塗？”
我楞住了。
“你以為‘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是我隨口一說嗎？你以為《幹旄》是我隨手而贈嗎？你以為那一夜的獨立，是為何，為了誰？”他平靜的看著我問道。
驚訝之極，“你，我。。。。《詩經》，我看過的。”我吞吞吐吐，半晌吐出這幾個無關緊要的字。
他笑起來，捏了捏我的手說：“跟我走。如果你願意收下我的‘弱柳扶風’，我們便共效於飛。從此不再理會這些俗事，逍遙快活的過一輩子。”
他的告白來的太突然，我一時間措手不及
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
他定住腳步，拉起我的手，語氣堅定地問：“妙戈，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心中還未想清楚，竟然已經點頭。行動不受自己控制，顯然我的心已經替我的大腦做了決斷。
他立刻露出一個燦笑，眉眼間盡是歡喜和滿意。
原來，我的存在這麽重要，原來，我的一個決定會有這麽大的魔力。
“有人告訴過我月桂樹的故事，張良，非關風月，只為真心。你給我的是你的真心嗎？”
張良頷首。
“我願意跟你走，但我必須親自向項羽辭行。”我想起項羽和我說的桂花和送我的芍藥，微微嘆口氣說，“他和劉大哥都對我有恩，何況我答應了他，等他回來的。只要和他們辭行後，我們一起走，好不好？＂我反手握住張良的手，堅定地看著他。
他頓了頓，點頭。
傍晚，張良極其自然的走進我帳裏，我有些驚訝，有些緊張，更多的卻是歡喜。
“你怎麽來了？”我笑著替他倒茶。
張良握了握我的手，輕聲說：“來看看你。”
他如此直言不諱，反倒是惹得我臉一紅，忙的坐回床榻上，目光低垂，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心裏卻七上八下。
手不知道該放哪裏，說什麽，又覺得自己聒噪，不說話，又覺得自己在故作清高，只覺得怎麽樣都不對。
“是你的琴？你何時學會的？”我擡頭看去，張良正輕輕撫摸著我的那架古琴。
我聳聳肩說：“在娼妓坊學的，為了拖延時間等你們來救我。倒是因禍得福，學了撫琴，所以項羽才帶我隨軍，。”我一再想撇清和項羽的關系，生怕他誤會我。
張良拉起我，將我輕輕攬進懷裏，“項羽待你並非你所想這麽簡單。”他身上淡淡的，暖暖的氣息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清新而溫暖。
他又低語：“那一日。。。。我該去找你的。若你受了委屈，豈不是。。。。”
“我不怪你，我一身功夫，受不了委屈的。”我靠著他的肩，輕聲安慰他。
這樣溫潤爾雅的一個人，我哪裏舍得他為我皺眉，為我擔憂，為我自責呢？
“我怪我自己。如此。。。。”張良停住了話。
“如此，你若真心有愧疚，便給我彈一曲罷。”我推開他，眉眼盡笑說。
張良看了看我，看向琴，點點頭，坐在了琴旁，淡淡的說：“恭敬不如從命。這一曲，我只為你奏。”說著一陣曼妙悠揚的琴聲充滿營帳。
“孑孑幹旄，在浚之郊。
r> 素絲紕之，良馬四之。
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孑孑幹旟，在浚之都。
素絲組之，良馬五之。
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幹旌，在浚之城。
素絲祝之，良馬六之。
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
琴聲婉轉綿長，低沈處如銅鼓齊響，聲聲渾厚沈醉，高揚處如銀鈴搖曳，句句清脆悅耳。
張良的一句句，一聲聲，如同世上最優美動聽的情話，慢慢的打進我心裏，如同小溪，緩緩流過心間。
如果有什麽願望，我此刻只希望時間停滯，停止在這一刻，將我們的相伴相隨，將我們的琴瑟和鳴永遠烙印下來。
他停下了琴聲，看著我，眼中竟全是露骨坦白的愛戀。
我淺淺一笑說：“琴瑟和鳴。”
“結同心盡了今生，琴瑟和諧，鸞鳳和鳴。”張良淡淡一笑。
三天後，城陽被起義軍攻占的消息傳回，隔日項羽他們一行便毫發無傷返回，除了樊噲手臂上受了一刀，其餘人都是好好的。
我正坐在床榻上梳發，項羽意氣風發掀簾而入，見到我立刻揚起一個得意的笑。
“剛慶功完就有空了？“我放下木梳站起來。
他幾步走過來，笑著說：‘你這三日做了些什麽？”
我想起張良，臉一紅，微微低頭說：“我本不該說此事壞你心情，但既然你提起，我就。。。。就索性說了，我要走了，和張良一起。”
霎時，項羽臉色突變，濃眉緊鎖，方才的笑意頃刻煙消雲散，咬著牙問：“什麽叫做和張良一起？”
我一橫心，淡淡的說：“我要和他在一起，離開這裏。本想那幾日就走，但我答應你等你回來，所以我等著你回來，再告訴你，親自向你辭行，感激你這一路對我的照顧。他日有緣，我便當牛做馬。。。。”
項羽抓起茶杯啪的砸在了地上。
我被他的舉動嚇得一跳，停住了話，後退幾步看著他。
這人怎麽回事？怎麽莫名其妙生氣？真是暴脾氣。
他壓低了聲音說：“你要和他走？走去哪裏？虞妙戈！你想清楚沒有！”
我雖然預料到他會不高興，卻沒想到他竟然會暴怒。
我的氣勢在他面前，顯然弱了些，但是又覺得自己沒做錯，昂著頭說：“我想清楚了。”
“好！你看不清，我幫你看清楚。”說罷項羽扭頭就走。
我立即追過去叫道：“你做什麽？”
“看著她，
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進出。”項羽看我一眼，快步離去。
門口的隨從一把攔住我。
“你！你竟然軟禁我！項羽！項羽！你回來！回來！”我朝著他的背影怒喊道。
他會不會對張良不利？
不會，不會，張良是劉邦的人，項羽不敢這麽做。他不敢嗎？我反覆問自己。
我坐立難安，來來回回在帳裏走著。怎麽會這樣？項羽究竟是氣什麽。。。。難道他喜歡我？不可能！我忙的打消這個不著邊際的想法。
難道人人都喜歡你？真是可笑！我自嘲道。
直到傍晚，外面忽然窸窸窣窣有人的腳步聲，我剛站起身，項羽、劉邦、張良、蕭何、項莊掀簾而入。
我看了一眼項羽，立刻跑到張良身邊，拉住他的手臂說：“他沒為難你罷？”說著又瞥了一眼項羽，帶著幾分嗔怒。
張良微微搖頭，但眼中帶著些我看不懂的神色。
“怎麽了？”我問。
項羽冷笑一聲說：“你願意和他走，你可問過，他願意嗎？”
我不屑一顧說：“他願意的。”
話才出口，我只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忙看向張良，他竟然面帶歉疚和痛楚看著我。
我心一涼，嘴上卻還是堅持著，問道：“你，願意的。。。。對不對？”
張良眼中似有什麽裂開，只是看著我，一句話不說。
“妙戈，不要鬧了，這是軍營重地，不可胡鬧。”劉邦伸手拉我。
我心中浮出一股不祥的預感，甩開他的手，盯著張良說：“不是你說要我和你一起走嗎？我們說好的，等我向項羽辭行，你也向劉大哥說清楚，我們便離開這裏。”
＂我後悔了。＂張良立即拉開我抓著他的手，沒有猶豫一絲，扭開頭說道。
我猛地後退幾步，鼻子一酸，卻強忍著淚水，咬著嘴唇說：“你後悔了？你說。。。。你後悔了？臨風獨立的是你，贈我弱柳扶風的是你，說要共效於飛的是你，給我彈琴，說要琴瑟和鳴的是你，現在說後悔的還是你，張良，你把我當作什麽了？”
蕭何伸手拉我說：“妙戈，此事只怕是有誤會。。。。”
我一把推開他，“沒有誤會！”說罷哽咽著看向項羽，憤憤的說，“是你逼他的！現在，你滿意了？你滿意了？你滿意了沒有！”
項羽滿面哀傷看著我，卻沒有一絲後悔之意，淡淡看著我，走近了些低聲說：“若他真的愛你、在乎你，這世上有什麽不能為你舍棄？有什麽不能為你拋下？我就是要你看清楚，這世上，誰才是你應該選
擇的人。是張良嗎？是這個不能為你考慮的男人嗎？你看清楚了！”
他為什麽這麽殘忍！
他為什麽這麽殘忍，傷了我還不忘撒鹽！
他為什麽這麽殘忍，傷了我還不忘撒鹽，竟還是用嘲弄的口吻！
“夠了！我不想聽！什麽都別說！我不想聽！”我抹掉流出的淚，轉向張良，一字一頓說，＂我不需要你遮風擋雨，也不想和你琴瑟和鳴！＂
說罷將發髻上戴著的那枚柳葉銀簪拔下來，十足的力氣砸在了地上。
啪——
簪子斷做了兩截。
轉身在桌案邊找出小匕首，項羽一閃身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急急罵道：“你這是做什麽！”
我瞪著他說：“我不會做傻事。”
項羽松開了我，但依舊戒備的看著我，生怕我想不開。
我拿起匕首，緊緊握住，狠心一刀劃下一段衣袍，扔在了張良的足靴上，心灰意冷的說：“割袍斷義，從此我們兩不相欠！”說罷扔掉匕首，沖出了營帳。
“妙戈！”
我一路狂奔，風夾雜著淚水滑過臉頰，滑過我的心。很痛，很痛，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緩解。
我越跑越快，好想把一切都甩在腦後，再不想去理會，終於還是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如我那起伏的愛情，摔得粉身碎骨。我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任由淚水肆虐。
不知哭了多久，我擡起頭，一雙虎皮靴映入眼簾，項羽。
我坐起身子，不想看他，低著頭低聲抽噎著。
他重重嘆口氣，一撩長袍坐在了我對面，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看著我。
我怪他嗎？不，他說得對，張良若愛我，又有什麽舍不下？說到底，不過是他不夠愛我，而我太傻，傻到看不清這一點，我真傻。
“你可以恨我。但我絕不會讓你走。”許久，項羽開口說。
我擡頭看向他，他一改往日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霸氣模樣，此時的他如同一只受了傷的野獸，靜靜的，痛苦的守著自己的傷口。
而他眼裏的深長意味告訴我，我就是他心裏的傷口，我的痛，他也感受得到嗎？
我不信所謂的感同身受！
“我不恨你。你說得對，他不愛我。我不會為這樣的人流眼淚。”我嘴上說著，眼裏卻止也止不住的流著眼淚。
眼睛為他下雨，心卻為他撐著傘。
真可笑。
“你不必如此。。。。他為什麽不願走？為何突然如此。。。。告訴我，我在他心裏輸在了哪裏？”
項
羽搖頭，站了起來拉著我的手臂，很用力，將我拖起來，淡淡說：“男人之間的事，你沒必要知道。你只需要記得，無論如何，我都護著你。我留下你，只想讓你待在我身邊。”說著拖著我往前走，“走，帶你去個地方。”說著已經拖著我往營地走回去。
我沒有反抗，只是楞楞的跟著他，腳下一步高一步低的艱難走著，卻因為他握著我的手，沒有擔心跌倒。
天色暗下來，營地裏一簇簇火堆，忽明忽暗，照的四周隱秘而鬼魅。
項羽拖著我來到主營的火堆前，項莊一行人正坐在火堆前喝酒。
項羽松開我，徑直走過去，項莊幾人一看見項羽，立刻起身，項羽不管不顧，一把拿過項莊手裏的酒囊，猛灌了幾口酒。眾人都不明事理，只好楞楞站著。
項莊看見我一副委屈模樣，一扭頭走開了。
項羽將我拉過去，席地而坐坐在他身邊，他坐下後眾人也一一坐下。
他遞給我酒囊，豪氣卻慘淡的一笑說：“此事以男人的方式開始，不管你接不接受，就以男人的方式結束。”
我心中酸澀難耐，拿過酒囊，將酒大口大口灌進肚中。只覺得嘴裏，喉嚨裏，肚子裏，一團團烈火在燃燒，不停地燃燒，一開始燒得我渾身難受，不一會兒，卻覺得心裏好受了不少！手上更是繼續擡著酒囊，嘴裏不停喝著酒。
忽明忽暗的火光，依稀印照在項羽的側臉上，我竟然看到他眼中盛滿心疼和不舍。。。。
是因為火光太暗，我沒看清，還是是因為我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妮子在此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新的一年新氣象~希望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天天開心最重要！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