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兒捧著點心盒子總怕摔倒，所以之前眼睛一直看著地，這時站定，才擡起頭望向那婦人，她一擡頭不期然間與那婦人對視，頓時，好像犯了錯似的連忙又低下頭去。

柳十娘掀開食盒，笑吟吟地道:“不知道奶奶的口味，請過目吧，若有什麽不滿意，我馬上回去重新做了來也行。”

周寡婦這人看來也是不茍言笑，她只是略瞟了幾眼， 微皺著眉頭道: “那道羹看來還不錯，蒸肉這麽油膩膩的，誰吃?”

江婆婆趕緊說:“ 換了這個，不要了、不要了!”

周寡婦不做聲，柳十娘又從柳月兒手裏接過點心盒打開來，周寡婦又看了看，突然指著其中一樣問:“這是什麽?”

“這是藕粉桂花糖糕。”柳十娘答。

“哦?我嘗嘗。”周寡婦吩咐道，旁邊丫頭便去拿來刀和筷子，小心切下一片來盛在小碟裏，與筷子一齊送到周寡婦手中，周寡婦便夾起糕送進嘴裏。我仔細看她吃東西，只見她的只是輕輕張開一點， 那糕幸好是切得薄，才送得進去，我暗地思忖:“聽聞大戶人家小姐都是小口吃飯，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大戶人家的禮數吧?”

周寡婦抿著嘴，我幾乎看不見她咀嚼，過了半晌，她才點點頭:“嗯，這糕點味道不錯，比我們家廚房裏做的好多了，柳香館老板娘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

柳十娘謙虛笑笑:“哪裏哪裏，這微末伎倆，糊口罷了。”

周寡婦從袖子裏拿出一方手絹，略拭了拭嘴角，我明明沒看見她嘴巴上沾了什麽，大概是她只要吃完了東西，就得拿手絹擦擦吧?

那頭上的發飾也甚是醒目!額角別了幾顆圓潤素白的珠串，頭上斜插著幾支銀花嵌玉的釵。

“奶奶，要不我到巷子口去接表少爺....”

“咳!容兒你去看看小姐的字寫好了沒有。”周寡婦眼角也不瞥地打斷江婆婆的話，側頭去對丫鬟吩咐道。

“是。”丫鬟領命走了。

江婆婆語塞，許是當著這些生人面，很是丟了臉，那張長滿褶子的面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麽僵了半晌，周寡婦端起茶碗要喝茶，舉到一半，看見江婆婆還站在那兒，便淡淡地道:“你先忙你的去吧。

“是。” 江婆婆只得先退下了。

可她沒叫柳十娘和柳月兒走，所以她們都不做聲地站在那兒。

周寡婦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嗯，老板娘，你還會些什麽菜色?”

“呵，不外乎那些葷素小菜。”柳十娘也不卑不亢。

“嗯，老板娘做的點心就很好，明日你再做些送來。我愛吃些蓮子菱藕這樣的東西。”周寡婦說話的語調聲音緩慢低沈，但卻像是一種不怒自威的命令。

“對了，再過幾天就是十五，也該準備些東西，送去高郵的花女祠裏供奉。”周寡婦想起來什麽，便對身邊的丫鬟吩咐道。

“是，想必賬房會準備的，我再去吩咐他們一聲別忘了。”丫鬟答得很乖巧。

桃三娘帶著柳月兒退出周家，一齊往回去的路上走時，柳月兒顯得十分疑惑不解:“三娘，為什麽要去供奉高郵的花祠?只聽說過供奉神佛的，卻沒聽過供那裏的。”

“那你知道露筋祠的故事不?”柳十娘反問柳月兒。

“聽說過的呢，那裏供奉了一位叫荷花的女子，因為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不肯進屋裏去與男人共處一室過夜，所以被蚊蟲咬死了。”柳月兒回憶道。

柳十娘點頭笑道:“ 周家奶奶是個寡婦，她當然要去供奉花女了。”

柳月兒想了想:“因為她是寡婦?嗯，對了.....我聽說烈女寡婦都要立貞節牌坊的，死後就能成神仙。”

前方就是一座木橋了，一輛馬車軋著橋上木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正往這邊走來。這條路很窄，她們本能地往邊上靠了靠，馬車是往羊巷去的，從她們身旁跑過，掀起一陣塵土。柳捂住口鼻，不經意間擡頭望向柳十娘，她乜斜的目光投向馬車。這短短的一瞬間，我覺得她的嘴角上揚，似乎透露出一絲莫名叵測的笑..

柳十娘回到柳香館，用蓮子做的一道甜點小食，叫蓮子纏。柳月兒問她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她說因為要把煮熟去皮去苦芯的蓮子拌薄荷霜、洋糖，讓蓮子在其中滾過粘滿整顆，然後微火爐上慢慢烘幹，這其中糖會慢慢融化，能拉出絲縷縷的黏絲， 這就像纏住蓮子一般，所以就取了這個名字。

煮桂花糯米糖藕時也須註意，不要用老藕，因為它一煮成泥，沒有形色了。得用白粗嫩藕，切去一頭灌糯米入藕孔，再用竹簽封口，加糖與桂花煮半個時辰，以軟熟為宜。

柳十娘讓柳月兒嘗嘗，告訴她：“這糖藕必須以一咬就斷但不粘牙為最好。”

至於不好吃的藕節，柳十娘也告訴她一個訣竅，把藕節洗凈淤泥，曬幹攢收起來，可以加紅棗煮藕節茶，能開膈補腰腎，活血脈，尤其有止血散淤的功效，產後婦人和吐血病癥者飲用最好。

山藥糕，先熬出甜紅豆餡，再把山藥去皮蒸熟、搗爛，和上一點糯米粉，冰糖化水後調勻，拿糕模子印出一塊塊巴掌大的紅豆餡山藥糕，再上籠屜蒸熟即可。

柳月兒問十娘說：“周寡婦家裏真的一個男傭人都沒有嗎?寡婦守寡要守一輩子，那些大人都說，這是命，一品誥命夫人也有很多守寡的，守到死，下葬埋了墳上都會冒青煙....”

柳十娘笑笑:“冒青煙?誰看見了?”柳月兒搖頭說不知道。

柳十娘指著廚房屋頂的煙囪:“ 燒柴禾才有青煙，寡婦的墳頭為啥有青煙?寡婦心裏還有什麽放不下了?燒成這樣?”看見她驚詫的神情，柳十娘又摸摸u的頭，“說笑的。月兒，貞節對於女子自然是最重要的。”

“噢.....”柳月兒撇撇嘴，對這話半懂不懂， 也就不以為意。

做好這幾道點心，看看天已近晌午了，柳月兒便先回家去了。

日頭炎炎，知了在柳蔭間聒噪，沒有一點風，青石板的地面都曬得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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