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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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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夜, 夜裏能聽到飄落的簌簌聲。翌日一早雪後初霽,開門所見到處白茫茫一片,朱墻黛瓦在白雪的掩映下美輪美奐, 仿佛置身於仙境一般。

一大早, 寂靜宮巷上有幾個穿青白襖子的奴才在掃雪,天氣嚴寒時不時停下來對著手呵熱氣。不多時只見慈寧宮宮門大開, 太後娘娘華麗的轎輦從門後閃出,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長長的宮巷盡頭。

“清婉那孩子哀家瞧著是越來越魔怔了,整日瘋瘋癲癲說胡話, 得趕緊再從徐家選位女子入宮來。”

太後身邊的趙嬤嬤道:“是了是了, 現在準備正好能趕上明年開春選秀。承妃娘娘既已沒有執掌鳳印的可能,咱們得另作打算, 可不能讓皇後之位落入旁人之手。”

“你說望月居那個宮女?”太後輕嗤一聲, “她有孕又怎麽樣, 一個宮女撐死了封個妃位, 再往上就難了。再得寵, 哀家不信皇上會如此拎不清。”

趙嬤嬤答:“奴婢也是這樣想的, 但後宮還有寧妃和安嬪,安嬪還好,寧妃奴婢瞧著倒不是個老實的。就怕她使點花花腸子, 把陛下勾了去。”

寧妃家世,德才確實不差, 思及此太後蹙眉, 交待說:“趕緊著人去辦, 從西南再挑幾位徐家姑娘來。要身子好的,能生養的,別再給哀家找清婉那樣不中用的東西。”

前往隆興殿的路上積雪已經被清理幹凈, 擡轎輦的奴才們走的也快,沒一會便來到隆興殿。此處香火長續,安靜非常,徐徽凡已經候在殿內許久了。

待入了殿,太後將手爐遞給趙嬤嬤,招呼侄兒徐徽凡到跟前來,才問:“皇帝身上的赤石散如何?到底是中途被查封了安華堂和擔水巷,若功虧一簣那徐家損失大了。”

徐家追隨聖祖皇帝打江山,歷經幾代帝王勢力越來越大,先帝在時便有意分權西南。可惜先帝荒淫,接二連三的美人入宮也就轉移了重心,徐家得以繼續繁榮。

自魏傾繼位後,打壓徐家之心昭然若揭,手段也越來越狠。去年在西南設立西南長司,掌管西南庶務,今年年初提拔過去一位心腹,誰知道明年又會弄過去什麽人。

徐家著急的很,他們明顯感覺到魏傾不似先帝那樣好糊弄,無論怎麽斡旋好像都改變不了徐家勢微的局面,因此打起了別的主意——換個好拿捏的皇帝。

但是怎麽換,什麽時候換,換誰……徐家完全沒有頭緒。正為難的時候得了高人指點:一種名為赤石散的慢性藥若長久接觸,能使人暴斃而亡。

一個長遠的計劃在徐家人腦海中形成:將赤石散不經意地用在魏傾身上,同時徐家女抓緊懷上皇嗣,到時魏傾暴斃而亡,年幼的皇嗣登基,一切皆由徐家掌控……

“如今清婉這副樣子,新的徐家女最快也要明年春天才能進宮承寵,懷上皇嗣更是不知何時。你老實告訴哀家,皇帝的身子能撐多久?”

徐徽凡輕松一笑,安慰說:“姑母不必憂心。據近日探子的消息,陛下身子不大好,隱隱有赤石散毒性發作的前兆。赤石散用在陛下身上已經一年又四個月,就算現在被發現停用也無妨。毒已入體,還能扣出來不成?”

太後一聽放心下來,她原本還擔心中途停止用藥不能達到目的,現在看來多慮了。

“赤石散無解吧?”

徐徽凡十分肯定:“無解。先前試驗的人為了活命尋遍全國名醫,都無力回天。再說太醫院有咱們的人,皇帝的身子如何他們最清楚。”

太後徹底松了口氣,一拍桌案道:“那現在就剩皇嗣了,清婉那個不爭氣的……”一提起徐清婉太後就來氣,不光懷不上竟還魔怔了,這不拖徐家後腿麽。

“這回選膽大放得開,渾身手段會勾人的徐家女。你瞧瞧望月居那狐媚子,皇上就喜歡不懂規矩的。”

徐徽凡沈思片刻,心頭漫上一計:“姑母多慮了,皇嗣也是現成的……望月居那位肚子裏的不就是麽?”

太後恍然大悟,“是了!她若生下皇子倒如了哀家的願……”

徐徽凡把玩著折扇大笑,“事成之後,侄兒定要到哀無山登門拜謝那位高人。”

霜落睡了一宿,醒來時床榻外側空蕩蕩的,一丁點餘溫都沒有。外頭風停雪駐,積雪厚厚一層,最適合堆雪人了。昨夜的香薰不僅助眠,還有清心定神之效,霜落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像只睡飽後饜足的貓咪。

待梳洗完下樓,才見魏傾正在用早膳。霜落小跑過去,嬌滴滴地:“你起床都不叫我——”

魏傾攬著她坐下,“還想不想吐?”

霜落搖搖頭,“早就不想了。”小姑娘渾身活力,哪回生病不是睡一覺就好。

“那正好,幫我個忙。”

霜落一聽有事要做立馬來了精神,坐的端端正正,眼巴巴的:“你說你說。”

“下午到太醫院去,隨便咨詢一個太醫,就說我身體虛弱,癥狀說的越嚴重越好。記住,演技要到位,真情流露言辭懇切,千萬不要露餡。”

霜落不由緊張起來:“這是為何呀?你身體哪裏不舒服?”

魏傾打算做個局引蛇出洞。皇城之中知道他中毒的人不少,有的裝傻有的沈默有的背地裏竊喜,但知道他解毒身體已經無恙的人還真沒有幾個。若皇帝身子有恙的消息傳出去,不信那幫人還沈得住氣。

更何況,消息來源於霜落。魏傾夜夜宿在望月居身體怎麽樣霜落最清楚不過,從她口中傳出的消息最可信。

魏傾壓低聲音,附在霜落耳畔:“先前中毒,人人都以為我活不長了。將計就計,無論太後還是魏源知道我身子不好肯定有所行動,到時甕中捉鱉……”

“中毒?”霜落秀氣的眉蹙起,怔楞片刻後火氣蹭蹭直冒:“我就說你瞞著我的事不僅一兩件,你到底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這麽大的事……”

魏傾用筷子夾起一只小巧玲瓏的水晶包餵進霜落嘴裏,食指刮刮小姑娘挺翹的鼻頭:“用吃的堵住你的嘴,乖,先照做以後再告訴你。”

嘴裏倏然被塞進香噴噴的水晶包,一咬湯汁溢出充盈整個口腔。霜落咀嚼著東西腮幫子一鼓一鼓,她心裏惦記著魏傾中毒的事,迅速咀嚼完吞咽下去又要再問。

魏傾好像早就料到一般,霜落才咽下一只水晶包又夾起一塊栗子糕,緊接著又是一勺子生滾粥和一勺羊奶……好像投餵小豬崽似的,一樣緊接著一樣根本不給霜落開口說話的機會。關鍵那些東西都是霜落平日愛吃的,被魏傾小口小口吹涼餵進嘴裏,霜落一吃就停不下來。

早膳用至最後,魏傾又剝好幾顆葡萄餵給霜落。冬天水果少,那葡萄是從南方快馬加鞭運至京城的,冰涼冰涼還帶著雪花的清香,一口下去汁水四濺,酸酸甜甜別提多解膩了。

等吃飽了霜落也累了,她癱坐在魏傾身旁頭靠在他肩上,嘟囔著嘴巴還是不高興。魏傾伸手替她揉揉小肚子,霜落打了個奶嗝,耍小性子拍了下魏傾手背:“別想用吃的堵住我的嘴,你中毒這麽大的事都不告訴我,你到底是不相信我還是……”

“唔——”

魏傾一偏頭,兩片薄且潤的唇輕而易舉地覆上她的。猝不及防的,霜落未說完的話都被他堵回肚子裏。

霜落被他親過無數次,但這樣光明正大當著侍女奴才的面還是頭一回。小姑娘反應慢,眼睛瞪的大大的,無措又羞赧,顯得蠢萌蠢萌的。

魏傾親一口,唇瓣分開一點點問:“吃的堵不住,這樣能堵住了嗎?”

霜落被偷襲了有點惱怒,反應過來偏過頭伸手在魏傾胳膊上擰了下,她耳朵紅成了胭脂色:“有人在看,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魏傾擡眸,桌案旁的侍女奴才各個低眉順眼,眼睛望著地面裝什麽也沒看見。芍藥活到十八歲,還是頭一回見這麽刺激的場面,她就好奇多看了兩眼,被青竹擰著耳朵強行轉過腦袋,再也不敢看了。

魏傾說:“沒人看見。”

霜落握緊小拳頭打他:“這麽多雙眼睛你還說沒人看見,以後不許大庭廣眾下親我。”

魏傾無奈,高聲問:“你們誰看見了?”

“沒看見,奴才什麽都不知道。”

“奴婢也沒看見。”

“奴才患有眼疾,什麽都看不清。”

……

這……問了還不如不問呢。霜落拉過魏傾胳膊咬一口撒氣:“算了,我先按照你的吩咐去辦事,以後再收拾你。”

望月居庭院中的雪已經厚厚一層,因著霜落吩咐過要在此處堆雪人,下人們皆繞道走上頭一個腳印都沒有。陽光正好天卻極冷,屋外滴水成冰說話能看見對方嘴邊呵呵吐出白氣。

這樣的天氣要霜落出門魏傾不大放心,他替霜落攏攏雪披,說:“要不過幾日再去,昨日你才吐過先好好歇息。”

霜落才不肯,在她看來自己才沒有那麽嬌氣。更何況魏傾從未交給過她什麽差事,霜落頭一回辦事正興奮,摩拳擦掌恨不得幹一番大事。小丫頭系著帶子,說:“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將差事辦的漂漂亮亮。不就是說謊演戲麽,這個我擅長,保證過不了幾日整個皇宮都知道你有毛病。”

魏傾聽著這話,覺得哪裏不對,又挑不出哪裏不對。

說話間霜落已經全副武裝好,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大紅披風和鹿皮棕色靴子,整個人看上去粉粉嫩嫩,嬌艷中帶著幾分清純,美好的讓人驚嘆。

魏傾捏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臉:“除了青竹芍藥,看不見的地方也有人跟著你,若遭遇不測白晝等人自會出手。”

“太醫院換過幾撥人,如今看似李太醫最大,其實背地裏還有幾個小團體。不過無須憂心,李太醫知道此事自然會配合你,既要說的隱晦還要表達清楚意思……”

“如果中途被為難了也無須忍耐,只管擺出架子訓人……”

“冷不冷,要不再多穿點。”

魏傾嘮嘮叨叨,好像頭一回送女兒上學堂的爹爹,既擔心自家女兒在學堂被人欺負又憂心她餓著冷著學不好功課。

他把能想到的都交待一遍,又想以霜落的腦子肯定忘記了:“可記住了?要不我再交待一遍?”

霜落要被這人的嘮叨煩死了,她在浣衣局做事時雖比不上妙心滴水不漏,但也以機靈著稱,這麽點簡單的差事還真難不倒她。

“你知道嗎?你好像我阿爹。”霜落眨巴著眼睛說。

魏傾一怔,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捏著霜落臉佯裝生氣道:“我要是你爹你不得傷心死?”

霜落搖搖頭,笑的沒心沒肺:“我不傷心,要是有你這樣的爹爹我就是公主,自小錦衣玉食多好的福氣呀。”

魏傾怒:“我傷心!”

霜落湊上去抱抱他,“好吧好吧,你一點都不像我阿爹。”

“我也不想有你這樣的閨女。”

霜落抱著魏傾安撫片刻,又不懷好意地給人下套:“我辦成了這件差事,你給我什麽賞賜?”

魏傾笑:“人都是你的,還想要什麽賞賜?”

霜落早就想好了:“帶我去看看你的庫房吧,就是那個有金子的地方,我拿的不多,就幾麻袋。”

看來這丫頭真是沒日沒夜都想著金子呢。魏傾摸摸她的頭:“好好好,回來就帶你去。”

這趟出門霜落依舊沒有乘坐轎輦,她就喜歡走路。從望月居出來繞過幾處宮殿,呼吸著雪後清新的空氣讓人不自覺的心情愉悅。

到處是朱墻白雪琉璃瓦的好景色,霜落邊走邊輕輕哼著歌,忽然好學地向青竹請教:“青竹嬤嬤,白晝他們藏在何處呀,我怎麽看不見?”

青竹耐心解釋:“要是能被小娘娘發現,那白晝他們一身本事就白學了。別說小娘娘發現不了,就是會武功的人也很難發現。像白晝這樣的暗衛都神出鬼沒,具體藏在哪裏奴婢也不清楚。”

“他們可真厲害。”霜落想想白晝那身好功夫真誠地感嘆道,然後又誇讚起魏傾:“不過阿吉吉更厲害,白晝聽他的,李太醫也聽他的,還有你和芍藥……”

青竹想了想,笑說:“要說厲害,那還是小娘娘更勝一籌,因為陛下聽您的……”

自從上回霜落當面替青竹他們求情,這幫下人就看清了。皇上為了小娘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改變行事準則,在他們眼中小娘娘可不僅是寵妃,這待遇簡直就是皇上的祖宗啊。這幫下人眼睛又不瞎,感恩加上敬佩,如今對霜落愈發忠心了。

霜落蹙眉沈思片刻,恍然大悟後捂嘴笑起來。想想是這麽個道理,只要阿吉吉聽她的,那不等於全天下都聽她的嗎?她一個小宮女何德何能呀,大約上輩子救過佛祖吧才修來如此福分。

她正低頭偷著樂,芍藥擡眼看清夾道上的來人,忽然緊張起來。“小娘娘,對面是寧妃娘娘和安嬪娘娘。”

霜落擡眸,視線中幾個人由遠及近而來。此處宮巷並不寬敞,對方人數不多排成筆直的一列,幾個太監甩著浮塵開道,後頭高高的轎輦上坐了個容貌艷麗的女子。

前頭那個一襲翠色披風,烏發隨意地綰了個發髻,看起來約莫只有十五六歲,清純可人宛如從仕女圖中走出來一般。見了霜落遠遠地呼呼白色帕子,笑意盈盈地落了轎輦朝她走來。

“小娘娘,身著綠色雪披的是安嬪,後頭一襲粉色的是寧妃。”

寧妃霜落自然認識,這安嬪倒是頭一回見。不同於寧妃的端莊大氣,安嬪面容精致卻有些圓潤,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天真浪漫。

安嬪說話也跟黃鸝鳥似的,稚嫩卻動聽:“小娘娘好。”她欠身朝霜落福了福,擡頭時眼中滿是好奇。

霜落也欠身福了福,一通寒暄後才註意到寧妃今日打扮與初見那日很不一樣。寧妃長相大氣五官偏硬,那日的黛色衣裙霜落雖嫉妒心作祟不喜歡,但不得不承認很適合她,穿在身上端莊的跟掌管六宮的皇後一樣。可今日這身,就有些一眼難盡了。

周身上下皆以粉色為主,粉色襖裙粉色披風,就連妝容都是濃重的淑粉妝。這身打扮單獨看也是靈動飄逸,說不出的可愛精乖。只是湊齊在寧妃身上,倒顯得違和,頗有一種大人強行紮童髻裝嫩的感覺。

霜落烏溜溜的杏眼望了又望,還是覺得不大舒服,但她不知為何不舒服。

初次見面氛圍有些沈悶,寧妃不是擅長活躍氣氛的人,霜落對不喜歡的人更是懶得討好,也沒那個必要。還是安嬪會說話,對著霜落衣飾一通猛誇:“小娘娘這身紅色披風真好看,瞧著料子是江南上好的雲錦,花紋我也喜歡,煙雨海棠最招人憐了。”

“哎喲這靴子看著也矜貴,鹿皮的在雪中走一天也濕不了。小娘娘眼光好,就連身邊的人瞧著也不一樣呢。”

安嬪這話說的巧妙,不僅誇霜落,連帶著青竹芍藥也擡高了一截。這種互吹的手段霜落以往在浣衣局當差時不知用過好多次,每回去各司各局跑腿無論對面是誰都先把人一通誇讚。把人吹的高興了,差事自然也就好辦了。

突然從拍別人馬屁轉變成被別人拍馬屁,霜落適應的還算迅速。她笑意盈盈地恭謙幾句:“哪裏哪裏,安嬪娘娘也不錯。”

寧妃就局促地站立在一旁,看著這兩人從頭到腳互吹。等互吹地差不多了,安嬪才問:“我和寧妃姐姐要到靜園賞梅,小娘娘有空麽?要不要同行呀?”

這種話聽聽就行,霜落才不會當真。況且她對賞梅有陰影還得去太醫院辦事,於是可惜道:“我就不去了,身子不大舒服。”話音剛落,只見寧妃緊繃的神色明顯緩和下來。

安嬪和寧妃不約而同地望向霜落肚子,了然道:“那不叨擾小娘娘了。”

出了夾道風有些大,卷起琉璃瓦上頭的白雪吹的飄飄灑灑。霜落大紅的披風映照著白雪,襯的整個人出奇好看。她提著裙擺走路小心翼翼,朝身側的青竹問道:“我總覺得安嬪有求於我。”

青竹是個明白人,慧眼如炬什麽看不清。她微微抿唇,笑說:“如今誰有求於小娘娘都正常,往後只怕更多呢。不巴結您還上趕著添堵,路就走窄了。”

“嬤嬤說的是寧妃娘娘嗎?”霜落問完,就見青竹讚同地點點頭,霜落說:“你覺不覺得寧妃今日那身打扮很怪,總覺得有點眼熟。”

還是芍藥機靈:“奴婢早就想說了,寧妃娘娘從頭到腳都在模仿小娘娘呀,就連神態也在東施效顰呢。”

霜落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總覺得寧妃那身打扮眼熟在哪裏見過,寧妃此舉還真給她添堵了。霜落咬牙,小臉皺皺巴巴,恨不得明日就把皇宮所有粉色衣裳都沒收到望月居去。

太醫院位於德勝門西北邊上,距離浣衣局不遠。霜落此次前來帶的人少故意裝的很低調,進入太醫院前她將帽子帶上遮擋的嚴嚴實實,讓其餘三個丫鬟候在外頭,只帶了青竹一人進去。

太醫院眼下倒不忙,她才進去就立馬被人接待進了一個小屋。此處藥香濃郁,擡頭只見對面高大的木質小箱子,約莫數百個上頭均貼著紅色的標簽。霜落不識字,看幾眼移開目光規規矩矩等候著人,同時也在心底醞釀演技。

不多時,只見房簾掀開,兩位年老的太醫走了進來。一位是老熟人李太醫,另一位據他自我介紹姓錢,是太醫監。霜落一聽明白了,太醫院中以太醫令最高,如今李太醫的職位便是太醫令,這錢太醫算是李太醫的下屬。

李太醫到望月居看診的事被瞞的死死的,因此大多人都不清楚李太醫與望月居的關系。李太醫也是個戲精,摸著白花花的胡須,一本正經道:“初次見面在小娘娘跟前失禮了,小娘娘突然造訪臣實在惶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小娘娘海涵,海涵。”

錢太醫也附和:“若非有人認出小娘娘,臣二人還真不知小娘娘身份,希望小娘娘莫要介懷。”

霜落心中感嘆了句李太醫真是個人才,才開始自己的表演。她露出一雙眼睛四處張望,確定沒有別人才小心翼翼地摘下披風帽子,十分難為情道:“讓二人見笑了,我今日來太醫院一事,希望二位莫要透露出去。”

李太醫和錢太醫連連點頭,錢太醫問:“小娘娘可是哪裏不適?”

霜落猶豫了下,神色十分糾結。她蔥白的手指絞著裙擺,過了半晌才終於下定決定般,道:“不是我,是皇上。”

緊接著,霜落便註意到錢太醫眸子亮了,忙不疊問:“可是陛下身體有恙?”@泡@沫

“我也不知道。皇上夜夜說胸悶氣短喘不過氣,睡覺還嚷嚷著血,血……我瞧著真真是害怕,每回詢問皇上又說無事。皇上感覺自我良好,我卻瞧著不大好,聽聞皇上的平安脈是李太醫請,想來問問李太醫,皇上真沒什麽事吧?”

“你們知道我身份低,後半生全仰仗皇上了。若皇上有什麽不測,我……我可怎麽活呀。”霜落說著擠出幾滴眼淚,用帕子擦了擦。

錢太醫馬上安慰說:“小娘娘莫急,此事須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啊。”

李太醫直言不諱道:“臣覺得是小娘娘多慮了,臣每半月請一回平安脈,陛下脈象正常若有這些癥狀老臣會診斷不出來麽。”

霜落蹙眉:“李太醫的意思是我在說謊?”

“老臣可沒這麽說,但陛下脈象確實無異。”

“你……”

眼看著兩人就要吵起來了,錢太醫當和事佬勸道:“莫急莫急,李太醫乃太醫令,醫術醫德自然有保障,小娘娘是皇上新寵,與皇上朝夕相處自然也不可能說謊。但李太醫,怕就怕皇上有什麽隱疾,平安脈診不出來。”

李太醫哼一聲,擺起臭臉色明顯不待見霜落了。

錢太醫堆著笑臉道:“不如小娘娘說說陛下癥狀和日常飲食,生活習慣,老臣行醫二十五載不敢說華佗再世,但醫治好的疑難雜癥還是不少的。”

霜落抽抽嗒嗒,楚楚可憐道:“那就全仰仗錢太醫了。陛下的癥狀就我剛剛說的那些,總說胸悶氣短,夜夜做噩夢。我瞧著有病,但陛下堅持說不礙事,我就很怕……”

錢太醫摸著胡須:“陛下的飲食如何?”

霜落沈思片刻,答:“約莫一碗左右,飯後再飲半小碗湯。”

“那飲食還算正常。”

霜落一聽心裏嘀咕:每頓一碗米飯還正常?她自己都得三碗起步呢,魏傾最少也得和她持平才正常吧。她已經往少了說,沒想到這錢太醫竟然說正常,看來是她說的還不夠少。

錢太醫又問:“體重可輕減了?”

霜落答:“輕減了,以前我抱陛下的腰兩只胳膊都環不過來,如今竟然能抱住了。陛下的胸膛似乎也沒有以前寬闊了,每晚躺在他懷裏只覺得有點薄。”

李太醫望霜落一眼,他覺得小娘娘此行是來秀恩愛的。

不想霜落誤解了這個眼神的意思,莫名有點底氣不足:是她說錯話了嗎?

好在錢太醫正在思索,沒註意霜落。錢太醫沈默一會兒,又問:“小娘娘每回侍寢的時間,大約多久?”

李太醫立馬厲聲打斷:“錢太醫問這個作甚?”

錢太醫答:“皇上的起居註上都有記錄哪一日召幸哪位妃嬪,時長也記錄的明明白白,李太醫忌諱臣問這個,臣倒想問問李太醫請平安脈時是否看過皇上的起居註?”

看李太醫一臉菜色,錢太醫就猜到了大半:李太醫肯定沒有看皇上的起居註,很多病癥光診脈是診不出所以然的,尤其皇上身中赤石散,看脈象經驗不足的太醫摸上去無異常,但有經驗的太醫肯定能看出異常,就算診斷不出異常也能從起居註中看出些貓膩。

錢太醫在心中對李太醫翻了幾個白眼:哼,庸醫!連赤石散的脈象都診斷不出來,竟還擔任太醫令。

錢太醫鄙視完李太醫,又神色和藹地問霜落:“小娘娘不必忌諱,太醫問這些也是為了皇上著想,脈象診斷不出什麽,還得結合日常起居。”

霜落心中大罵:大可不必如此認真,你問時長我也答不出來啊。

“小娘娘每回侍寢多長時間呀?”

錢太醫還在追問,霜落想了想……要命,她真的沒有計算過啊!這是什麽變態的問題,她怎麽可能一邊被魏傾這樣那樣,還一邊計時?

難不成手上隨時拿著個滴漏嗎?那種狀況下,她……她也拿不住啊。

霜落有點急,求助地望向李太醫。青竹不可能知道,這事還是得問太醫。到底對於男人來說,多少時間算正常,多少算不正常呢?

李太醫寬大的袖袍遮住半張臉,伸出一只巴掌擺擺手,他的本意是這個問題無須回答,糊弄過去。可是霜落沒懂他的意思,硬著頭皮猜了半晌:五……五個時辰?

如果五個時辰算正常,那魏傾確實不大正常。為了保險起見,霜落削減大半,說:“一個時辰。”

李太醫驚的目瞪口呆。

錢太醫確認道:“一個時辰?”

眼見李太醫神色不對,霜落慌慌張張改口:“不……不是,半……半個時辰?”

這回李太醫神色還是不對,他要急死了。

霜落又改口道:“一……一刻鐘。”

錢太醫神色古怪:“真的?”

李太醫要心梗了,他現在想的都是怎麽辦才能讓今日之事不傳到皇上跟前,要不將錢太醫滅口吧。霜落點點頭,這回肯定不會出錯。

錢太醫摸著胡須點點頭,長長地哦了一聲。

後面錢太醫又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霜落回答的還算順利。待結束後出了太醫院,李太醫送她們出門,霜落像個考試後尋求標準答案的乖學生,小聲問:“李太醫,我表現的還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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