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忽然，好像做了個十分懷念的白日夢。

……

……

……

“——啊。學姐，要嘗嘗我剛做好的巧克力嗎？”

那依稀是一年以前，發生在櫻與臯月之間的對話。

時間大約是在情人節前夕，天氣剛開始回暖，櫻樹還未萌發新蕾的季節。灑落大地的陽光逐漸帶上了溫度，只是敵不過料峭春寒，灰黃草地上偶爾還會吹過一陣微冷的風，流連著不肯遠去，像是冬日最後的殘骸。

就在那攜著凜冬餘韻的涼風之中，櫻將幾縷垂落頰邊的發絲輕輕撥到耳後，從窗前轉過臉來。

“深町學姐，很喜歡甜點吧。”

彼時她的雙眼清澄明亮、不帶一絲憂郁或陰霾，藤蘿般流麗的長發隨風搖擺，雙頰在陽光映照之下泛起一層淺淡的紅暈。

——對於這樣的少女，一定沒有任何人能夠拒絕她的邀請吧。

“……”

臯月這麽想著，順理成章地點頭允諾：“是的，我很喜歡。”

“是嗎？太好了。”

明明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不知為何櫻卻顯得非常開心，“我還是第一次試做，那個，不知道合不合學姐口味……”

“我喜歡一切甜食哦。更何況還是櫻做的。”

臯月拉開椅子坐下，一手撐著下巴眺望少女清秀的面影，若無其事吐露笨蛋家長或是白癡情侶一樣的臺詞。

“所以不用擔心，櫻。即使你在巧克力中摻了麻婆、吃下一口就會讓胃袋爆炸，我也一定會負起責任全部吃完。”

“我、我不會這麽做啦！學姐也不用勉強自己！！”

櫻慌忙擺手，“說起來，我一直很想問……深町學姐，為什麽這麽喜歡甜食呢？莫非是因為不會發胖……”

“？‘為什麽’……抱歉，我沒有仔細想過。”

臯月低頭沈吟數秒，然後不大確定似的開口說道，“不過，多半是因為‘藥太苦了’吧。”

“……咦？”

櫻唐突停下手頭的動作，肩膀也隨之僵硬。

“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好像在認真檢索回憶一般，臯月若有所思地歪著腦袋。

“過去在霜月家的時候，我為了‘調整’不得不服用大量藥物，魔術師也不會講究口感，所以大部分都像是生吞蟑螂一樣惡心。或許正因為這一點，現在我才會對甜品的味道特別執著吧？糖衣是好文明啊。”

“深町……學姐……”

——那實在是，過於安詳、過於泰然自若的口吻。

對臯月而言，自己的遭遇既不是值得掛在嘴邊博取同情的悲劇，也沒什麽必要刻意掩藏。

只是生不逢時而已。

只是時運不濟而已。

只是比起幸福美滿的一般人，自己的人生稍微坎坷了那麽一點點而已。

“過去的苦難不能傷害到現在的你”——從芥川口中獲得的忠告，臯月雖然至今也未能透徹解讀，但卻始終鄭重地銘記在心。

只可惜當年的她還太過稚嫩，太過不解人情，所以也無法理解。

（為什麽……在我隨口談論自己的過去時，櫻會露出如此悲慟、如此坐立不安的表情呢？）

“學姐，其實我常常會這麽想。霜月與間桐……如果當初，被這兩家選上的不是霜月家的小孩，而是……”

囁嚅般的細語轉瞬飄散於風中，櫻一手揪緊胸口，長而柔亮的睫毛掩蓋雙瞳，仿佛正對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神明獻上祈願。

但她隨即又收斂悲傷，好像破涕為笑一般竭力地彎起眉目：

“不，不可能呢。因為我太沒用了，所以改變不了學姐的過去。但是，至少……從現在開始，我希望學姐人生中只有快樂和甜蜜的回憶。為此我也會努力的，對了，就從試吃巧克力開始吧？來，請別客氣！下次我會記得多加一些砂糖的！！”

——為什麽。

那時候的櫻明明在笑。

明朗而又純真爛漫，令人聯想起春日裏鮮花盛開的原野與和暖的陽光，是臯月最喜歡的美麗笑容。

（可是為什麽，她看上去卻難過得像是快要放聲大哭一樣呢——）

……

……

……

“……櫻。”

如今回想起來，那已是宛如眺望遙遠彼岸一般虛幻不實的記憶。事到如今，即使咬牙痛悔自己昔日的駑鈍無知，也早已為時太晚了。

（真是太丟臉，太不像話了。）

（櫻明明一直都在為我煩惱，我卻對此一無所覺，還厚著臉皮以櫻的保護者自居……）

深町臯月一心盼望間桐櫻的幸福，為了守護櫻的笑容什麽都可以做。這是事實。

但另一方面，她豈非也是一廂情願地“僅僅只註視櫻的笑容”？

對於櫻強顏歡笑之後的苦惱與辛酸，臯月口稱關切，其實從來也未曾認真地予以深思。

以ky作為擋箭牌，她將自己的愚鈍當做“無可奈何的人設屬性”，一直對他人細微的心境變化視而不見，逃避著重要的感情。

……話說回來。

假如沒有這次聖杯戰爭，沒有這期間接連不斷的吊橋效應，幾度死別生離，單就她和芥川的性格而言，恐怕再過二十年也不會有什麽HE。

哦，不對。

或許他們臨死之際能夠坦誠面對自己的心意，然後委托太宰將他們的墓碑立在一起。不知為何，臯月堅信這個自殺愛好者一定能夠長命百歲，比她和芥川活得都久，最後在自家床上抱怨連天、神清氣爽地停止呼吸。

（怎麽說呢……）

（對學長也好，對櫻也好。在感情上還真是怠惰啊，我這個人。）

也正由於這份怠惰，臯月遲遲未能察覺——

其實恰恰是她自己、是她毫無保留的純粹的好意，成為了將間桐櫻逼入絕境的沈重負擔。

（事情結束之後，得拿出全部的誠意向櫻道歉才行……啊，我是不是也該試著做一下巧克力？好，就拜托凜或者白野教我吧。）

臯月抱臂環胸，一本正經地如此盤算。

作為表達歉意的第一步——

“那個，抱歉打斷一下。Lancer，請你先把那兩柄漂亮的刷子收一收，Archer你的菜刀也是。”

“我就想問問……Melt，你有沒有考慮過投降？”

——面對以櫻為原型的兩名Alter Ego，她好像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認真地與之為敵。

“投降？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這是在羞辱我嗎。”

而與她相對，Meltlilith聞言只漠然眨了眨眼，旋即不屑一顧地還以冷笑：

“我的心、我的愛，我完美無缺的戀情就是我的一切。如果你們不惜戰鬥也要否定我，敗北對我來說便與死無異。”

“不，再怎麽說你的愛也太沈重了……”

↑某知名不具的正義夥伴

“Melt……”

甫一開口便碰上鐵壁，臯月暫時以沈默回應。

盡管情勢已然逆轉，Meltlilith的形容卻沒有一絲狼狽。她周身近乎完好無傷，唯獨肩頭劃過一道涓流般的殷紅鮮血，那是她方才在白虎利爪之下殘留的傷痕，象征著少女已不具備違規權限的保護。

如今喪失優勢的Meltlilith，大概不可能勝過Lancer、Archer，以及敦和安徒生的合力進攻吧。

但即使如此，少女那副孤高凜然的神色也全無動搖，而且斷言“比起投降寧可一死”。那姿態與其說是非人的怪物，倒不如說更像是殉國的王女一般堂堂正正。

（……果然，我還是覺得她很美麗。和Passionlip一樣，即便只是曇花一現的生命，我也不希望她們在此處雕零。）

“夠了Master，請您退後。”

Lancer見狀急切上前，將毫不設防便向Melt提出對話的臯月護在身後，“Alter Ego並非人類。即使您嘗試以言語與其溝通，也不會有任何結——”

“嗯，這麽說也沒錯。”

臯月絲毫沒有焦急動怒，只是手扶腮幫鎮定地篩選言辭。對於櫻，她自認為比最任勞任怨的戀人更有耐心。

“Melt的確和櫻不同，完全把S的一面暴露在外呢。這點同樣非常惹人喜……咳，沒什麽。不過，我覺得應該也有一脈相承的地方。”

“‘一脈相承’？真可笑，別把我和原型相提並論。”

Melt薄唇一抿，越發不快地高挑細眉。

“即使出自於櫻，我也早已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心靈。你看，我愛上了櫻沒有愛上的Archer，這不就是我獨立於她的最好證明嗎？”

“不、那個。話是這麽說啊，Meltlilith……但我總覺得哪裏不對……雖然無法準確說明，但這似乎是世界觀層面的問題……”

↑某知名不具的正義夥伴·可能姓Emiya·可能就是櫻愛上的男人

“所以說，這點事我都知道啊。”

臯月踏上一步，無視Archer小聲的抗議繼續發話。

“Melt和lip都不是櫻。你看，櫻很喜歡與自己同名的櫻花，但lip卻用‘郁金香’和‘西番蓮’給自己取了名字不是嗎？Melt也一樣。你的身姿如同芭蕾舞者，而櫻最擅長的卻是射箭。我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你們都是不同於櫻、同時也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啊。而我，正是為了世上所有可愛的女孩子們而生的！！”

臯月朗聲放言，以不亞於Melt的驕傲姿態挺起胸膛。

“……不，我覺得不是。”

芥川在她身後吐露詛咒般的低語。而迪盧木多則是拍著他肩頭，滿懷真誠地說了聲“別在意，Master不是那個意思”。

“可能的話，我甚至很想在這裏成立月球女性真愛……咳，保護協會。（“聽見了嗎，她就是這個意思！”，芥川說）不過這點就先放在一邊，Melt，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們走嗎？還有lip也是。若非如此，你們都會在異狀解決之後遭到刪除……”

“呵，說什麽傻話。”

Melt的表情如鐵石般堅決，“Passionlip姑且不論，我對外面的世界根本毫無興趣。我會將心愛之人納入手中、融為一體，然後我將成為整個世界，為他獻上至高的快樂與安寧。這就是我愛的形式哦。你肯定了櫻和lip的心情，卻要否定我嗎？”

“是嗎？可是，那樣會很遺憾啊。”

仿佛正朝向自己懵懂的、尚未成形的內心發話一般，臯月以朦朧的表情喃喃自語。

“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光是單方面地占有與掠奪，或者單方面地犧牲奉獻，都一樣是很遺憾的事情。我不會否定這種感情，事實上，我和櫻都曾經做過類似的事。”

“但是，現在的我能夠明白。”

就像微風吹拂一般，臯月極其自然地回過頭去。

在她一旁通身漆黑的青年反襯之下，少女輕柔飄動的銀發恍如月光。

“——【光這樣是不行的】。”

臯月篤定地如此斷言。

“因為‘喜歡’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比起執著、陶醉於自己的愛，我覺得更應該好好看清楚對方的表情。”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櫻。

一心誤以為自己的犧牲能讓你獲得幸福，對不起。

一直忽視你的苦惱和嘆息，對不起。

我這麽笨真是對不起。

所以，至少這一次。

賭上在旅途中領悟的一切，即使是如此愚蠢笨拙的我，也一定要打破這不斷擦肩而過的、錯誤的輪回——

“離開這裏吧。這座美術館是沒有未來的牢籠。不管櫻還是我們，都不能留在這種地方。”

“……”

自那以後，究竟過了多久呢。

“……是嗎。雖然和我不同，但你的心意看來也並無虛假呢，臯月。”

最終，驕傲而偏執的Alter Ego仰起面孔。

既不同於她一貫的冷酷，看來卻也不像是讓步屈服。Meltlilith只是優雅地移動步履，向臯月投去交雜著平穩與些許同情的視線，然後——

“不過，很可惜。我果然還是拒絕哦。”

“嗯、那就一起……咦？？”

臯月剛想脫口而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十動然拒”，Melt下一句話便又接踵而至：

“因為，已經太遲了嘛。”

“‘太遲’是指——”

話音方落。

從塔樓四壁猛然傳來海嘯般巨大的轟鳴，書架與樓梯搖搖欲墜，緊接著就開始自下而上一點點地粉碎崩塌。墻面上接二連三地裂開孔洞，就像無數只窺視的眼睛。

而後，自孔洞中一口氣灌入了大量的黑泥。

“————這還不如被十動然拒呢？！！”

※※※

同一時刻·安全區域

“嗚哇，這可真是太不走運了！”

狛枝凪鬥從椅子上大幅後仰身體，也不知是恐慌還是興奮地張開雙臂。

“希望明明就已近在眼前，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被間桐同學捷足先登了……啊啊，看這次侵蝕的規模，她說不定已經抵達第三層中樞了吧？這還真是絕望般的狀——”

“絕你個頭啦絕望！！”

少年一語未畢，便被深紅的歌姬連人帶椅子踹向一邊，發出堪比高空墜物的巨響之後翻倒。

“……”

超高校級的Avenger吐著煙圈不置一詞，也許是在感慨年輕人精神真好。

“我說，這算怎麽回事？難得有個符合我品味的舞臺，居然這麽輕易就崩壞了。以Bad End淒慘收場什麽的，我才不會承認呢！”

歌姬——伊麗莎白·巴托裏兩手叉腰，細長龍尾像是小惡魔一般來回甩動，以演唱會上縱情高歌的氣勢轉向雷歐質問。

而雷歐亦是難得地眉心深鎖：

“太快了……比預想中還要快上不少。趁著Alter Ego拖延我們的間隙，沒想到Miss間桐這麽快就達成了目標……”

“也即是說，她的執念正是如此強烈吧。真不能小看現在的女孩呢。”

六道骸淡淡接過話頭，“不過僅限這一次，我也和伊麗莎白·巴托裏意見相同。這結局著實令人不快，怎麽也無法死心接受啊。”

“是麽？那真是太好了，看來大家都還沒有喪失戰意。”

好像方才為止的失落與懊惱只是偽裝一樣，雷歐立刻一掃面上陰霾，展露出一如既往開朗而充滿自信的笑容：

“當然了，這還不是結局。現在還來得及迎頭趕上。說實話，我們在Meltlilith身上耗費太多時間了……Miss深町也真是的，與其費心攻略她，為什麽不試著說服Archer從了她呢？我可以斷言，那樣成功率才比較高。”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雷歐。”

高文當即熱忱地點頭附和，“只要是主君的命令，無論是讓我催債、攝影還是與年長的女性結婚，我都將欣然服從。那位Archer也頗有堅毅果敢的英傑之貌，我相信他一定不會拒——”

“不，一般來說還是會拒絕吧。”

六道骸扶額嘆道，“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很了不起呢，你們不列顛……”

作者有話要說：

芥：我TM怎麽覺得頭上有點綠

小月：我頭上綠了四年了，MD太宰

——惺惺相惜的兩個廚（。）一般來說是很體諒對方的廚力的，但一旦HE之後就開始反應過來咳咳咳咳……因為和櫻TE一起寫所以沒辦法！太芥敦上章也TE了嘛！

高文的確替雷歐催過債，也試圖幫他錄像白野脫衣（不是）被白野吐槽高文頂個屁用啊基本不都對雷歐言聽計從嗎……骸：我意大利輸了

***

接下來的決戰應該是一口氣直達完結吧w

順便說快遞恢覆之後《半天晴》繼續上架通販了，我微博有轉，我也覺得有點貴，壓歲錢多可以買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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