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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番外:羅生門與花【附個新坑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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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賽第一日·清晨

……

早上七點。

臯月從許久未曾體驗的安詳夢境中醒來,戀戀不舍地睜開了眼睛。

“……”

在光怪陸離的美夢中,她仿佛回到了剛與櫻相識的時候。

對臯月來說,與櫻一同度過的時光就像萬花筒般流轉不停,每一天都會變換角度折射出不同的光彩,每一天都能邂逅新的驚喜與奇跡。時光本身亦是溫柔而輕軟的,就如同漫天紛揚飛舞的櫻花一般,將世界都渲染為一片薄紅,帶著熏人欲醉的芬芳將她包裹其中——

包裹……其中……

……她好像,確實被什麽溫暖厚實的東西包裹著。

“……?”

臯月擡起頭來。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並非置身於熟悉的臥室房間。

此處既不是單調冰冷的學生公寓,也不是溫馨的咖啡廳客房,而是一間類似於會客室、布局陳設盡顯高雅大方,其間整齊排列著茶幾與長沙發的寬敞廳堂。

與此同時,身上傳來衣物滑落的輕響。臯月下意識低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黑一紅兩道重疊的鮮明色彩。

紅色那方無論體積還是質量都更勝一籌,怎麽看都像是迦爾納平日披在肩頭的大張皮草(?),而黑色的則是——

“喲,早啊。你終於醒啦!”

於咫尺之遙響起的明快嗓音瞬間驅走了睡意,臯月循聲仰頭,正瞧見Saber職階的馬尾辮少女——叛逆騎士·莫德雷德蹺著腿大喇喇橫坐在沙發椅背上,一臉神采飛揚地沖她揮了揮手。

“昨晚睡得不錯吧?真有你的,竟然提前十二個小時就跑來準備室過夜,是有多期待覆賽啊你。托你的福,Master瞧見這番景象之後也沒法挪窩了。Lancer那家夥也有來過,多半是間桐櫻又對他下了什麽新的指示吧……真是的,你們一個兩個都這樣,肚子裏有話就不能剖開來說個明白嗎?拐彎抹角的煩死人了。”

“……?‘剖開來’,是叫我們面對面切腹的意思嗎……” WWw.8Yue.ORG

完全誤解了莫德雷德一番別扭的好意,臯月慢吞吞掀開身上鮮紅的皮草——多半是昨夜迦爾納前來探班時留下的——以及壓在皮草之下的,論長度足以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徹底覆蓋的黑色風衣。

“真暖和。”

她撫摸著皮草喃喃念道,“之後得把這團……毛絨絨的東西還給迦爾納,順便向他道謝才行。”

“餵,別忘了Master也有份啊?”

莫德雷德攤開一臉滿不在乎的輕松表情,言語間卻表現出近於饒舌的熱心。

“要是你把他忘了,Master嘴上說無所謂、誰要你記得,說不定會蹲在角落裏偷偷哭鼻子啊。想想就很淒慘不是嗎。”

“我覺得學長不會哭的……”

一手揉著尚有些朦朧的睡眼,臯月翻身著地,同時抱起那襲被她體溫焐熱的黑衣,以笨拙的動作堆在了芥川——體態清瘦而單薄、難得只身著一件雪白襯衫,眼下正斜倚著沙發靠背闔目淺眠的青年身上。

“不過,確實也需要道謝呢。明明自己身體比我還差,一不小心就會著涼,一著涼就會發展到住院……在學長眼中,我大概一直都是需要關照的一方吧。”

“我是不太懂啦。不過啊,所謂‘兄弟姐妹’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莫德雷德咋了下舌頭,好像在思索什麽似的單手撐著太陽穴,“雖然也沒啥好懷念的,但只要看到你們,不知怎麽就會想起高文和加勒思他們啊。哦,加勒思是高文他小妹,高文就是那個討人厭的優等生——”

“我知道。”

臯月點點頭,“去年他光明正大用學生會室的網絡下本子,好像被埃爾梅羅老師撞了個正著,還理直氣壯地反問‘雷歐已經許可了,有什麽問題嗎’。不愧是圓桌首屈一指的白馬王子。據說自那以來,埃爾梅羅老師因為幻滅感而胃痛了兩個星期。”

“那還真是很幻滅啊?!什麽啊,原來他是那種高文嗎!!——話說,‘本子’是什麽?”

……那你又是在幻滅什麽。

“竟然用公共網絡下載自己想要的資源,這還不夠幻滅?四舍五入不就是挪用公款嗎?!”

莫德雷德提出極為大義凜然的控訴。她說得太有道理了,臯月竟然無法反駁。

……不過,那個。

你真是傳說中的叛逆騎士嗎。上街都會被人發好人卡吧?

“嘖……”

大約是被她們聒噪的對話攪擾了安寧,芥川眉心蹙起,就男性而言偏於濃密的烏黑睫毛開始輕微顫動。臯月突然意識到方才其實很適合塗鴉,比如在他臉上寫“太宰老師您看看我”什麽的……不過還是算了。

時值清晨,天光微亮。

四下裏鴉雀無聲,唯有薄紗般輕柔而令人微醺的春光浮動,半透明的晨曦為室內一切景物鍍上光圈。

從窗戶敞開的一線罅隙之中,流入了清爽的風。幾瓣殘櫻隨風飄舞、零落,落地時還不甘寂寞地打著旋兒,硬是要為那光可鑒人的地板裝點上些許嫣紅。

就在這幅幻想般的柔和光景之中,芥川緩緩擡起眼瞼,無意識地開合了一下嘴唇,正迎上眼前(為了掩飾突然湧起的塗鴉沖動而)正襟危坐的臯月:

“你……”

“早、早上好,學長。”

臯月忙不疊地繃直脊背,“我並沒有拿出馬克筆!”

——然後說漏了嘴。

“…………”

芥川面無表情從手邊抓起個軟墊,然後正面拍上她的腦門。

“給我滾去洗漱,現在馬上。別一大早就灰頭土臉地對著我。”

“……哦。”

“那麽,早餐就交給我來置備吧。”

話音剛落便只見流光一閃,綠衣的俊美槍兵瀟灑現身,“Master不必擔憂,請您放心在此整理儀容。和往常一樣的菜單可以嗎?”

“嗯,拜托了……”

臯月似乎還沒完全恢覆清醒,起身時一個俯沖,虧得Saber及時伸手才避開了迎面而來的落地燈罩。

“我說Lancer,你還真放心丟她一人在這啊?”

莫德雷德將手一揮,好氣又好笑地回頭喊道:“就算暫時結盟,我和Master跟你們可不算一路。畢竟那個間桐櫻看我們相當不順眼啊。換句話說,你還是把我們當成競爭對手,多少警戒一下比較好吧?”

“不,無此必要。”

迪盧木多聞言也停住腳步,如蒼松般肅然挺直了身姿,以不帶一絲疑念與陰霾的明朗神情發話。

“即使並非同伴,二位也不會做出危害Master安全的事情。關於這一點,我和Master同樣懷抱著真摯的信任之情——而且,我也相信你們不會辜負這份信任,Saber。”

“……唉,你這麽說也沒錯啦。我的Master就是那個,怎麽說呢,雖然是個惡黨來著?脾氣也如你所見糟得不行,但別人真有個萬一還是沒法撒手不管……嗯,就是這麽回事吧。他這人麻煩歸麻煩,不過意外地讓人心情爽快啊。”

“Saber,你話太多了。”

目送著臯月晃悠悠拉上盥洗室房門之後,芥川這才轉向Saber沈聲開口,“況且關於我,你又知道什——”

“我?知道挺多啊,這不是會做夢嘛。對了Master,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來著,我在夢裏看見的那個……”

“——Saber。”

“稍等片刻,Saber。我必須澄清一點,方才我話中所指的‘信任’,並非只針對芥川一人。”

像是為了緩和驟然緊繃起來的空氣一般,迪盧木多善意地打起圓場,以半是認真半是和稀泥的口吻將話題扳回原處。

“你也一樣,Saber。起初聽說你是為亞瑟王傳說畫下句點的騎士,我還以為會是何等窮兇極惡的人物……不過實際接觸之後,為你開朗的言語、飽含意志的劍鋒所折服,由傳言而來的偏見也就煙消雲散了。所以——此時此刻,我也同樣信任著你身為騎士的品格啊,莫德雷德卿。”

“什……”

莫德雷德的表情一瞬間定格了。

然後——就好像腦袋裏突然燒開了一鍋水似的,少女七竅間同時噴薄出數量驚人的蒸汽(?),接著她便環抱雙臂猛地將臉偏向一旁,只拿泛紅的耳根對著泰然自若、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和稀泥和出個暴擊的綠色槍兵。

“什什什突然說什麽蠢話啊你。說、說我有‘騎士品格’什麽的,這算哪門子的惡劣玩笑?我都笑不出來啊!話說在前頭,我可還沒放棄超越父王啊。要是在聖杯戰爭裏遇見那位、那位……對,那位藍色的亞瑟王!真到了那時候,我絕對不會手下留情,這次一定要和父王一決勝——”

“是是。那麽我就祈禱你能夠如願以償吧,加油啊Saber。”

“哦……哦,你這不是挺懂的嘛,謝謝啊。——不對等一下!!Lancer我說你,這完全就是哄孩子的語氣吧,啊??”

芥川:“……”

心裏有點累,想再睡會兒,假裝什麽都沒有聽見。

……

——然而並不能睡,因為入場時間就快到了。

臯月梳洗妥當推門而出的時候,芥川正面向室內寬大的穿衣鏡站定,一手撫平襯衫下擺,接著開始以嫻熟的手勢系上領巾。

漆黑的長外套隨意搭在一旁,褪去那身鎧甲,白色的芥川……這麽說也有些奇怪,總之他一脫外套整個人都縮水一圈,平日那種猛獸般鋒銳無匹的戾氣也隨之收斂,因咳嗽而屈折的背影看上去越發瘦弱了。

“……?深町,你在那看什麽。”

察覺到臯月有些出神的視線,芥川一臉不快地回轉身來。

“‘看什麽’嗎……嗯,這真是個困難的問題。因為值得註意的地方太多,我一時也不知該從哪裏說起,請容我整理一下語言。”

——實在,非常難以形容。

折疊工整的領巾垂落至胸口、風琴褶平滑筆直,每當青年有所動作,綴在袖口與下擺的多層荷葉邊就像潔白的花一樣飄然展開。如果不提及“黑手黨”這個單詞,就算說他是幾個世紀以前歐洲養尊處優的貴族少爺,大概也沒有人會感覺意外。

所以,臯月也一直都很在意……

“總之就是……學長。你那件衣服,真的不是女式的嗎?”

(嗚哇————)

莫德雷德倒抽一口涼氣,猛然擡手捂住了嘴。

(雖然不是很明白,不過這多半是個地雷啊?!就這麽問出來真的好嗎——!!!)

“…………”

芥川罕見地沒有立即發作,而是緊抿雙唇沈默了一會兒。

“……???”

在此期間,踩中地雷的臯月本人依然懵懂毫無知覺,而在旁觀的莫德雷德看來,這份沈默簡直比昔日盤旋在卡梅洛特上空的陰雲還要凝重。

然後,芥川開口了。

“……深町。”

那是令人脊背為之一寒的聲音。

就好像在沙漠裏跋涉數月、焦渴到喉頭冒煙的旅人,好不容易摸索到一眼清涼泉水,於是迫不及待地俯身湊上嘴唇——

然而那泉眼中流淌的卻是嶗山白花蛇草水,其中還有瑞典鯡魚在游一樣。

“深町,我不會說第二次。你聽清楚。”

芥川緩慢吐字。

慢得像在造字。

凝結在他眼中的深沈怨念,看上去比瀕死鯡魚的眼珠更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一種風格。】”

“……哦。”

(什麽嘛,意外正經的回答啊……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莫德雷德也松了口氣,一躍下地準備去食堂順點兒垃圾食品填填肚子。

然而事與願違,臯月漫長的求知之旅並未就此止步:

“嗯,你這麽說我就明白了,學長。我在櫻的少女雜志上看到過,這就是時下興起的Lolita風——”

“不是!!!”

……

……

……

芥川是理解的。

間桐櫻對自己敵意的來源、她究竟為何種事態而擔憂,芥川完全理解。

因為理解,所以才感到不快。

因為——

就像最初與太宰相遇的是他而不是中島敦一樣,芥川與深町臯月的相遇,原本也在臯月對間桐櫻一見鐘情(?)之前。

如果他真像櫻所警惕的一樣別有用心,早在櫻提高警覺以前,他和臯月就不可能只是現在這樣散漫的關系——而且還持續了四五年之久。

當然……硬要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用心。

至少有那麽一、兩次,在他思緒單純而且感情用事、尚未以漆黑鎧甲包覆全身的少年時代,多少是曾經考慮過的。

然而結局就如同此刻,光陰轉瞬即逝,少年和少女並沒有什麽結局。

芥川認為這不能算是自己的問題。

再怎麽說也應該是臯月毛病更大。

所以,他希望間桐櫻在遷怒之餘,最好也能設身處地為他人的窘境考慮一下——

【我年少時懷有好意的小姑娘是個傻缺,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

“Saber小姐、Saber小姐。學長為什麽又打我,我說錯了嗎?”

“啊啊?那當然是因為你欠打吧。聽好了,別說Master只是穿著打扮有~點像女孩子,就算他真有女裝癖,閉上嘴安靜守護前輩的興趣才是後輩的職責吧。怎麽能說破呢,笨蛋!”

“……你們兩個差不多,都閉嘴。”

……

話雖如此。

如今這種溫水一樣若即若離的散漫關系,芥川也並非厭倦。他原本就習慣與他人保持距離生活,更關鍵的是,早在許久之前,他和深町臯月就已經選擇了分歧的道路,殺人與救人、趨光與向暗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雙方都是憑自己的意志做了決定。雖然不乏遺憾,卻沒什麽值得悔恨或惋惜。

所以對他而言,這段關系也好,在穗群原作為“太宰治教室”一員度過的時間也好,充其量不過就是——於長路上匆匆奔走之際,驀然回眸,發現道旁盛開著一輪不屬於自己的花罷了。

自己的人生只有灰燼、骸骨、淤泥,以及揮散不去的血腥。怎麽想都不是適合花開的土壤。

在那朵花找到最適宜的沃土之前,就這麽勉為其難地照看一下倒也不壞……雖然偶爾會被花裏噴出的毒液潑一臉就是了。

“迦爾納、迦爾納。為什麽學長和Saber小姐都說我欠打,我哪裏說錯了嗎?”

“?不,從你的發言之中我找不到任何問題,或許是人與人之間的認識差異吧。果然,所謂‘交流’是比任何強敵都更為艱巨的難關啊。”

“…………”

……不,也不該說是“找到之前”了。

“是嗎。深町,已經找到了嗎……”

此時此刻,距離間桐櫻抵達戰場還有三秒。

芥川轉身背對即將成型的修羅場,仰望窗外晴朗到有些失真的湛藍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的純凈底色之上,櫻花似雪般輕舞飛揚。

就如同夢的餘韻。

亦如擦肩交錯,寂靜而無果的心情。

……嗯。

這樣的日常也不壞啊。

就這樣,青年——潛身於黑夜、既不期望也註定不可能成為太陽的殺人鬼——在春日溫煦的晴空之下彎曲唇角,蒼白臉容上掠過一線不為任何人所知的寂寞微笑,轉瞬融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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