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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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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還是要跟你坦白。”宇文傾揉了揉額頭,聲音透著疲倦和無奈,他又重新檢視了房門,才將我拉進內室,坐在那張未及收拾的榻上。

看著榻上一片淩亂,我和他都有些尷尬,他迅速疊好被褥,才在我身邊坐下。

“你說吧,宇文和月到底是誰?”我盯住他,不給他退縮的餘地。

他微微仰起頭,目光掠向窗外,一副“此事說來話長”的表情,我則托起下巴,專註的望著他,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和月,她確實不是我妹妹,她也不是女人。”宇文傾吸了口氣,把這些沈埋心底的驚人秘密一點一點挖掘出來。

我低低地“哦”了一聲,心裏還是想到過這一層,也沒感到太過驚訝。

“他本名元朔,是東魏孝靜帝元善見的族弟。”

我心裏拋出一個浪花,暗暗吃驚:“沒想到他身份竟這麽顯赫,是元氏皇族。”

“當初文宣帝高洋在任時,曾問過東魏宗室彭城公元韶‘漢光武何以中興天下?’結果元韶一句話,就令高洋將東魏宗室近親四十四家全部下獄斬殺。“宇文傾聲音平靜,語調沒有一絲起伏。

“他說了什麽?”我陡然變色,心都揪在一起。

“王莽沒有把劉氏宗族斬盡殺絕。”宇文傾輕輕回道,眼裏泛過一絲憐憫,“那時元朔僅僅十二歲,也被下獄。不過他天生容貌清秀娟美如女子,長廣王高湛早就對他有意,就偷偷買通獄卒,偷梁換柱,將他救出,改名為高朔,收到身邊做了孌童。”

我不由得低呼了一聲,想不到和月童年竟有如此陰暗的經歷,血仇和恥辱折磨著他,難怪他性格那麽怪癖。

“後來呢?”

“高湛登基做了皇帝,仍沒有放過他。他不堪其辱,暗自尋思脫身之策。後來周國聯合突厥,兵鋒直指晉陽。高湛為求和解,決定送回閻氏以討好宇文護。那時元朔找到了我,托我帶他離開齊國。”

“高湛怎會輕易放他離開?”我不禁發問。

宇文傾笑了笑:“元朔性情乖戾孤僻,那時高湛早已厭倦他。他又找來西域雜耍藝人和士開進奉給高湛,作為弄臣,以轉移高湛的註意力。而後,他與我同閻氏一道返回周國。”

“你是為了掩人耳目,才讓他扮作女子,偽裝成你妹妹?”

宇文傾點點頭:“元朔所求,就是要傾覆高氏政權,以血深仇。所以他盡心盡力幫助我,利用和士開的勢力,聯合祖珽,為我在齊國充當眼線。為防別人猜忌,我對外宣稱他甘願守寡,陳鎖深閨。其實,他多半時間,都不在家裏。”

難怪宇文和月當初深鎖閣樓,不願出屋,原來竟是這般緣故。想當初我還苦心想和這個小姑交好,現在想想,不免有些可笑。

“不對,”我突然想到了什麽,急急開口,“你說高洋在世時,他已有十二歲,現在十多年過去了。他至少有二十多歲。為何他的容貌看起來還像二八年紀?”

宇文傾聞言,眸光一閃,眼裏浮出一絲悲憫之色:“當初高湛為保持他容顏不衰,逼他吃下方士煉制的養顏丹藥,他的容貌就維持在十七歲。可那藥雖能維持芳華不改,但卻有強烈的毒性,慢慢積聚,可能會一夕暴發。你也能看出,他身體弱得很,恐怕是年壽難永。”

我聽著他的話,慢慢回想起和月蒼白瘦削的臉頰,不免有些揪心。北齊乃禽獸王朝,果然不假,只是沒想到高湛如此狠絕自私,竟用這種辦法維持他的容顏。他對高氏又怎能不留下深重的積怨?

望了望宇文傾,他依舊面色沈靜,眼神有些恍惚,似乎也是回憶起往事,我心中一動,不由開口問道:“元朔所為是為了傾覆高氏,那你呢?你求的又是什麽?”

他顯然是沒有預料到我這般發問,碧綠的眼瞳瞬時攪起了波瀾,他抿住嘴唇,把即將脫口的話生生咽了回去,良久,才轉過頭去,澀澀開口:“我此生只為做那一件事。只是現在不方便說,到時你自會知曉。”

“也罷。”我見他言辭閃爍,眼裏流出幾絲掩飾不住的悲意,便訕訕住口,不再追問。

月亮已上中天,清泠的銀輝打進窗子,落在地上,我倆一時無話,房中寂冷無聲。

覺察出夜色已深,我起身欲走。

“等等。”宇文傾又叫住我。

我轉過身,看著他被沐在月光裏的白皙臉龐,心頭又漾過一絲暖意。

“何事?”我微微一笑,問道。

他靜靜看了我片刻,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輕輕開口:“華佗所著《青囊書》有言:‘人以眴時最樸’。”

我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和我賣弄起文字來,歪著頭問他:“什麽意思?不懂。”

宇文傾似乎早預料到我會有此反應,輕輕一笑,面目又柔和了許多:“大意就是人在受到驚嚇時,瞬間的反應最能體現他的本心。”

“然後呢?”我依舊不解,實在不懂他拐彎抹角想問什麽。

他突然輕咳了一聲,面目又沈冷起來,眼睛盯住我:“我想知道,昨夜你奔上城樓救我一命時,心裏想的是什麽?”

我這才明白他的意思,臉瞬間燒了起來,避開他的眼神,幹笑了兩聲。

沈默半晌,一個念頭突然劃過心頭,我向他眨眨眼,笑道:“我也想知道,昨晚你救下我後罵那一句‘混賬’時,想的又是什麽?”

他聞言一怔,顯然是沒想到我會這般反詰,目光不自然的閃了閃,微微偏過頭去,白皙的側臉泛上一絲不易察覺的嫣紅。

“好啦。”看著他這副神情,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在他肩頭大力一拍,儼然像個女漢子:“我們說好了要風雨同舟,你有難,我怎會袖手旁觀?”

他怔忪片刻,旋即又回過神來,眼眸有些黯淡。我以為他還會追問。而他卻只是輕輕說了句:“我知道了。”

看著他空落的眼神,我的心突然一揪,趕忙收住笑聲。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看我杵在原地發怔,他這才笑了笑,拍拍我的肩頭:“時辰不早了,回去睡吧。”

我點點頭,轉身離去,把身影拋在一片月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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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庫裏的糧草日益萎縮,估計撐不過三天,我沒敢告訴宇文傾,怕他憂心。

據說,李遷哲的信使已趁那夜亂戰逃出城外,直奔襄州,向宇文直求援。但我可絲毫不敢樂觀,就算宇文直答應救援,我們的糧草恐怕也撐不到那時候。

日前,宇文憲攻破宜陽已有一個多月,我們被斛律光圍困也有一個多月,他們兩方相峙,也不知誰能打破這僵局。

如今已入八月,掰指頭算算,自從年初來此,我們在宜陽與齊軍拉鋸已有半年多了。

如今楊素還沒有消息,宇文傾曾說過他一定會回來,想必是有了成算。楊素的失蹤沒準也是一場預謀,也許就是為了實施宇文傾的‘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自從那次被齊軍突襲後,整個建安城都彌漫著一股狂躁不安的情緒,士兵們神情緊張,生怕敵軍突然來犯。我猜他們也隱約察覺糧草不濟的事實。這樣下去,軍中可是埋著巨大的隱患。

幾日前,六子守的崇德城那邊,也頻頻告急,據說已經開始宰殺戰馬了。宇文傾自顧不暇,只能拖一天是一天,盼望楊素早點回來。

至於斛律光下一步如何計劃,我一片茫然,也探不出頭緒。宇文傾既然已經派出元朔,那麽他的計劃應正在實施。

“梁護軍!”這日下午,我愁眉苦臉的從府庫出來,就見一個哨衛匆匆步下望樓,向我奔來。

“什麽事?”我皺眉問道。

“城下一百步外正有百餘騎向這邊逼近,我擔心是敵軍來襲。”他神色驚惶,顯然是被那夜的突襲嚇破了膽。

“百餘騎?”我暗暗重覆著,“我去看看!”

我心頭雖是疑雲重重,但也禁不住騰起一絲希望,會不會是楊素回來了?

這樣想著,我匆匆走上高高的望樓,向遠處眺望,果見一隊人馬卷著煙塵排沓而來。他們隊形雖然嚴整,但馬步凝滯遲緩,像是經過了長途跋涉,早已疲憊不堪。

我看不清為首那人的樣貌,他們全都一身黑甲,卷在黃土中,看不甚分明。但他們趕至城下,突然全力叫嚷起來:

“快開城門!”

我和哨衛又登上城樓,想靠近些看看情況。

為首的將軍掀下頭盔,沖我吼道:“梁護軍,我乃楊素!”

他坐在高頭大馬上,身板仍挺得筆直,然而臉上布滿塵土,幾乎辨不出面目。我望向他身後,騎隊中拖著十餘輛轅車,上面堆滿麻袋,像是糧草。

“傳令!開城門!”我壓不住心中的狂喜,立馬沖下城樓。

“梁護軍!”旁邊哨衛突然掣住我的胳膊,神色凝重,“您還是小心為好,那騎隊中會不會混有敵軍的細作?”

我身形驟然一滯,全身血液冰冷起來。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就算楊素成功劫持了齊軍的糧隊,也很有可能有間諜混進來。

“去通知宇文將軍一聲。要快!”我吩咐道。

正在這猶豫時刻,城下人馬突然沸騰起來,狂怒地沖向城門,好像瘋了一般。

“楊參軍!”我厲聲向城下一喊,“請通融片刻!有些事還待查明!”

“通融個屁!”他破口大罵,把頭盔猛地擲在地上,“你看看!”他指著糧車。

我被他的聲威一震,霎時噤聲,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卻見一個瘦弱的士兵躺在糧車上,形容委頓,似是受了重傷。

“楊留受了重傷,要死了!還不快開門!”

我如遭雷擊,身子瞬時釘在城墻上,心下左右為難。正躊躇無措時,宇文傾竟親自趕來,下令道:“開城!”

我猛然瞅向他,眼裏滿是驚疑,這未免太草率了。

“放心。”他瞥了我一眼,淡淡道,“我考慮過這種情況。楊參軍帶出一百騎人馬都是有特殊標記的,一會兒排查一下便知。”

聞言,我暗暗松了口氣,果然他早有準備。

六子的胸口被一支勁弩貫穿,形勢相當危急,軍中有療傷經驗的老兵正小心翼翼地剜著箭頭,緊急救治著。

一旁楊素仍氣急敗壞,顯然這火是沖我來的。我忙向他賠了不是,宇文傾也好言安慰,他這才稍稍平抑住怒氣。

楊素此番歸來,帶回的消息喜憂參半。好的是他成功劫回十數車糧草,足夠全軍撐上十餘天,能捱到宇文直援軍到來之際;壞的是,就在兩天前,齊軍又對崇德城發動夜襲,攻勢相當猛烈,楊留收斂殘軍棄城而逃,身負重傷,若不是楊素援救及時,恐怕早已喪了性命。

我又細問了一下楊素劫糧的經過。這一計劃是他和宇文傾早就商量好的。他們事先選出一百精騎,在齊軍夜襲那一夜,趁亂逃出城外,連夜向東奔襲跋涉數十裏。終於抵達宜陽通往洛陽的河谷關口,在那裏設下埋伏,等了兩日,終於等到齊軍糧隊,成功截獲一筆,又趁夜趕回,途中順勢救了楊留一隊人。

他們出發的時點,設伏的地方,行軍的速度都是精心計算過的。我在感嘆他們運籌縝密時,仍是心有餘悸。這次能劫獲糧草,確有三分僥幸。若是齊軍沒有夜襲,或是糧隊人馬過多,都未必成功。

不管怎樣,全軍又看到了希望,只要能撐到宇文直的援軍到來,一切都有轉圜之機。

我這幾日全心照料六子,他很幸運撿了一條命,但也昏迷了三天才醒轉過來。他的心肺都被弩箭刺傷,根本無力下床,一日三餐都是我伺候他吃下。那小子脾氣雖然冷傲,但如今虎落平陽,也不得不收斂了幾分。我還趁機要挾,待他傷好之時,定要把騎射的絕技跟我全盤吐出。

楊素此番劫得糧草歸來,李遷哲對宇文傾的不滿也稍稍壓制下去,不再說什麽,只是不時問起他到底作何打算。

是夜,我照顧六子吃過晚膳,見主帥營房仍燃著燭火,不由進來看看。

李遷哲、楊素、宇文傾正圍在一起,聚議軍事。

宇文傾立在地圖前比劃著:“如今斛律光南下已久,汾北一帶兵力空虛,我們可以從中做做文章。”

“你打算如何?“昏黃的燈火打在李遷哲瘦黑的臉上,他瞇起眼,有些質疑。楊素則摸著下巴,不發一言。

“齊軍夜襲那夜,我的信使已趁亂出城,若是沒出意外的話,他現在已到了宜陽,把我的信送到了齊公手上。“宇文傾沈聲道。

“你那麽確信信件能順利送達?”李遷哲仍是一派狐疑。

“不用擔心,”一直沈默的楊素突然開口,“斛律光不會阻攔我軍信使,他巴不得我們向齊公求援。”

“呵,”李遷哲冷笑了幾下,從軍案邊坐下,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燈芯,“向齊公求援?恐怕是一場癡夢。他若真想救援,也不會至今都按兵不動。”

“非也。”宇文傾輕輕接過話茬,他盯著地圖,開口道,“我寫信與他並非求援,既然李遷哲將軍已許諾衛公定會來援,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那又是為何?你在信上都說了什麽?”李遷哲眸光一閃,有些意外。

“汾北一帶齊軍守備空虛,關系著周齊兩國的大片國土。韋孝寬已籌劃在華谷、長秋一帶築城,侵蝕北齊邊境。我勸齊公分兵北上,對汾北一帶施加壓力。那樣斛律光定然坐立不安,分兵追擊齊公。待他大軍開拔之日,我們趁機劫他大營,斷他後路。齊公再回頭攔擊,兩相呼應,則大事可成。”宇文傾撚住燈芯,輕輕一撥,抖落一串燈花。楊素又陷入了沈默,沒說什麽。

沈吟半晌,李遷哲才不情願地開口:“似是可行,”他摩挲著下巴,好像仍有疑慮,“但斛律光未必會全軍北上,大營應會有所留守,你確定我們的兵力夠用?”

“那就要看衛公的誠意了。”楊素又沈沈開口,他面容整肅,兩眼滲出冷光,犀利而冰冷,“若是衛公給予我們足夠的支持,何愁大事不定?這可是衛公重新立威的好機會。目前周國還沒人打敗過斛律光,呵!”他盯住李遷哲,目光別有深意。

我聽著這一言一語,驚異於楊素和宇文傾的默契配合,他們應是早已商量好了,給李遷哲施壓,逼宇文直出兵。

面對楊素淩厲逼人的氣場,李遷哲不自然的扭了扭脖子,他站起身,在中堂踱了兩圈,又回顧二人:“齊公若分兵北上,斛律光一定會去追擊?你們就那麽確定?”

“宜陽雖然位置重要,終究不過一座城池,而汾北一帶牽系著兩國大片國土,才是命脈所在。”聞言,楊素走至地圖前,手指指在汾州、勳州一帶,“斛律光大軍就對準宇文憲的軍隊。若齊公北上對汾水一帶施壓,他不會無動於衷。”

“不錯。”宇文傾又接口道,“此番是我周軍率先用兵。斛律光的用意就在攻破齊公的軍隊。齊公已阻斷齊軍糧道多時,斛律光恐怕也撐不了多久。目前齊公按兵不動,斛律光才最為焦急。因此,只要齊公的部隊有所行動,無論是南下還是北上,斛律光必定有所回應。而我們恰好能在兩軍交戰縫隙中騰挪輾轉。”

宇文傾的目光一凜,面色沈靜,但卻透著自信,我不禁也舒了口氣。他向來籌謀全面,既然他這麽肯定,我也沒什麽好擔心了。

“如此……自是最好!”李遷哲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游移幾番,才僵聲開口,他似乎有些不甘,但如今他的命運已同宇文傾等人系在一起,想要抽身而去,根本不可能。

當初宇文直抱著投機的心態派兵插一腳時,也沒想到會泥足深陷吧。

“我們成敗的關鍵,全在衛公。我和楊參軍已計算好,如果李將軍估計的援軍到達時間無差,齊公和我們的行動必然一致。”

宇文傾的目光冷冷地望向李遷哲,再一次壓住他的鋒芒。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在高湛登基前,和士開就和高湛鬼混在一起了,我這裏篡改了一下。。。至於高湛的性取向,也是俺虛構的,哈哈,反正歷史上高湛人品就糟透了,我就再黑他……一點點……一點點。在我這裏找不到冷漠癡情的九叔叔,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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