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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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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夜裏。

“回稟將軍,齊公部隊已動身北上,斛律光大營也正向北遷移!”一個斥候模樣的士兵稟報。

宇文傾聞言,望著天邊殘月,沈吟了一陣,才沈沈開口:“李將軍,衛公增援部隊現到何處?”

李遷哲搓著手,開口道:“據前方探馬來報,日前,衛公的一萬步騎混合軍團已越過熊耳山,直逼柏谷城一帶,預計明日一早就能與我軍匯合。”

宇文傾靜靜看了他片刻,沒有作聲。李遷哲瞥了他一眼,面露疑慮,有些不悅。

不過一會兒,楊素撩簾走進營房,他形色匆匆,臉上雖帶著倦意,卻能看出一絲興奮的光芒:“熊耳山一帶確有周軍活動的跡象,斛律光大軍北移,尚未立穩腳跟,如今正是天賜良機,我們的計劃可以開始了。”

宇文傾這才松了口氣,向李遷哲鄭重地拱了拱手:“多謝李將軍和衛公襄助,事成之日,我必會向大冢宰為將軍表功。”

李遷哲的神色稍稍緩和,也肅然起身,回禮道:“衛公忠心不二,一切都是為了周國。我李某甘為衛公和大冢宰驅遣。”

宇文傾點點頭,隨即傳令:“城中二千步騎混合團立即出發,由李遷哲將軍總領,直搗斛律光後心。剩下五百人馬留守建安城!”

李遷哲眸光一閃,訝異地看著宇文傾,此前他一直處心積慮搜抓把柄,想奪取主帥位置,沒想到此番宇文傾竟主動讓權,不禁讓他一時失措。他面上微露尷尬之意,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終是訕訕地垂下眼角。

他的一切表情都被宇文傾收入眼底,宇文傾會意一笑,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肩膀:“前番全賴李遷哲將軍及時率軍來援,才保住我部下殘軍。否則,哪有今日回圜之機?眼下是我軍逆轉戰局,擊敗斛律光的不二時機,望將軍一定要抓住機會,此戰若成,不愁富貴。”

李遷哲的肩膀晃了晃,慢慢擡起眼眸,望了望宇文傾笑意盈盈的臉龐,眼中的疑慮一點一點地抹去。

宇文傾此舉表面上是放權,實則要打消李遷哲的疑慮,把他套死,讓他只能一心作戰,別無選擇,同時也是逼他爭取到一萬援軍的支持。

“可這似乎有些不妥,畢竟宇文將軍才是大冢宰委任的行軍主帥……”李遷哲慚然一笑,故意推脫道。誰都知道,此戰若勝,頭功自然系在主帥名下。

“不然,”宇文傾擺擺手,臉上是坦誠的笑意,“如今這二千步騎,多為李將軍部曲。唯有李將軍充任主帥,才能服眾。萬望李將軍不要多慮。只有我們將帥一心,才能令將士用命。這樣,何愁不能破敵?”

李遷哲還欲推脫,楊素也依言勸了幾番,他才勉強同意:“如此,李某愧受了。此番必同齊軍全力一戰,死不旋踵!”

他們虛虛實實地說了一通後,帳下軍士也已整裝待發。宇文傾命令守城事宜由楊留安排,由我具體負責執行。而後,二千步騎偃旗息鼓,借著朦朧夜色,悄悄離開建安城,逐著斛律光大軍北上。

經過幾天來的休養,六子雖未痊愈,但也能下床走動了。他雖行動不便,但城中布防,他還是安排的井井有條。前日裏被齊軍突襲破壞的溝塹又重新修好,同時加固城墻,並指揮士兵在外圍設立木柵,增加防護。

我本來對城防之事就不甚明白,如今他全盤接手,我樂得清閑。每天除了管理全軍夥食和物資,就是照顧六子起居,別無他事。雖然宇文傾不在,但我卻放心許多。如今,宇文憲確實按照宇文傾的建議行事,宇文直也確實派兵增援,這樣三方合力,勝算很大。

“姿勢不對。身子前傾,重心下沈,雙腿夾緊馬腹。”六子坐在校場邊上的柳蔭下,喝著烈酒,不耐煩地指揮著。

我則在烈日下溜著馬,雖已是八月下旬,但日頭依舊毒辣,不出半個時辰,我的內袍就濕透了。

現在我已能馭馬快速奔馳了。只是馬受驚發狂時,還是束手無策。那種緊急情況在校場中很少遇到,我又怎能練出來?想讓六子細細講解,他又不耐煩,只是讓我一個勁兒的兜圈。

六子靠著大樹下,拎著酒囊,冷著一張臭臉,對我比比劃劃,我早已被日頭烤的頭暈腦脹,一時氣躁,索性沖到邊上,翻身下馬,也擇了一塊蔭涼地坐下。

靠著樹幹,喘了幾口氣,我稍稍平覆下來。那邊六子懶洋洋地跟我招招手,我才過去。

“喏。”他遞給我一個水袋。我在他身側坐下,仰起頭把那水一飲而盡。

“嘖嘖。”六子不屑地咂咂嘴,白了我一眼,“喝得這麽沖,你這是飲馬嗎?”

屢次受他奚落,我的承受力也越來越強,只是把空水袋砸在他身上,也不理他。

緩緩地吸了幾口氣,我倚著樹幹,看著被太陽刺得白亮的天空,沈默了半晌。

也不知宇文傾那邊是否順利,雖然他們籌謀完備,但戰場上畢竟是生死搏殺,而且敵軍主將是斛律光,我還是有些擔心。

六子見我半晌不言,便開始沒話找話:“餵,是不是想媳婦了?”

他挑挑眉毛,瘦削的臉還很蒼白,但看著比前幾天有些生氣了。

“嗯,”我故作無奈地皺皺眉毛,“離家已經快八個月了,我媳婦一人在家,又有身孕,我怪惦記著的。如果運氣好的話,回家沒準就能看到媳婦給我生個大胖小子了。”

如今我說起謊來,已經臉不紅心不跳了,而且愈發無節操無下限。

六子聞言,微微一楞,旋即自嘲般的笑了笑:“恭喜了。”而後,他又喃喃開口,“看來沒有家室,倒也省心。”

“你還未娶妻?”我不由得問道。

“嗯,”他點點頭,“不過,楊參軍倒是給我介紹了個姑娘,模樣也不錯。說待我此番回去就完婚。”他的語調低沈下來,往日臉上的傲氣收斂了不少,眼裏微露出向往的神情。

“呵,你小子也行啊!”我學著男人的口氣,大喇喇地說道,還在他肩頭捶了一拳,沒想到用力過重,竟讓他咳嗽起來。

“餵,你沒事吧。”我有些後悔,忙幫他揉揉背。

他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疲憊地擡了擡眼,淡淡地叱了一句:“沒有分寸的家夥。”而後,扯了扯嘴角,無奈地笑道,“嫁了你這樣的人,你媳婦就等著操心吧。”

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我有些擔憂,也沒還口,只是說道:“待宇文將軍他們回來,讓人先送你回長安休養吧。免得誤了你的終身大事。”

他接過我遞過的水囊,咽了一口,長舒了口氣,淡淡道:“還是等擊退斛律光再說吧。”

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峰,我的心不由一緊,心裏沒由來地堆上幾朵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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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天氣無端悶熱,我心裏也煩躁不安。宇文傾等人已去了七八天了,還沒有音信。上次楊素雖截獲一批糧草,但也只夠十餘天的用度,現在守城軍士雖少,也只能挨過五六天了。

愁也沒辦法,日子還得照樣過。如今只得派輕騎勤探敵情,若敵軍兵鋒撤走,伺機出城尋些可以進食的東西也無不可。

讓我慶幸的是,六子的傷勢日漸轉好,如今他已可以彎弓策馬了,只是做不得劇烈運動。為了幫助他恢覆身體,我還努力回憶起大學期間學的楊氏太極拳。哪料那廝狂得很,指斥這路拳法盡為花拳繡腿,不屑一練。

守城的日子雖然清苦,但卻不是渺無希望。我每天清早,都會登上望樓,看一看有沒有宇文傾大軍回來的跡象。

暮雲壓得很低,入夜後天上不見一顆星子。

漆黑的城裏沒有一絲涼風,悶熱得像個蒸籠,空中湧動著躁動不安的氣息。

我心裏有種不妙的直覺。每次遇到突發事件時,氣氛總是變得很奇怪。

在榻上輾轉了半晌,我猛然坐起,心突突跳的厲害,索性披了外衣,提了一盞風燈,到諸營巡視一圈。

哨衛打了個哈欠,半睜著眼跟我匯報並無異常情況。城中值守士兵也都在位,我大致走了一圈,確認沒有什麽異常後,才踱回營房。

六子房內的燈燭還在燃著,他也未睡,有他守著,我放心了不少。沒準是我想多了,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多,我一直神經緊張,可能是多心了吧。

身上爬上了幾絲倦意,我迷迷糊糊地爬上床榻,倒頭便睡。

及至深夜,窗子上忽然彈出幾聲悶響,接著大雨便從天上狂潑下來。沈寂的黑夜一下子被攪碎。

有很多軍備還未來得及入庫。我穿好外衣,從床上跳下來,準備出去看看。

哪知剛打開房門,就有一個黑影竄了出來,將我撲倒在地。

我心下一寒,想也不想,照著他胸口就是一拳,但他身著鐵甲,把我手也撞得生疼。

難道城中真的混入了敵軍的奸細?我翻身而起,迅速摸過碎流劍,直指他胸口。

“是我!”那人悶哼了一下,才低喊出聲。

我聞聲一驚:“六子,你來幹什麽?”同時收回長劍,趕緊將他從地上扶起。

“少廢話!收拾好東西,趕緊跟我走!”他又急又怒,低斥道。

“不要點燈!”他又喝止住我。

我見他語氣異常嚴肅,心裏泛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也無暇多問,只好迅速穿好衣甲,拿起碎流劍和弩箭,跟他悄悄潛出門外。

外面的大雨劈裏啪啦地砸下來,我趟著水,隱約覺察出地上匯起一股股水流,都沿著營房邊流走,做旋渦狀,湧進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咱們要去哪裏?”我實在不明白六子這般神秘兮兮到底為何,外面除了大雨,再無其他。

“立刻找馬,逃出城外!”他拉著我,向馬廄那邊急行。

“你瘋了!”我一邊跟著他疾走,一邊低斥道。

他突然停住腳步,借著屋檐上那盞微弱的風燈,指著營房邊上黑暗中發亮的某一處:“有沒有覺得那一處水流有些古怪?我軍的排水道並不在那個位置。”

說完,他又拽著我往前走。我亦步亦趨,心裏不停在琢磨著他剛才的話。那裏不是排水口,卻有水流匯聚,並不斷下滲,莫非那裏面是空的?

我心跳猛然一滯,瞬間明白了六子的顧慮。

敵軍莫不是挖地道潛入城中吧?借著大雨的喧囂,恰恰可以掩去一切殺意。

念及此,我渾身血液幾乎凝結起來:若真如此,斛律光悄無聲息地對建安城發動攻擊,莫非是他已覺察出我軍的作戰意圖,並將計就計,從背後斷我軍後路?那麽宇文傾他們……

我一口氣憋在胸中,腦子轟的一聲。就在這時,地上的水流一下子炸開,水花四濺,有幾個黑影從黑暗中跳蕩出來,騰躍幾下,消失在黑暗中。之後那股水流迅速流盡黑暗的漩渦裏,再無聲息。

我猛然一驚,幾乎要跳起來去攔那幾個黑影,卻被六子死死按住。

“沒用的!”他低斥了一聲,“你還沒看出來麽?敵軍挖地道潛入城中,目的是趁大雨打開城門。我沒猜錯的話,外面應有大軍相候!”

我身子一下子癱軟在地,難道真如我所料那般,齊軍從周軍背後發動了突襲?但如今守城士兵只餘三百人,若大軍壓境,根本不堪一擊。

“你難道要帶我孤身逃跑?”我沈聲問道。饒是此番萬般兇險,但我和楊留身為護軍和副將,丟下士兵孤身逃跑,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而且守軍沒有一絲覺察,若齊軍破城而入,全城士兵就是俎上魚肉。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三百士兵遭難而不吭一聲地逃走麽?

“蠢!”六子一邊拖著我在雨中悄聲穿行,一邊低聲說著,“齊軍悄無聲息地來襲,定是要隱瞞作戰意圖,恐怕宇文傾將軍等還被蒙在鼓裏。我倆迅速逃出城外,趕去報信,也許還能挽救危局。”

“那城中士兵怎麽辦?你又要棄城而逃?”我低聲問。

“蠢死了!城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們倆在這裏死磕毫無意義。倘若大軍來襲,無論我們去留,都影響不大。我們兩人目標隱秘,便於行動,不如早去報信,免得損失更重!”

他這一席話如洪鐘撞在我心頭,我瞬時噤聲。他說的沒錯,對幾萬大軍來說,三百人的確微不足道。宇文傾的軍隊才是核心。若我倆顧惜這三百人的性命,可能會造成更大的損失!

男人考慮的從來都是大局。他會權利弊,迅速找到損失最小的策略,為了整體的勝利,對於局部利益,若抓不住,他寧可放棄。

我默默地嘆息了一聲,在冷酷無情的戰場,容不得絲毫婦人之仁,就像當初宇文憲把建安崇德兩城當做棄子一般。若是過分計較一兵一卒的得失,難免有全盤傾覆的危險。

我心一橫,決定不再多想,緊跟上六子的步伐。

大雨仍在繼續,隔絕了一切聲響,也掩埋了危險的氣息。敵軍還沒有發動大規模進攻。

我們倆在黑暗中摸到馬廄裏,他熟練地用麻布裹住馬蹄,讓馬銜枚,消弭了一切可能發出的聲響,然後翻身上馬,把我拽到他身後,馬兒一縱身,迅速竄入雨簾中。

“若那幾人真是齊軍,待他們打開城門之際,我們就趁亂沖出去!”六子低聲囑咐道。

我沈沈應了一聲,心裏像車輪碾過一般難受。若真是敵軍來襲,這三百人的生死與我倆逃不了關系。一旦城池淪陷,我們手上得沾滿多少無辜的鮮血?縱然能僥幸活下去,我心裏難道不會留下一絲陰影嗎?

“抓緊了!”六子猛地一抽馬鞭,向著城門奔去。我摟緊他的身體,把那一聲痛苦無奈的悲吟生生咽了下去。

大雨會沖刷鮮血,掩蓋掉所有陰暗的心思。我不再多想,眼下唯有想法逃出城外,才能避免更大的損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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