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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飛鴻踏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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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萬籟俱寂。

房中沈睡之人呼吸平穩,門上插進一根竹管,煙氣從外向裏吹出。半刻鐘後,房門無聲而開,一道人影走至床前,一道寒光閃過,直朝床上沈睡之人刺去。

長劍出鞘之聲被刀劍相撞聲所遮掩,速度之快竟像是同時發出聲音一般,而那本該沈睡之人不知何時已然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劍抵住又長又窄的利劍,反手一挑,長劍落地。那刺客見勢不妙,立刻咬牙,卻被一把扼住下顎,咬不得,也動彈不得。

床上的少年衣衫不整,目光明亮如星,直令人心中發慌。

宮九被隔壁房間的動靜吵得起身去了隔壁,趙決明正在往床上爬,看見宮九來才恍然想起自己忘了鎖門。

那刺客雙手反綁,被卸了下顎,捆在床對面的桌腿上。

宮九的視線從其身上掠過,看向趙決明:“太吵了。”

趙決明裹在被子裏瞧他,眼睛在窗外暗光的映襯下泛著水光,他歉然道:“我已經很小心了,吵住你真是對不住。不過天色已晚,你先回去睡,待醒了我再向你賠罪。”

宮九無所謂睡不睡,但趙決明很重視這點,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夜。

回到中原後不知是誰傳出趙決明的蹤跡,總有人想要他的命,刺客已經來了兩個,來路各不相同,偏偏刺殺的時機一模一樣。

趙決明頗有微詞,攪人清夢也就罷了,竟然是在這寒冬臘月的時節出手——殺手組織都不過年嗎?

宮九見趙決明裹緊被子仍以睡覺為先,默了默,道:“你得罪的人太多,殺你的人也很多,你竟還睡得著嗎?”

“我不曾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有何不可睡的?”他看向綁在桌腿上的刺客,又道,“他才不該睡。”

刺客瞪著趙決明,既憤怒又不可置信,甚至還有隱隱約約的恐懼。

宮九看了出來,但趙決明渾然不察,看了一眼又蹦下床,趿拉著鞋將刺客翻了個面對著墻,又走到門前催宮九離開,他好鎖門。

宮九回房,臨睡前卻想那刺客身上滿是殺氣,可趙決明卻幹幹凈凈的好似沒有絲毫情緒。

而這奇怪之事已不是第一次發生。

翌日清晨,趙決明當著刺客的面洗漱,完事後開始審問那刺客。後者半夜裏掙紮半晌不得掙脫,不知不覺睡過去,卻睡得不太安穩,眼底一片青黑。

如前幾個殺手一般,這刺客咬緊牙關,擺明了任憑處置也絕不松口的模樣。

宮九後來推門而入,坐在一旁出主意,要多血腥有多血腥,問題是他說得雲淡風輕。

趙決明皺眉道:“我不想做。”

宮九嗤笑道:“莫非是不忍做?”

趙決明搖頭道:“處理起來有些麻煩。”

他也不大想用秋霜劍審問。

前兩個刺客都是趙決明一人處置,宮九未加幹涉,倒被趙決明問出些事情,那兩個刺客帶著趙決明的警告和懲罰被放走,按理說應當不會有人再要他的命。

趙決明瞧見刺客懷中的銅牌,伸手摸出,與此同時宮九也撿起地上的長劍,微微挑眉,竟是笑了。

銅牌奇形怪狀,正面十三柄劍圍繞著一只手,反面則只刻了個“十一”。

“趙決明,你的命值錢得很。這殺手組織的殺手向來難請,低價絕不出手,”宮九盯著那著急得幹瞪眼的刺客,笑著道,“有人舍得買你的命。”

趙決明想了想,在刺客的註視下扒開了對方的衣襟。

一大把銀票。

趙決明眨眨眼,三兩下便將銀票盡數抽出,隨後貼心地替人將衣襟合攏,道:“你打擾我歇息,這些是對我的補償。你若是願意將組織的事告訴我,我便還給你一半。”

刺客瞪圓了眼睛,眼裏布滿紅血絲,又氣又怒,不敢相信竟有將搶劫說得如此正當之人。

宮九看了全程,此刻好心道:“這銀票恐怕要全歸於你了。那組織的首腦陰狠惡毒,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之人。他若是告訴你,只會喪命。”

刺客目露驚訝,奇怪於宮九說得頭頭是道的模樣。

宮九看他十分震驚,道:“我曾是你們的客人。”

刺客只能用眼睛說話,聞言閉了閉眼,沮喪地低下頭。

趙決明思慮片刻,解開繩子和穴道,又將人的的嘴合上,卻沒有解開封住內力的穴道。

封住內力真氣的點穴術是他從石觀音那兒學來的,對方點穴解穴,雖然彼時他假裝睡著,但仍有觸覺,這才偷學到這點穴術。

那刺客穴道被解,察覺到真氣仍不能使用後不敢輕舉妄動,緊靠桌腿警惕地望著趙決明。

趙決明道:“你回去稟告你上頭的人,我很忙,莫要再派人來殺我。”他抽出十張銀票,遞給刺客,後者猶猶豫豫地接過,趙決明緊接著道,“這十張銀票買我的命,不要派人了。若是再派人,給的便不止是銀票了。”

刺客握著那十張銀票的手在顫抖,不知是憤怒還是無語:“……會是什麽?

趙決明道:“青衣樓的下場。”

刺客大怒,卻不敢說話,將銀票揣在懷裏,趙決明指了指門,刺客收好銅牌提起長劍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刺客離開之後,便再也沒人來找過趙決明,不知是殺手組織的首腦收到了消息,還是其他人都放棄了刺殺。

想要刺殺趙決明的必定是他的仇人,可他的仇人不是在蹲大牢便是沈眠於九泉之下,墳頭草已有一丈高。

趙決明困惑不已,卻也沒忘記正事。他知道京中方應看請命找尋醉夢浮生,但也沒有放棄向宮九詢問解藥的下落。

他不是不相信方應看,畢竟小侯爺心有城府說到做到,但解毒之事拖不得,趙決明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解毒,讓追命和白雲城百姓不受毒藥所困。

在確認刺客不會再上門後,趙決明又一次向宮九詢問。宮九思忖著,開口道:“你出劍時沒有殺氣。”他神色充滿興趣,“莫非殺人在你看來如切蘿蔔砍白菜一般?”

趙決明一呆,不明白為何會從解藥跳到他的劍。

兩個話題的關聯度明顯為零。

不過關於出劍沒有殺氣不止一個人說過,凡是見過趙決明出劍的朋友都如此評價過,玉羅剎與原隨雲也這般說過。

“出劍沒有殺氣很奇怪嗎?”趙決明不解。

當然奇怪。

但凡殺了人,出劍都有殺氣,劍客中劍術越高超,殺氣便愈重。趙決明出劍時總是神色凜冽,下手更是毫不留情,沒有殺氣便顯得更加古怪。

宮九道:“你若是能告訴我你隱藏殺氣的方法,我便告訴你解藥的下落。”

趙決明困惑道:“沒有方法。出劍就是出劍,這不可控。”

又不是開門關門,想開就開,想關就關。

宮九道:“可你殺過人,只要殺人,都會有殺氣。”

趙決明:“但我沒有。”

宮九盯著他看了半晌,道:“你同我比一場。你若是被逼到絕境,也許會有殺氣。”

宮九劍術已臻化境,看淡一切,然而趙決明卻是個例外。他看過許多人的劍,甚至也瞧過西門吹雪用劍時的場景,殺氣騰騰,如其手中所持利劍一般鋒芒畢露。

所以宮九想看,當趙決明出劍時有了殺氣會是何種模樣。

他畢竟是名劍客,縱然平日更青睞尖針長鞭,可遇到奇特的劍客時仍會好奇。

趙決明對此的回應是毫不猶豫地拒絕。

“不要。”少年語氣果斷且堅決,“我不同你比。”

宮九微微瞇眼:“你看不上我?”

“不是。”趙決明道,“我不想的事就是不想,不能你想我便同你比試——不止是你,我對其他人也一樣。”

趙決明討厭被逼著比試,若非迫不得已,他絕對不會對無冤無仇之人的拔劍。

“只要你同我比一場,我便告訴你如何拿解藥。”宮九道,“你還要拒絕嗎?”

趙決明遲疑。

他道:“你……等我想想。”

宮九大方地讓他考慮一天,並認為趙決明最終仍舊會答應他。

只要趙決明答應,比試之後他便會立刻命人將解藥送至汴京。趙決明無需費力,只需同他比一場,穩賺不賠。

沒有宮九得不到的東西,他想要什麽,便會有人雙手奉上,他的願望從未落空過。

一天之後,宮九等到趙決明的回應。

少年揣著手,裹緊鬥篷戴著面具,只露出一張嘴。

那張嘴開開合合,聲音輕快地說:“算啦。我不同你比了,神通侯已經拿到解藥,再過不久便會回到汴京。”

言下之意即用不到你了。

宮九:“……你從何時開始與汴京裏的人通信?”

趙決明說要考慮,顯然是在等這個消息,也是他口中所說的沒有將希望全部放在宮九身上。

趙決明坦然道:“自然是回到關內之後,關外苦寒,路途遙遠,不好聯系。”

兩人同行,卻不是時時刻刻待在一起,宮九對趙決明私下的行為一無所知。

知道自己不必再尋醉夢浮生後趙決明松快了許多,他告訴宮九自己的決定後打算和人分道揚鑣。宮九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別過臉,淡然道:“既然你意已決,那比試一事便作罷。”

趙決明滿意地點頭。

太平堂哥人不錯,但也是個劍癡,忽然提出要比試還要看殺氣,這讓趙決明很是為難。不想的事就是不想,不存在的就是不存在,趙決明不喜歡被人逼迫。

趙決明翻身上馬,離去前朝宮九揮手,笑意盈盈,朝氣蓬勃。宮九站在原地,微微勾唇,也笑了。

他道:“趙決明,一路順風。”

趙決明回應:“好——!”

年輕劍客在回到關內後便換上了標志性的絳衣,在雪色明光下縱馬遠去。

直到許久後,還能望見遙遙遠去絳色小點,一點一點地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雪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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