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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飛鴻踏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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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

夜色深沈,寒風呼嘯,本該是在夢中安眠的時刻,孤原上的客棧裏卻叮叮當當咚咚鏘鏘聲震如雷。

【這不對勁。】

趙決明對系統說。

系統:【當然不對勁!!註意右邊!】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在樓梯間亂竄,身後利劍匕首長箭紛紛朝他襲來,趙決明側身躲過右側襲來的利劍,一腳將人踢飛跌下樓梯。

饒是趙決明武功再高強,面對入睡後一整個客棧的人都來圍攻他的情況都有些無力招架,尤其是他這幾日夜裏為了處理政事,特地半夜在汴京上線秉燭夜讀,今次忽然被吵醒,頭還疼得緊。

他白日入住這客棧時一切如常,掌櫃撥著算盤不擡眼,小二笑盈盈地引他去房間,寥寥幾位客人閉門不出,午飯晚飯滋味一般,除了位置有些偏僻,其他一切正常。

年關將至,在外漂泊之人難免心情不順,外加天寒地凍,若是趙決明也會無精打采縮在屋裏,是以他未曾生疑,卻不曾想夜晚這些住客小二掌櫃皆變身成刺客來刺殺他。

“為何要殺我?!”

趙決明提高聲音質問,然而沒人回應。他便一頭竄進屋中,門來不及鎖便一腳踹倒以阻攔人追擊,與此同時又有人從窗外躍進屋中。趙決明持劍迎上,硬生生地將其掀翻,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古語說得好,人心齊,泰山移。但作為那座泰山,趙決明委實有些吃不消。他向來單打獨鬥,即使獨闖青衣樓分樓也得心應手半點不見捉襟見肘。

但這回不同。

因為趙決明的腦闊疼。

對戰至今,細數圍攻之人竟有十餘人,除他以外所有客棧的人都來圍攻他,顯然是早有準備有備而來。

趙決明一邊想自己到底得罪了誰,竟然這般大費周章派人刺殺他,一邊又想該如何從困境中逃脫。

他的小黑早已被藥倒,躺在馬廄的角落裏人事不省。趙決明摸了摸馬頭,看出小黑睡得安詳快樂,他便偷偷摸摸地潛行離開馬廄。

趙決明不打算就這麽離開客棧,一整個客棧的人都想殺他,他必須問出幕後黑手。

風聲更響,嗚嗚哀嚎,蓋過客棧中的動靜。

馬車上,白衣人挑簾遠望。明月如水,霜雪未融,冷氣逼人,白衣人卻緩緩勾唇,展顏而笑。

馬車在客棧外停下,此時客棧內一片寂靜,屋門大開,猶如惡獸擇人欲噬的大口,血氣四溢。

宮九下車,駕車人在他的示意下駛遠停下。他凝望著深不可測的黑暗,嗅著作嘔的血腥氣,緩步邁入其中。

舉目四望,屋內橫七豎八躺著幾人,不知生死,桌椅板凳破爛不堪,屋頂的大洞框住明月,細細看下來,竟沒有一個完好的地方。

宮九拾級而上,月光鋪在木階上,白衣披月,如鬼似仙,道不盡的淒冷。

他在二樓廊上走了片刻,立定,秋霜劍悄無聲息地抵在宮九頸側,腥氣撲鼻,劍鋒冰冷刺骨。

“宮九,我何時得罪你了?”

身後傳來少年嚴肅低沈的質問,語中滿是不解。

宮九擡指推開長劍,轉身看趙決明。少年形容狼狽,眉間略帶疲色,目光卻依舊灼灼如天上星,見宮九站直,又將劍橫在他頸側。

“即便到了這種地步,你出劍時依舊沒有殺氣。”宮九困惑地眨了眨眼,“我這般對你,你不生氣麽?”

趙決明:“……你看看你頸側的劍,還覺得我沒有生氣麽?”

宮九道:“你生氣了?可我未曾察覺到殺氣。”

趙決明看著這位堂哥,心情覆雜,難以理解對方的固執,只能沈默。

要說生氣……倒也沒有特別生氣。人各有欲,做什麽都有理由,比起生氣他更奇怪於宮九這麽做的動機。

總不可能……就為了那一點兒用都沒有的“殺氣”?

系統沈痛道:【看他的說法,真有可能。】

宮九微微歪頭,笑意莫測,脖子與利劍緊緊挨在一起,只要趙決明微微使力,立刻便能見血。

趙決明註視著他。

他累得要死,在被刺客吵醒前趙決明在東宮處理政務,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務攪得他眼花,醒來後又得應付刺客,忙忙碌碌上下亂竄,此時只想好好睡一覺。

為了應付莫名其妙的宮九,趙決明決定動用許久沒看的系統商城。

【有那種能偽裝殺氣的道具嗎?】

他除了早些年在系統中購買的商品,如劍譜,地圖,秘籍,練武間和他的劍,幾乎不曾開啟過系統商城,時隔多年終於開口,系統大喜過望,恨不得載歌載舞:【你終於要用啦?我這就幫你找!】

雖說聲望值是兩人共享,但趙決明摳門的很,難得主動提要求,系統開心極了,以飛一般的速度篩選過後找出趙決明想要的道具,一邊買一邊念叨。

【裝逼利器,你第一次用大約用不好,時間緊急我可以替你打開開關,只要你給個信號立馬讓你成為全場最靚的bking——】

趙決明盯著宮九沈默,看似沈思,實則和系統商量信號,商定一切後終於開口,嚴肅又失望地說:“就為了這麽個無關緊要的理由,你派人刺殺我……”

他皺著眉,手上力道加重,鮮血從宮九白皙的脖頸上緩緩淌下。

宮九終於得償所願,體驗到了趙決明的殺氣。

殺氣四溢,鋪天蓋地朝宮九襲來,月色朦朧,寒風呼嘯,而趙決明眉頭緊蹙,殺意比寒風還要凜冽。

趙決明是當真想殺了他。

這一認知讓宮九不可抑制地感到興奮,頸側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又摻著劍鋒的冰涼,他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趙決明怔了怔。

白衣青年額上冒汗,胸口不住起伏,眼中光芒閃爍,唇角揚起,看著趙決明的眼神像是在看黑暗中海面上發光的燈塔。

即使如趙決明這般遲鈍的人也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強烈情緒,頭皮發麻,困惑不已。

系統遲疑:【莫非是開得太大他受不住?……可也不對啊,他不是個強得一批的大佬嗎?】

趙決明猶豫:【要不先——】

宮九發出一絲呻/吟。

呻/吟,在不同的語境下有不同的含義。但宮九發出的□□,絕不是因為疼痛……更像是愉悅。

系統:【……】

趙決明:【……】

宮九顫抖著手,對著趙決明扯開了自己的衣裳,難/耐地喘/息,向他哀求。

“打我……!”

月光皎潔明亮,透過屋頂的大洞灑在走廊上對峙的兩人身上,宮九胸前衣裳大敞,皮膚光滑白皙如暖玉。

風聲似乎在此停息,一片靜謐。

趙決明瞳孔地震,腦袋一片空白,呆在原地。

系統發出一團亂碼。

趙決明手裏的劍顫抖了一下,宮九痛哼一聲,其中竟然透著說不出的滿足。

“打我!”

宮九向前走了一步,他甚至從身上摸出一根鞭子,遞到趙決明面前,面色潮紅,目光中充滿乞求和痛苦。

系統喃喃道:【我曾經吐槽老趙家的血統在你這裏變異了……我道歉,我有罪。】

趙決明猛地收回劍,頭也不回地往樓下走,身後宮九壓抑著呻/吟怒喊:“趙決明!”

呼喊一出口,又是一陣呻/吟。仿佛身後有豺狼虎豹追趕,趙決明飛快走出客棧,猛地合上門,站在門口望天。

【……太平堂哥,愛好真別致。】

趙決明終於找回語言能力,盯著皎皎明月,語氣飄忽。

系統怔怔回應:【何止別致……】

生平第一次,趙決明被震驚得說不出話,腦袋一片空白。

門前少年晃了晃身子,扶住頭,疲憊又虛弱地嘆了口氣。

他耳朵很尖,站在門外仍能聽到屋內的動靜。

宮九仍在呻/吟痛哼,奇特的聲響斷斷續續的發出,不知是滿足還是不滿,呻/吟時斷時續,動靜愈來愈大,似乎在地上滾動,向不存在的人哀求。

趙決明默默捂住雙耳。

系統飄高看了一圈,對他說客棧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趙決明走出客棧將駕車人打暈綁好,又將馬車趕至客棧後院,與馬廄只有一墻之隔的地方,定好系統牌鬧鐘,隨後安詳地在車廂內睡著了。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養好精神萬事足。

月光透過簾子的縫隙打在車廂中,蜷縮在角落中沈睡的少年眉頭緊蹙,顯然睡得不大安穩。

……

圓月高懸,清風拂面。

他將視線從圓月上離開,看向身側的俊朗少年。

“……太平堂哥。”

他說。

被稱作太平堂哥的少年手中把玩著兩個精致小巧的瓷瓶,聞言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不記得我的名字罷?”

他抿了抿唇,只是盯著太平堂哥手中的瓷瓶,沒有說話。

“不記得也無妨,日後我與你見的次數只會愈來愈少,更別提如這般並肩而坐。”太平堂哥無所謂地道,“你這稱呼新奇倒是得很,是頭一個這麽喊我的人。”

“……”

“這是我問人買的藥。”太平堂哥見他的視線一直放在手裏的瓷瓶上,對他晃了晃,“吃了之後會很開心的藥,不會被凡塵俗世所擾,在夢中沈湎,長眠不醒。”

他困惑地問:“這樣也會開心麽?”

太平堂哥道:“當然會開心——雖然我沒吃過。”

他仍舊非常疑惑。

太平堂哥揭開瓶蓋,倒出兩粒褐色藥丸,遞給他。

“要嘗嘗麽?”少年說道,“看你小小年紀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這藥似乎更適合你。”

他遲疑片刻,拒絕道:“……不能亂吃藥。”

“……哈。”少年笑了笑,“氣味不錯,不吃的話聞聞。”

他依言垂首,就著太平堂哥的手嗅了嗅,擡頭。

少年問:“如何?”

他誠實回答:“我不喜歡。”

少年直言:“難怪官家不喜歡你。”

他呆呆地看著太平堂哥,又沈默了。

少年拍拍衣裳站起身,背對著月光向他微微勾唇,面容覆上一層陰影,笑意莫測:“身為長子卻不受寵,你方才應當吃下醉夢浮生,這對你來說更好。”

他從始至終說的話並不多,但此刻卻堅決地反駁了。

“……不好。”他聽見自己說,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我不想的事就是不好。”

“——不要你來決定。”

隨著他話音落下,太平堂哥面容逐漸模糊,卻又猛然間清晰起來。

面容成熟,線條更為明朗的太平堂哥嘴角掛著笑,對他扯開衣裳,語調詭異地道:“打我!”

……

“——!!!”

趙決明睜眼,驚魂未定。

系統一點兒也不意外:【……你做噩夢啦?】

趙決明呆著臉點頭。

雖說夢境最後太平堂哥忽然變身帶來了強烈的沖擊感,但時隔多年,趙決明夢見舊事,心中翻騰著難以言說的情緒,竟不知從何梳理。

醒了醒神,趙決明跳下馬車,系統說它怕看見辣眼睛的場景不敢進去看宮九,但大約一刻鐘前屋內才沒了動靜。

換言之,宮九一個人在客棧裏呻/吟翻滾了一個時辰。

趙決明:……

他不敢想象宮九一個人到底做了些什麽,在把小黑叫醒時將自己的夢境內容對系統提起——他與太平堂哥並非只獨處過一次,八歲那年的中秋夜,他們兩人曾在假山後賞月。

太平堂哥那時就已有了醉夢浮生,或者說,宮九便是那不知名組織的幕後相關人員,是將醉夢浮生引進中原的推手之一。

系統心情覆雜:【他真是……少年有成。】

何止少年有成,還踏上一條不歸路……

小黑被喚醒,打了個響鼻,長長的睫毛顫動,眼裏滿是茫然。趙決明摸摸它的鬃毛,拍拍它,道:“先起來,等你緩緩我們就走。”

小黑依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趙決明想到包裹還在客棧房間裏放著,便繞到房間窗口,窗戶早在夜間的打鬥中壽命告罄,他提氣躍進屋中,飛快地取回包裹。走廊上悄無聲息,趙決明望了眼黑洞洞的走廊,隱隱聽見粗重的呼吸聲,他趕忙跳下窗回到馬廄邊。

此時小黑已徹底清醒,神清氣爽,蹭了蹭趙決明的手,愉快地嘶鳴一聲,聲音在寂靜的深夜過分響亮。

趙決明摸了摸它的鬃毛,牽著它從後門出了客棧。

天光微亮,正值冬季,孤原上舉目遠眺,滿目荒蕪。

系統讓趙決明將宮九來時所乘的馬車順走,美名其曰精神損失補償費。

趙決明沒有聽它的話,而是從駕車人身上翻出銀票塞進懷裏,拍了拍,對系統道:【就這樣吧。】

系統看他行雲流水毫不猶豫,又想起不久前趙決明從刺客身上掏錢,心情覆雜:【當初你可是連讓你翻墻都堅持不翻的……你變了。】

趙決明糾正:【兩者性質不同,不要混為一談。】

一人一統一邊說著,一邊在徑直離去和看看宮九的情況之間做選擇——畢竟宮九好歹是他堂哥。

系統說:【我懂的比你多,看他方才的情況……他,估計、我是說估計,會欲求不滿。】

趙決明虛心求教:【那他這是什麽情況?你懂的多……能告訴我嗎?】

系統惱羞成怒:【閉嘴!你給我註意一下後面那句話!欲求不滿!欲!求!不!滿!不想被迫當——被纏著打他,你就給我跑遠點!】

趙決明乖乖閉嘴,盡管他依舊十分不解,但系統很少騙他,當即便策馬揚鞭,奔騰而去,將孤原上破破爛爛的客棧拋在身後。

噠噠的馬蹄聲帶著歡快,趙決明擡頭遠眺,心中自許久前便埋下的疑問破土而出。

許久之前,當他還是定王時,便說過“不想的事便是不好”,那夢中逐浪隨波毫無主見之人,又是何人?

流雲舒卷,天光大亮,身側景色化作虛影掠過,山山水水拱手相迎。

趙決明心情漸平,不知不覺將諸多煩惱拋之腦後,面綻歡容。

但見風露九霄寒,山河萬裏,情來不自矜,物我皆忘。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生無可戀):如果我有罪,應該讓法律來制裁我,而不是讓我看到這種場景。

小趙(震驚&好奇):太平堂哥的愛好……是什麽情況?

系統(內心os):……是那種該打碼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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