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隨意地掃了一眼， 可鷹眼被賀錚這一眼看得後背一涼，沒有跟上去。

顧青跟著賀錚走到白芍出來房間的對面房間，裏面一套會議桌椅。賀錚揮揮手讓其他人不用跟進去。

顧青覺得沒什麽和賀錚聊的， 但其實又有很多問題，想了想：“你們手術還需要多久？”

“他們，已經做了。剩下的人全做完， 起碼需要一周。還有那些覆制人， 沒死的， 你們難道不幫他們做手術？”賀錚在會議桌主位上坐下， 指了旁邊位置示意顧青坐。

“可是他們的後腦勺……”不知道上面監獄裏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自然人身上的監控在脖子後面脊椎棘突上面。只有從胚胎開始培育的覆制體，主腦才可能將監控放在大腦裏。”畢竟腦子不是一般的身體組織，手術稍微有問題就會造成不可逆裝的損傷，因此給自然人安裝監控只能是在大腦以外的部位。而不開腦， 手術和恢覆自然也就快很多。

顧青坐到他下手的位置， 點點頭， 等著他後面的話。

賀錚見她沒吱聲， 神情和面對青姨他們相比倒是放松了一點：“周貝貝，還記得吧？”

顧青看著他。

“確認了， 死在了斯貝城裏。”

她第一反應是：“哪種意義上的死亡？”當時周貝貝雖然受了重傷， 但有那個任務小隊， 不一定會當場死亡。

“她被木偶絲‘吃’了， 從身體到記憶。”

顧青立刻理解他的一撕，感覺到一陣惡寒：也就是說，周貝貝作為“人”，被木偶絲完全取代了：“木偶絲， 也是外星的東西？”

賀錚看她不適的臉色， 沒在意：“對， 一種寄生物。”

“她被吃了，你就，就這麽……你當時還去救她。”顧青覺得賀錚的態度是不是太輕描淡寫了一些。

“我救他一次，看在她父親份上，但沒法一直救她。”

“她是本體？她沒用覆制體？”顧青突然覺得，如果周貝貝一直沒用覆制體進入任務，那她對周貝貝下狠手是不是過了。

“你遇到的兩次，是本體。”

顧青眨了下眼睛，這話有意思。

“況且那次救她只是順便。”賀錚看著顧青，進入正題，“你遇到的歐陽景覆制體，擁有本體幾乎所有的記憶。他的死亡讓歐陽景恨失望，也許是沒想到‘自己’會那麽那麽輕易死去。”

說到這，賀錚露出了點不屑。

“我知道，我獲得了他的東西，他因此想教訓我。”顧青接口道。

“那時我不確定你是不是‘那個人’，因此我想親眼去看看。你很像顧青君。”

“難道不應該我就是‘顧青君’？”她敏銳問道。

賀錚微微搖頭。

“是因為‘BUG’嗎，你知道這個對顧青君的評價嗎？”顧青問道。

“知道得不久，不過……”

這時，房間門打開，一個前面跟著賀錚的人帶著青姨和鷹眼站在外面。賀錚指了下顧青對面的椅子，示意青姨坐下。

“你想說什麽問題？”青姨看到賀錚找的她和顧青有所感覺。

等門關上，賀錚看向青姨：“以前小鎮的事，大多你都從阿雲、老雷他們那聽說一些。但有些事你們不知道細節。其實這事應該阿雲他們在這的時候一起說，可是我想你沒把小鎮徹底摧毀前，是不會放阿雲他們出來的吧。”

“你可以等他們出來再說。”青姨撇了下嘴。

賀錚沒理她，看向顧青，沈吟了一下，說道：“顧青君本體死於一次覆制人的反抗，你應該聽說了。”

看著顧青點頭，他繼續說道：“那次事情，起源並非覆制人強到了要破開監獄獲得自由。我也是調查了很久，才確認，其實那一次的推動者是小鎮中的自然人。”

青姨皺起了眉頭。顧青有些驚訝。

“其實到了那時候，在無數次監獄中的人覆滅和重建的過程中，對覆制人到了什麽程度會反抗，大家已經有了經驗。而那次非常突然，比我們預計達到的零界點早了兩到三年，而且死在那次輪回的自然人，不願意使用覆制人的人比例很高。”賀錚看向青姨，“顧青君他們一家死了，還有華濤、馮麗欣、趙學齊……一共死了近三百人。當然，另一邊死的人更多，上千，因此當時我們都沒特別在意，直到下一次又是同樣的情況。”

華濤、馮麗欣、趙學齊這些人都是青姨一起參加過任務的自然人。

“這是你們內部的爭權奪利？”青姨眉頭深皺。

從是否使用或者說壓榨覆制人賺取積分這事上，小鎮分成兩派，一邊是不願意把覆制人當工具的人，以賀錚為首，在雲姨他們逃離小鎮後，不足千人。另一邊則是拼命壓榨覆制人的群體，暫且成為“寄生蟲”，占了小鎮十多萬人的絕大多數。

兩類人中，雖然後者是大多數，但因為本體從覆制體那得到的積分只有正常積分的十分之一，再加上四個監獄容納覆制體的數量有限制，在一個覆制體死亡後，同一人的覆制體需要排隊進行覆制，因此“寄生蟲”累積積分其實並不多，由此獲得的權限也不太高。反而是自己出任務的自然人，雖然風險大，但能持續出任務，快速累計積分，普遍來說權限等級高上不少。

可是兩次事故下來，賀錚他們這邊的人直接少了六成。再加上許多人壽命到了，或者任務中死亡，到了現在只有兩百多人。

賀錚依然沒理青姨，如果只是普通的爭權奪利，他沒有提出的必要。

他看向顧青：“我說說這兩次我查詢到的詳細情況，你看下哪些地方有問題。”

賀錚用了差不過四十分鐘，將兩次覆制人的反抗引起的殺戮詳細述說了一遍，聽得青姨有時痛快有時怒火中燒。

“活該，偷雞不成蝕把米！”青姨聽賀錚說完罵道。

“你聽了剛才的描述，只覺得引起這兩次監獄反抗的‘寄生蟲’死得好？沒覺得其中有問題？”賀錚問道。

“有什麽問題，你們掌控了小鎮更高的權限，雖然你們沒有禁止‘寄生蟲’壓榨覆制人的行為，但對他們來說，你們不同流合汙就是錯誤，就是敵人。敵人比自己人厲害，不趁著敵人更加強大消滅掉，難道等你們哪天控制了監獄全部權限後反過來對付他們嗎。”

說到這，青姨覺得和那些該死的“寄生蟲”比，似乎賀錚他們這些冷眼旁觀慘劇發生的人，相比下十八層地獄，只用下個十層就夠了。

賀錚看向顧青。

顧青低頭琢磨了一會兒，說道：“你說兩次事情，都是‘寄生蟲’裏有人發起，然後聯系到了監獄內的人，偽裝成監獄外的拯救者給他們提供武器。哪作為聯系人的‘寄生蟲’，他們有自己參與過任務嗎？”

“沒有。”

“覆制體也沒出過監獄，對吧，那他們是怎麽聯系上的？”顧青指出第一個疑問後繼續說道，“另外，你們允許覆制體在監獄中拿武器嗎？你的述說中，‘寄生蟲’給監獄裏的人提供物資和武器至少兩年，那些覆制體怎麽把武器藏起來的？還有，第一次事情發生時正好小鎮上在舉行新年狂歡，你們在一起因此導致死亡成片出現就算了，第二次事情發生時，你們明明分散在各處，為什麽傷亡還是這麽大？按照比例，你們的傷亡是‘寄生蟲’的二三十倍……”

她一口氣說出了十幾條問題。

看到賀錚居然拿出了紙筆進行記錄，她好奇起來：“這些疑點應該很容易找到吧。”

賀錚將疑點記錄完成，摸了下紙的邊緣，看向她：“阿青有沒有告訴你，在主腦的評估中，你也是‘BUG’。”

以前主腦對顧青君的評價，他因為那時的權限問題，沒有看到。後來權限雖然有提升，可是也沒有查詢過相關問題，直到察覺雲姨他們情況異常，想通過主腦確認一些東西時才看到了對顧青的“BUG”的評價。

顧青露出驚訝的神情。但是她知道，自己的驚訝和賀錚他們認為的驚訝原因肯定不一樣。對她來說，作為異世來人，她對這個世界自然是個BUG。

“我和你接觸了幾次，不看外表，你其實和顧青君只有四五分像，不過這也正常，我也記不起最初的顧青君是什麽樣了。但最像的是你倆都會不停問‘為什麽’。”賀錚指了下手中的紙，“你覺得找出這些問題很容易，可是對我們很難。”

他左右看了下青姨和顧青才繼續說道，“阿青剛才有覺得兩次事件裏有很多疑問嗎，沒有。我呢，能看出一些，但有些也看不出來。這一點是我在顧青君死了十幾年後才意識到的。”

“你到底什麽意思？”青姨急聲問道。

賀錚拿著紙的手大拇指摩擦著紙面，緩緩說道：“第二次事件後，有一段時間，我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雖然生活任務一切正常，但做什麽都像是在夢游。現在回想起那段時間的經歷，一切都像是霧裏看花，似乎還能記起發生了什麽，但似乎又什麽都不記得了。”

“但那個階段後，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就像是頓悟了一樣。”

“顧青君曾對我們說過，她覺得小鎮裏很多事情很奇怪，外面的世界也是。雖然對於外星文明，我們本來就不了解，因此外星飛船上的東西引起什麽樣的異狀都很正常。可是時間久了，她覺得很多事完全違背了最基本的自然原理，僅憑外星文明這個說法解釋不通。”

說到這他看向顧青：“就像你上次和我提到的，屍島裏活屍的食物來源。前些天我借任務去了屍島。確實有些疑問，那個島上根本就沒有足夠的食物。如果是活屍之間相互獵食，那活屍的數量就不應該有那麽多。”

他沒等顧青回應繼續說道：“顧青君提出的疑問，那時的我們總能找到一個自認為合理的解釋。但顧青君總是不認同那個解釋。有時我們覺得她在擡杠。於是後來她雖然還是會說出哪些地方異常，但不會再在我們面前深究。”

“直到那次事情之後，我才覺得，我們的很多解釋確實有問題。但你讓我說有什麽問題，有些我說不出來。就像是隔了一層磨砂玻璃，能看出個輪廓，可是看不到細節。或者說……”

他緊盯著顧青，一字一句說道：“有一種力量，讓我們下意識忽略很多事情，它遮住了我們的頭腦和眼睛，讓我們無法看到這個世界的真相。”

顧青捏著拳頭，大拇指在食指關節處摩擦，大腦急速轉動著。

青姨低頭皺眉使勁想了一陣，擡頭看向他：“顧青君的其他覆制體沒有，沒有你說的這個提問題的能力？”

“沒有。”

“所以你覆制了一些後發現這能力是顧青君本體獨有的，就沒再覆制了。可為什麽你過了這麽久又弄出個‘顧青君’來？”

“我說是那次事故後遺留的一種感覺你信嗎？”賀錚雖然回覆的青姨，可目光看向的是顧青。他在等顧青的想法。

過了五六分鐘，顧青看向他：“到了聚集地後，我就有一個疑問，為什麽大家覺得乘坐外星飛船離開這事靠譜。我在諾亞的資料室裏看到了一些公開的信息，但是我覺得那些信息沒有說服力。”

說到這，她看向青姨：“青姨，公共信息外，你們還有能證明這件事值得賭一把的資料嗎？”

“諾亞上有星圖，裏面標註了碳基生物可以生存的星球。用上休眠艙，百年內能飛到。另外，通過對諾亞輔腦的解析，我們有把握在輔腦足夠多的情況下，能操控飛船的主腦。”在對外星飛船的研究上，在外面能自由行動的聚集地，比賀錚他們要強很多。

顧青註意到青姨對主腦用的是“操控”而非現在說的“控制”。

她看向賀錚。

“留在這裏等外星人來了後只有死或者生不如死。使用外星飛船離開，最差也就這樣了。”賀錚說道。

顧青看了會兒天花板，直到柔光讓雙眼前一片白，才用力閉了下眼睛，看向賀錚：“你提出的這個問題我早就有感覺，但是沒有多想。我想，這涉及到這個世界的本質。剛出現在監獄中時，我一直試圖弄明白，監獄到底是怎麽回事。離開監獄到聚集地後，我以為大概弄明白了。但現在，我覺得還沒有。至於答案……既然你們的目標一直是外星飛船，也許答案在那上面。”

大家沈默了幾秒，青姨站起來看向賀錚：“楊叔那會一直控制著主腦，不讓它出來搗亂。你們身上的監控，我們也會盡量解除。現在你們已經有一部分人身上沒了監控，我想你應該可以讓我們到地面上，去將該送進地獄的人進到地獄。”

顧青沒法描述地面上的情況。她只知道，也許“絞肉機”是現在對小鎮的最恰當的形容。而炸毀小鎮，是對所有人的仁慈和最妥善的處理。

不說其他，這麽大量的的死亡人數集中在幾個平方千米的小鎮中，第一天整個小鎮彌漫著血腥味；到了第二天，全變成了腐臭味；第三天，無孔不入的劇烈腐臭味讓大家已經沒法在地面上呆著，只能常駐地下。

而四棟監獄大樓，塌了兩棟，一棟C區，一棟B區。剩餘C區和A區大樓裏的覆制人，賀錚提供了他們的信息，一部分在監獄的變態環境中失去了底線和人性的人被他處理掉，剩餘的人青姨他們會為其解除監獄監控。

賀錚是自然人裏最後一個解除掉監控的人，他借助主腦被控制的幾天，為大家安排了載大家回到大陸上去的輪船。鷹眼帶著一群人先到輪船上去找出主腦的監控儀器。

而諾亞經過檢查，頭部外殼毀毀得比較厲害，但並不在頭部的動力系統還算完好，另外操控系統經過輔腦可以勉強使用。

在半個月後，大家屏著呼吸，回到諾亞上。

諾亞開上小鎮中特別留出的唯一沒有布滿炸彈的道路，緩緩向海邊開去。

在進入白霧前，青姨按下了定時炸彈的按鈕。在地下幾層以及地面上，都安有倒計時半小時的炸彈，並且這些炸彈和其他炸彈連成了網。

諾亞頭部剛開上淹在海下的甲板上，大家就感覺地面劇烈震動起來。海水也像被劇烈搖動的澡盆一樣，濺起幾米高的浪花。

與此同時，巨大的“轟隆”聲在身後響起，像是要響徹天地。

震動和“轟隆”聲持續不斷，白霧也劇烈翻滾起來，像是有一只大手，在白霧上劇烈攪動。

諾亞原本還以穩為主的動作猛的加快，當大半船體上了甲板後，下面的半潛船迫不及待開動起來。

半潛船巨大的自重讓它在巨浪中穩當前行，只是半掛在甲板上的諾亞有些搖搖墜墜。

突然，白霧像是中間有一個進出口一樣，膨脹-收縮-膨脹-收縮起來。看到這個異象，半潛船不再管甲板上的諾亞，立刻將速度開大最大。

幾分鐘後，船沖出白霧，急速遠離。

大概開出了兩三百米，響聲停止，白霧猛然收縮。好像是白霧中間出現了一個通向地下的漏洞一樣，海水也瘋狂地向白霧中湧去。

半潛船開足了馬力，穩住自己不要被海水拖進白霧。

諾亞上的所有人都駕駛著各種飛行器離開諾亞，到了遠離諾亞和海水的船艙上。

五六分鐘後，諾亞被快速流動的海水拖進海中。激起的巨大漩渦，讓半潛船都被拖得向下沈了五六米。

十幾分鐘後，體積縮小了三分之二的白霧穩定了下來，海水也漸漸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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