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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糾纏內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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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星輝很慶幸,上門來要債的這兩個人不是專業討債公司的,否則不會這麽輕易解決。而且最關鍵的,他倆甚至稱不上是壞人,只是民間集資的無辜受害者罷了。齊星輝做項目工程出身,三教九流他都廣有接觸,對於搞定這兩個人,並不算什麽難事。

圓臉那個年長一些,叫鮑得安,當那邊警察讓他們的家人勸他們時,鮑得安在電話裏就紅了眼眶。穿臟兮兮運動服那個姓崔,是鮑得安的表弟,腿腳還有暗疾,走路時總有些顛。

“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們也不能花著錢跑這麽遠來找他。”出了派出所大門,鮑得安依然皺著眉頭。他那句“不得已”的話齊星輝不知道聽多少遍了。

“我知道。”齊星輝點頭,“都餓了吧?也折騰一天了。”

“可不是嘛。”小崔道。

“那邊有家清真館子,我請你們吃泡饃吧!”齊星輝道。

小崔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可表情仍是不好意思,“還得讓你破費。”

“沒事兒,一頓飯嘛,我也餓了。”

晚間的泡饃館沒什麽人,大廳因為太空曠而有隱約的回聲。齊星輝要了瓶白酒,兩個涼菜。他倒三杯酒,先舉起杯子,“你們大老遠跑來,我先敬你們一杯。”說完,他咕咚咽了下去。

鮑得安與小崔見狀,也將酒一口喝盡了。

齊星輝先是跟他們聊內蒙的情況,趁機問東問西,在確定他們沒有將來西安的信息告訴別的債主之後,心裏才稍微踏實一些。

“你說那孟老六,前些年掙了那麽多錢,也楞是沒給他親閨女分一點兒,嘖嘖——”小崔擠著眉眼道,“齊哥,咱都是有閨女的人,不懂。你說他重男輕女吧,他又沒個兒子,就這麽一個閨女,嘖嘖!”

齊星輝慶幸這些話沒讓孟玉蕾聽見,不然她該多難受。

“我岳父母離婚早,我愛人也沒有他身邊長,父女倆感情是淡一些。”

“再沒感情自己閨女也是親生的。孟老六給那繼子還買寶馬,沒想到對自己親生閨女這麽摳!”鮑得安道。

“那寶馬現在也不好開了吧?”齊星輝道。

“可不是嘛,都被人開走抵債了。”

“所以說,如果我們確實從我岳父那兒受過恩慧,你們來找我,我們當然得拿出來。但我也給警察解釋得很清楚,這些年我們跟他來往不多,他連孩子的壓歲錢都沒怎麽給過,於情於理,我們確實沒有義務幫他還償還這個債務。”

鮑得安從齊星輝的煙盒裏抽出一根兒,齊星輝給他點上。鮑得安叼著煙瞇著眼道,“說實話,我們昨兒晚上見嫂子之前也在你們小區附近轉了轉。你們那小區在西安也就是中檔,在周圍也算不上好的,你們住的也還是小戶型,我就估摸著你們也不是闊綽的。”

“那也比我們要好不是?”小崔道。

齊星輝透過煙霧瞇著眼睛看著他們,想到他們在妻女周圍四處打探就感到後怕。他知道人被逼急了能幹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除了循循善誘,他沒有別的辦法。

“這件事呢,除了我岳父,咱們都是受害者。但是想要保護自己的權益,你們這種方法不行,先不說你們這天南海北到處找他有多辛苦,大過年天寒地凍,有家也不能回,就算真找到的,他現在那情況,八十萬也拿不出來。”

“拿不出來?我就把他拆了,賣腎、賣肝、賣眼角膜也得把這錢給我們湊出來!”小崔恨恨道。

“話是這麽說,先不說你賣得了賣不了,這可是違了大法的。錢拿不拿得到另說,最後把自己肯定還得搭進去。”齊星輝道。

“齊總,你見得識面多,那你說,我們這還有什麽辦法?”鮑得安問。

“只能通過法律手段了,你們該告的告,法院會判,如果他還有錢或是什麽資產,申請強制執行,還是可以挽回一部分損失的。”

“我們打聽過,那也太慢了,能拿到錢不知道猴年馬月了。”小崔道。

“這種事情本身就急不得,關鍵是,你們只剩這一條有效的途徑了。先不說我們不怎麽跟他來往,現在不知道他人在哪兒,就算知道了,再把你們折騰過去,你們能要到錢嗎?他真有錢還嗎?他要是有錢,何必到處躲債呢!你們跑了這麽多地方,大概也明白這個道理了吧!”

鮑得安和小崔面面相覷,半天不語,像是不甘心的樣子。

服務員將泡饃端上來,齊星輝簡單介紹了一下西安的美食,那兩個人看著碗,也並不很熱情。鮑得安將杯子裏的酒一口悶下,大口吃了起來,發出呼嚕的聲響。小崔相對秀氣一些,時不時還夾兩口菜。

三個人吃差不多了,鮑得安抹了嘴,打了個嗝,問道:“那嫂子賣房是為什麽呢?要是還債,好賴能不能先給我們還點兒,不然我們跑這麽一趟,回去都不知道怎麽跟人交待。”

齊星輝擦了嘴,慢悠悠地掏出手機來。對於他們的質問,他早就準備好了。

“先給你們看這個——”他翻出兩天前信用卡的催款短信,“這是近兩個月銀行給我發的,我每個月要還一萬多。還有這條——這是我的房貸,也是按月要繳的。”收回短信,他又翻到相冊,“這個,是去年我媽手術的住院證明,這是打印的結算單。花了二十多萬,都是從親戚朋友那裏借的。你說我們好端端的為什麽賣房?當然是還債,但這是還我們自己欠的債,岳父那裏的,我們就算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力氣。房子的錢剛一到,我愛人就給朋友轉過去了,現在還有五六萬的窟窿等著我們慢慢還。”

齊星輝說罷,將手機收起來,從外套內裏摸出兩個信封來。“這是兩萬塊錢,你倆一人一萬,再多的,你們就算把我賣了,我也拿不出來了。實不相瞞,去年因為一些身體上的原因,我工作沒了。年前剛聯系了份工作,入職還不到半個月,這兩萬塊錢是我下午在老板那兒求爺爺告奶奶先預支出來的。不信了我可以給你們看微信聊天記錄。”

“不用不用。”小崔忙擺手。

“兄弟,你們大老遠跑來,也不容易。說來慚愧,我也奔四十的人了,能拿出來的,也就這些了。”齊星輝低下頭,“這些錢起碼抵得上你們這一路的盤纏,要再有剩的,你們也給家人朋友買點兒東西回去。你們在警察那說的,過年也沒給孩子買身新衣裳,咱這都是當爹的,我聽了心裏也難受。”

“我比你大了幾歲,咱都一樣,上有老下有小,都不容易。”鮑得安道。

齊星輝將兩個信封推了推,“快收著吧,別讓人看著。”

小崔點了頭,率先將一個信封裝進了衣服口袋,見鮑得安不動,他將另一個塞進了他的包裏。鮑得安沒有拒絕,就算收下了。

三個人喝了兩瓶白酒,兩個男人也漸漸放開了。除了倒生活的苦水,他們說得更多的是人到中年的無奈。齊星輝自然理解,已經與他們推杯換盞,稱兄道弟起來。

“既然你們認我這個兄弟——”齊星輝已然微醺,他抓著鮑得安的手臂,“跟你掏句心窩子的話。我倒黴,攤上這麽個丈兒爸,這麽些年,他沒幫過我們,反而給我們惹這麽些麻煩,但是我不能恨他,因為他給我生了個好老婆。我們結婚十年了,她給我生兒育女,兢兢業業照顧我們的小家,一點兒外心都沒有。今年我媽生病手術、我失業,全是我老婆替我撐著這個家。我三十多了,對父母,對兒女,我不敢說自己是好兒子、好父親,我也算問心無愧,可是對我老婆,我卻不敢說我是個好丈夫,對她,我虧欠的太多——”齊星輝說到動情處有些哽咽,“她已經夠難的了,現在還要遇上這種事情。可我這個當老公的,能怎麽辦?沒有能力替她爸還錢,但至少,得拼盡全力護著她吧!”

齊星輝又給兩人添上酒,舉起杯子,道:“兩位兄弟,雖然咱們都第一回 見,但我也看得出來,你們是實誠人。對你們,我沒藏著掖著,這個債是我岳父欠的,於情於理,我們擔不著,就算你們去法院告,這事兒也跟我們沒關系。既然咱今天坐一張飯桌上吃飯,既然你們賞臉叫我一聲兄弟,我只能求著你們,我們這邊的消息,求你們別透露出去。今天不管是你們來,還是別的什麽人來,結果都是一樣,我們拿不出錢來。我一個大男人,沒什麽怕的,可是我有老婆孩子,我不想我老婆擔心,也不想孩子害怕——”

“齊總,你這是批評我們。我們這趟確實草率了。”

“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們不來咱也不會認識了不是?畢竟我岳父欠了不是你們那一點兒,我也不知道他背後還有多少糊塗事兒。既然我們沒沾過他的光,我們也不想卷進去,就想安安生生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還希望你們理解。”

齊星輝說得誠懇,兩個人立刻點頭。齊星輝與他們再碰一杯酒,這事兒也算他們答應下來了。

吃完飯,齊星輝又將他們送回小招待所,趁著他們酒勁兒又是一番叮囑,這才離開。

對於生活,孟玉蕾自認為是個幹脆的人,所以面對現階段和齊星輝的關系,常常讓她愁腸百轉。那件事依然像刺一樣紮在她的心裏,在每一個面對他的時候、在回憶的時候、在自我沈寂的時候、甚至在練琴的時候,總有突然的痛感襲來,讓她心煩意亂。時間可以撫平很多傷痛,可是在背叛面前,連時間的力量都顯得微弱。

出軌只有零次和無數次。這句話像魔咒一般緊在她頭上。她不懂這句論斷的出處,也不理解何以它能得到如此廣泛的認同。網絡上有無數女性泣血控訴如何一遍又一遍地被欺騙,用自身的經歷去加持那句魔咒,又有無數信誓旦旦的姐妹把它當成真理一樣去捍衛,仿佛男人就真因為這句話而被分成黑白兩類,永遠不出軌,或永遠出軌。

沒有縫隙嗎?孟玉蕾自問,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兩類中間有個窄小的縫隙,可以把齊星輝卡進去,存在一種只出軌一次就不會再出軌的可能?

可是每當她那樣去問,就生出一種自艾自怨來,終究,她心底還是存在一種可能,想要去原諒他。可是糾結其中時,她發現自我一個的微妙感受:隨著時間的推移,被背叛的傷痛每一天都在削弱她對齊星輝的愛意,她甚至生出一種傲慢之心來,像是以上帝視角對他進行審判。這種審判的結果那般清晰可見,可她卻是被審判的一部分。可是隨著她對齊星輝的失望,她對家庭的愛戀卻突顯起來,她那麽深切地愛著兩個孩子、愛著作為一個整體的他們,甚至連婆婆也讓她不舍。而在這種覆雜的情緒之下,齊星輝依然在承擔他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職責,甚至,在經歷一番“變小”之後,他像是被生活徹底改造過了,變得比從前更讓她留戀,他竟是那麽理解她、愛護她、支持她、幫助她。她總以為,若不是怕簽證有風險,她早跟他離了,可是現在,她卻一天比一天猶豫。

當她把苦惱掰開了揉碎了卻描述得那般亂七八糟後,蔣蔓卻顯得雲淡風清。她輕輕吐出一股煙,臉上帶著看脫一切的微笑,道:“看你那麽糾結,離婚也沒什麽了不起。孩子也好,家庭也罷,你們緣分盡了,不離也捆不住,緣分沒有盡,離了也還能覆婚。人生這麽短,為了婚姻這點兒破事兒糾結成這樣子可真累!”

“宿命論就是一種偷懶。”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當你是哪咤呢!”蔣蔓翻了個白眼兒。

看著自己的煩惱被蔣蔓如此輕視,孟玉蕾無奈地搖頭。沒結過婚的人不會懂,她依然這樣認為。

“說句圍城外的話——”蔣蔓把煙摁滅,“現在離婚率那麽高,沒吃過豬肉也算看過豬跑。看了那麽多中年離異夫妻,要我說,女人都太委屈自己了。相比之下,男人根本沒我們想的那麽在乎婚姻,而過分在乎婚姻的,最後都是女人。”

“真的嗎?可是有多少男人犯了錯跪在妻子腳下痛哭流涕的。”

“一部分是因為生活的慣性,他們不想改變;第二個,也有社會原因吧!他們也會在乎別人的眼光,畢竟糟糠之妻不下堂,把中途換老婆當成光彩的大多數都是二百五。”

“那齊星輝呢?”

蔣蔓看了眼天花板,“這還真不知道。”

孟玉蕾心裏稱量“感情”這個詞兒,卻覺到這個年齡再去討論感情多少有些不上臺面。

“不過你這麽一問我有些理解史靜為什麽看上齊星輝了。”蔣蔓道,“我這些年打交道的男人也不少,工作上的、酒桌上的,這麽比起來,齊星輝算正常裏比較上乘的了。”

“這是什麽分類?”

“年齡小的大多青澀,年級大的又油膩,有些呢,年齡不管多大,要麽幼稚要麽油膩,這兩個總得沾上點兒。齊星輝好像一直沒有,不知道他有意經營還是家教不錯,他的尺度把握的很好,總不至於讓人討厭。在職場中能不讓人討厭已經不容易了,他還算有副‘好皮囊’,就那麽被史靜註意到,好像也不是什麽難事兒。”

“雖然我討厭她,可不能否認,她那麽年輕漂亮,什麽樣的找不到,何必呢?”

“就是因為年輕漂亮有資本所以才願意什麽都挑戰一下吧!”

“我不理解。”

“你不理解的多了。”蔣蔓搖了搖頭。

孟玉蕾看她一眼,對於蔣蔓的感情世界她都不了解,她又怎麽能了解史靜?也許這個世界,已經變得讓她越來越不能了解了吧!

笑笑開學沒多久,婆婆原來租的房子到期了,齊星輝沒有續租。她轉給他的十萬他也不肯收,堅持說他自己能解決。當他用那般謹慎又小心翼翼的口氣問她能不能搬回去住沙發時,孟玉蕾很難拒絕。

“離和不離,你現在也並不急著要一個答案。既然決定了出國,時間就能給你答案。這兩年裏,無論你倆誰遇上新的感情,想要離婚,也就是一個手續的事情。如果兩年時間你們還下不了決心,我看也甭離了,這麽湊合著算了,就像我爸媽那樣,一咬牙,兩人頭發全白了,還離個什麽勁兒?”

蔣蔓的話不無道理。當孟玉蕾不再糾纏於離婚證時,便有種豁然之感。她更願意把一切交給時間,未來藏著什麽玄機,她只需要等待就好,而不需急著撕扯傷口,急著求一個“交待”。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十年夫妻?他們的確很難回到從前了,有種東西冰山一樣橫亙在了他們中間,讓兩個人都變得不自由、不自然。可是同一屋檐下,生活以另外一種感受依然向前推進。家務還是要做,孩子還是要管,有些東西要分工,更需要配合。齊星輝每天依然接送笑笑,孟玉蕾要給學生上課或者外出的時候她會把安安送去婆婆家。婆婆和陸叔叔相處得很好,她也因此每天肉眼可見地放松和快樂,對於照顧安安,有陸叔叔的幫助,她也不像從前那樣推托了。

孟玉蕾和齊星輝很少爭執,卻沒有從前那麽多話。家裏的氣氛在微妙的變化,連笑笑都會問孟玉蕾“爸爸的新工作讓他不開心嗎?”

齊星輝的確表現的不快樂,但她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去關心他。她無法向他“示好”,也不願意為難自己。可是夜深人靜,當她聽見他在客廳輾轉反側,沙發因此咯吱作響時,她心裏的難過像一個深坑,在發出呼呼的響聲。她一邊想要責罰他,卻更同情他。她會對孤單的未來感到無措,除了齊星輝,她假想不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更適合她的男人。雖然他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可是他的擔當、他對她的好從來沒有改變過,如果離開她,未來除了孤獨,再也不會有別的內容了。

那個時候,她好想趁著月色去擁抱他,像往昔一般鉆進他寬敞的胸膛,告訴他她願意原諒他,他們可以重新開始,他一定會感動地流下眼淚,或許她可以學著就此忘掉傷痛,他們相擁而泣,重回溫暖的從前。

可是那種念頭只會在夜晚才有,當太陽升起時,仿佛齊星輝“背叛”的深重罪孽也隨之被喚醒,她被陽光賦予一種新生的勇氣。她的生活完全不需要那個罪惡的道德傀儡,她完全可以拋棄七情六欲,像女戰士一樣自己去沖去闖!

孟玉蕾就像那般被傷痛與現實揉搓著,在白天與黑夜之間,努力尋找平衡。可是在時間面前,一切都是枉然,那樣的掙紮都只是無謂的內耗。當她在郵箱裏見到錄取通知時,她知道,這種情緒的糾纏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也許,答案真的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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