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猶如萬斤重，在蘭青雪的心裏緊緊地壓著。他撩起窗簾的手指微微收緊，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他坐在光線昏暗的馬車裏，冷白的臉是唯一的亮色。

蘭青雪低垂下眼眸，纖長的眼睫遮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靜聽還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身上的玄色鬥篷上面還帶著熟悉的熏香，披在身上很有重量，仿佛自己還沒有離開對方似的，此時正被對方環在懷裏似的。

想到這裏，蘭青雪無奈一笑，隨後就向後一靠，閉上眼睛不再想這件事情。

馬車在漫天大雪之中駛離京城，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了風雪中。

京城裏，方應看擡眸看著早已看不見身影的人。他身上落了一層雪，就連睫毛上都是，一身玄衣在漫天的白之中甚至有些毫不起眼。

他緊握著韁繩，修長有力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方應看啊方應看，你還說自己在這段關系中無情無義，看來更冷心的分明是對方。

風雪肆虐，他勒馬回頭，策馬一人歸。

半月後。

一家平常的屋子裏，裏面的客人很少，只有零星三兩個。西南角的一個人披著鬥篷，寬大的兜帽將他整張臉都給遮擋起來，只露出來了白皙的下巴。

他不遠處坐著一位男子，正在拋著花生吃。

戴著兜帽的人正是蘭青雪，他這次來了邊城一個小鎮，這裏的一切對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小時候的事情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每一幕都有著一雙熟悉的眼眸，那雙眼眸的顏色略淡，但冰冷異常，不像是活人。

蘭青雪從回憶裏回過神，自己這次跑得有些遠，都快接近西北了。他從汴京一路北行，一路上也是越來越寒冷，好在身上的玄色鬥篷能夠為他抵禦些許的寒冷。

緊閉著的大門被人推開，外面的寒風伴隨著黃沙一同卷到了屋子裏，蘭青雪正對著門，於是連忙低下頭捂住了口鼻。

進來的人是一個長得略有些兇神惡煞的男子，單手拎著一把無鞘大刀，進來之後就大刀闊斧地在蘭青雪的不遠處坐下了。

“一壺酒，兩斤牛肉。”

蘭青雪聽到之後並沒有回頭，只是小口地喝著手裏的濁酒。

這裏太冷了，他現在還居無定所，只能先喝些酒來驅寒。

周圍很安靜，只有那位青年剝花生的聲音。蘭青雪心裏一跳，沒由來地覺得有危險在靠近。

他身上的暗器自從被方應看搜刮出來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只不過前些天他在客棧沐浴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腰間多了一個袖箭。

回想起離開那天早上方應看的一個懷抱，對方估計就是那個時候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這個猜想讓蘭青雪心頭猛地一跳，方應看這是早就知道自己要離開了？

就在他沈思的時候，剛才進來的那位大漢把酒一口氣喝完之後就“砰”的一聲將自己的大刀豎在了地面上。

蘭青雪被這聲悶響吵到，於是擡眸看了一眼。沒想到大漢坐在他對面的桌子上，看到他的眼神之後就惡狠狠地喊道：“看什麽看！”

對方這一聲在安靜的屋子裏無疑是一聲巨響，把剩下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除了那位一直在專心致志地吃花生的青年。

蘭青雪輕挑了一下眉梢，寬大的兜帽遮擋著他的上半張臉，只露出來了嫣紅的唇和白皙小巧的下巴：“抱歉。”

他思索了一遍對方的體型，於是語氣平淡地道了句歉。

但沒想到對方卻不依不饒，拎起大刀快步走到了蘭青雪的面前：“你是在找茬？”

蘭青雪不由得瞪大了兜帽下的雙眼，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對方恐怕是一個碰瓷的。

“我只是看了一眼，何來找茬一說？”

他的聲音平緩，只不過消瘦的身材在對面的大漢眼裏看來是屋子裏最好欺負的軟柿子。

“哼！廢話少說。”大漢揚起自己的大刀就想往蘭青雪的方向去砍，但他應該沒想到蘭青雪的身子柔軟得很，只是向後一仰就躲了過去。

大漢的刀一時之間收不回來，徑直劈向了距離蘭青雪不遠處的那張桌子。

“砰”的一聲，大漢的刀被一柄劍擋住，那劍的主人只是輕輕一撥，大漢的刀就落在了地上。

拿劍的人正是剛才拋著花生吃的青年，對方面前的花生被大漢的刀掃落，劈裏啪啦的散落一地。

周圍的氣氛肉眼可見的緊張了起來，蘭青雪眨了眨眼睛，擡眸去看青年，沒想到和對方對視上了。

青年表情冷淡，一雙眼眸冰冷沒有任何的感情，就像是死人一般。

這雙眼眸頓時和記憶裏的眼睛重合上，蘭青雪瞪大了雙眼，表情也流露出來了一些震驚。

“臭小子，你多管閑事？”大漢繃緊了身上的肌肉，撿起來了自己的刀，但在屋裏的人看來就像是一個無腦的傻子似的。

大漢的話音剛落，迎面而來的長劍三兩下就將他打得落花流水，不出一刻鐘就連忙道歉跑了出去。

蘭青雪戴著的寬大兜帽剛才躲避的時候掉了下來，漂亮昳麗的臉頓時暴露在了眾人眼前。

他擡手又將兜帽戴了回去，忽略了看向他的目光，掏出錢放在桌子上之後就走了出去。

外面的風很大，席卷著些許的黃沙在眼前飄蕩著。蘭青雪攏緊了身上的鬥篷，低垂著眼眸想著剛才的那一幕。

剛才或許是因為自己躲避的時候往那位青年的方向跨了一步，系統便響起來了一句熟悉的聲音。

只不過蘭青雪還在震驚於對方那雙熟悉的眼眸，甚至都沒有和對方接觸，下意識地就離開了。

他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下，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楞，仿佛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裏。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蘭青雪擡眸，先是看見對方懸掛在腰間的一柄無鞘劍，隨後才是那雙熟悉的眼眸。

“你沒死。”對方看著他，然後說道。

蘭青雪滿腦的情緒瞬間被對方這一句話打破，張了張嘴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對方了。

“你……認出我來了？”他猶豫地開口。

青年——路小佳微微頷首，只不過他的表情和眼神沒有任何的變化，就連看向幼時同伴的眼神都是像看死人似的。

蘭青雪心裏一沈，覺得這次恐怕會比方應看還要難搞。

“你這些年在哪裏？”

路小佳看上去像是單純的疑惑，他看著眼前幾乎十幾年沒有見過的好友，對方看上去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那頭如雪的白發和記憶裏的一樣，就連漆黑的眼眸都是溫柔的。

“一言難盡。”蘭青雪彎眸一笑，他仰面看著路小佳，眉眼之間帶著些許的躊躇。

“怎麽了？”

蘭青雪垂眸一笑：“感覺有些生疏。”

他說完之後又假裝毫不在意地擺擺手：“不過畢竟這麽多年沒見過了，生疏也是自然，你能夠認出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路小佳聽完之後沈默了下來，不過他一向如此，再加上他們這麽多年沒有見過，蘭青雪一時之間也沒有看出來什麽不同。

突然，低垂的視線之間出現了一只修長的手，指腹上帶著厚厚的繭子，掌心裏放著的正是幾顆花生。

蘭青雪擡眸，疑惑地看著路小佳：“嗯？”

“你吃。”路小佳認真地說道，在他眼裏，花生是很重要的，是不能和別人分享的，但在這一刻，他卻拿出來了花生和蘭青雪分享。

蘭青雪看著對方的手：“謝謝。”

他接過對方掌心裏的花生，柔軟的指腹在對方的掌心中劃過。

路小佳收回了手，表情沒有變化，但眼神卻沒有之前那麽的毫無感情了。

“我以為分別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蘭青雪站在路小佳的身邊，擡眸遙望著遠方，他將這些年的事情簡略地告訴了對方，語氣平淡地像是在將別人的故事似的。

路小佳難得皺起了眉，側首看著比自己矮了一頭的蘭青雪：“會見面的。”

他說得很篤定。

蘭青雪忍不住笑了一下，眉眼彎彎的樣子總是讓路小佳想起來對方小時候纏著自己的模樣。

“真好。”他微微一笑，眼鏡裏似乎只能裝得下路小佳，“我一直記著你。”

蘭青雪深吸了一口氣，他現在有些拘束，覺得現在的路小佳和小時候的路小佳變化實在是太大了，他都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來面對對方。

與其說是疏離，倒不如說是久別重逢之後的近鄉情怯。路小佳對他而言代表著小時候的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哪怕後來他們分別了，這段記憶在他腦海裏也一直存在著。

“現在呢？”

路小佳轉過頭看著神情落寞的蘭青雪，如同死人一般的眼眸裏出現了些許的情緒：“要留在這裏？”

“我不知道。”蘭青雪誠實地回答道，他握緊了手心裏的花生，感覺自己找不到任何的歸處，就像是一片落入溪流裏的枯葉一般隨波逐流。

他嘆了一口氣，在風沙中緩緩說道：“我本來就沒有家，從前是這樣，今後也如此。”

路小佳心頭一跳，想起來了荊無命，對方當初很喜歡蘭青雪，卻不教導對方劍術。

他和蘭青雪一樣是一個身世飄零的人，但小時候的那幾年確實昏暗生命中難得的光亮。

“花生。”路小佳輕聲說道，他說的不是吃的花生，而是蘭青雪許久沒有聽過的，早已遺忘的小名。

這是荊無命給他取的，蘭青雪仰面望著天，總算是想起來了那個人的名字。

“哥哥。”

他們像是主動化解了彼此之間的生疏，就像是兩片在暴風雨中孤苦伶仃的浮萍緊緊地依靠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說：

好卡，說不定明天會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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