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路小佳見了面之後，蘭青雪的心總算是平靜了些許。他攏著身上厚重的鬥篷，在寒風中緊跟著對方。

“前面似乎沒有旅館。”蘭青雪擡起手拉著被風撕扯著的兜帽，不由得提高了一些聲音。

路小佳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衣衫，袖子收緊，腰帶緊束，看上去方便極了。

他聽到蘭青雪的話後回頭看了一眼，臨近夜晚之後氣溫下降得很快，對方雖然披著鬥篷，但風總是從各種縫隙中穿進去。

“有的。”他說道，隨後就伸出手拉了蘭青雪一把。

“謝謝。”

蘭青雪身形消瘦，在狂風中甚至有些站不穩腳，更別說腳下的土地質地柔軟，一不小心就會一腳陷入。

寬大滾燙的手掌心緊貼著自己的胳膊，他擡眸看著目視前方的路小佳，隨後便擡手扶住了對方的胳膊。

很少和人緊密接觸的路小佳渾身緊繃，下意識地擡手想要將貼過來的人打飛出去，但當手觸碰到對方身上料子光滑的鬥篷之後就連忙停了下來。

“你太瘦了。”他微垂首，一雙毫無感情波動的眼眸在傍晚的餘暉中閃著光。

蘭青雪抿唇一笑：“沒辦法，之前也無能為力。”

聽他這麽一說，路小佳才想起來對方當時被拐走去做了什麽，冷硬的表情頓時有了些許的融化。

“我扶著你。”

蘭青雪：“嗯嗯，謝謝哥哥。”

路小佳的動作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後就恢覆了正常模樣，伸出了左臂讓對方半抱著。

緋色的衣衫從玄色的鬥篷裏探了出來，在漫天黃沙之中格外得顯眼。

蘭青雪的手很白，像是用玉精雕細琢而成的一般，手指也纖細，指尖圓潤帶著淡淡的粉，此時正搭在一只看起來就結實有力的胳膊上。

因為擡手這個動作，原本垂在身側的鬥篷多了一條縫，露出來了裏面顏色奪目的緋紅衣衫，和外面披著的玄色鬥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風聲不斷，但他們確實是在夜幕降臨前找到了一家客棧。

客棧開在略顯荒蕪的地方，蘭青雪記不得也算正常。

兩個人買了兩間客房，隨後就坐在了大堂準備先吃一些東西。蘭青雪低著頭，下一秒就聽見路小佳率先點了一碟花生。

“你很喜歡花生？”

蘭青雪胳膊抵在桌子上，單手撐著下巴。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眸就這麽柔柔地落在了路小佳的身上。

路小佳正低著頭剝花生，聽到這句話後竟然動作一頓，一顆花生米滾落在他的手掌心裏。

“嗯，喜歡。”

蘭青雪還沒察覺到奇怪的地方，撩起鬥篷就伸出了手。他看著低垂的眼眸的路小佳：“我能吃嗎？”

修長如玉的手指就搭在深棕色的桌面上，成為了視線中的唯一亮色。

“可以。”路小佳微微頷首，語調是平淡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面坐著的不是朋友，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路人。

窸窸窣窣的剝花生響起，沒有幾個人的大堂裏有些安靜。蘭青雪剝著花生，剝完之後只吃了幾個，隨後就把剩下的花生米遞給了對面的路小佳。

路小佳擡眸看了他一眼：“不喜歡？”

“沒有，只是看你很喜歡。”蘭青雪彎眸一笑，眼睛都亮晶晶的，像是他昨晚躺在樹上仰面看到了漫天繁星。

蘭青雪沒看見路小佳眼裏的怔楞，他在等著菜上來的時候就一直低著頭在幫來對方剝花生。

“小時候還不知道你這麽喜歡花生。”他垂眸，纖長的雪色眼睫遮掩著眼底的情緒。

路小佳看著店小二把菜逐漸地上齊，這才擡手將桌子上的一碟花生移到了一邊：“從你走後才開始的。”

他這一句話成功地讓蘭青雪楞住了，手裏捏著一顆淡紅色的花生米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吃飯。”路小佳轉移開了話題，擡手將對方手裏的花生米捏了過來，然後又把一雙筷子塞到了對方的手裏。

蘭青雪回過神來，他擡眸看著路小佳冷漠的眼眸，輕聲問道：“荊……”

他還沒把那個名字完全說完，路小佳就已經擡眸直視著他，提前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已經死了。”

“抱歉。”

“沒事。”路小佳搖了搖頭，翻轉過筷子之後就給蘭青雪夾了一塊牛肉。

蘭青雪看著碗裏的菜，莫名地感覺心裏一酸，就像是將整顆心臟泡在了陳醋裏似的。

他們簡單地吃了晚飯，隨後就各自回了房間休息。

房間不算大，只能做休息用，蘭青雪進去之後點了燭燈，一邊解開身上的玄色鬥篷，一邊看著店小二擡進來熱水。

他聽著隔壁路小佳搬弄桌椅的聲音，心裏頓時五味雜陳。

熱氣升騰，猶如白霧一般模糊了蘭青雪昳麗的臉。他坐在浴桶裏，白發散在身後，在水裏像是水草似的飄蕩著。

白皙的臉頰沾染上了緋紅，纖長的眼睫上也掛滿了水珠。

蘭青雪沐浴完之後就披上了一件衣衫，渾身散發著濕潤的水汽。臉頰也是淡粉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顆汁水飽滿的水蜜桃似的。

他穿好衣服之後就推開門出去了，剛好碰見路小佳，對方身上也帶著濕潤的水汽，將渾身的冰冷肅殺消減了幾分。

“頭發怎麽沒擦幹？”

蘭青雪將潮濕的長發撥弄到一邊，既無奈又無辜：“太費時間了，現在我也不睡，等頭發自己幹就好了。”

聽完他的話之後路小佳沈默了片刻，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蜷曲，就當蘭青雪要繞開自己的時候才開口問道：“我來吧。”

蘭青雪驚訝不已，他仰面擡眸看著路小佳，在如此近的距離他才發現對方的眼睛是死灰色的，毫無感情，卻閃爍著銳利的光。

“好，謝謝……哥哥。”他抿唇一笑，主動伸出手拽住了路小佳的袖子。

被熱水泡過的手指溫熱，觸碰到胳膊之後竟然能透過身上的衣衫傳到肌膚上。

路小佳微微頷首，倒是也沒有打斷對方的小動作。

蘭青雪跟在路小佳的身後進了對方的房間，隨後就乖巧得坐在一旁任由對方拿出一張幹凈的棉巾包裹著他的長發。

帶著繭子的指腹在頭皮上時不時地摩擦而過，蘭青雪渾身一抖，感覺像是被雷劈到了似的。

“弄疼你了？”

路小佳站在蘭青雪的身後，高大的身影將對方完全遮擋住，再加上距離如此之近，像是相擁似的。

“沒有。”蘭青雪連忙搖搖頭，他擡手握住路小佳的手腕，隨後就微微向後轉頭，“就是……”

他支支吾吾的，就連表情都開始不好意思了起來。

路小佳看著蘭青雪這個表情，略顯疑惑地垂眸，死灰色的眼眸難得出現了些許的殺氣之外的情緒。

“我喜歡。”蘭青雪輕咳了一聲，然後牽著路小佳的手碰了碰自己溫熱細膩的臉，“聽……挺舒服的。”

路小佳凸出的喉結上下微動，被對方握著的手輕輕一動：“嗯。”

他言簡意賅，冷淡地“嗯”了一聲之後就不再說話了，而是擡手不怎麽熟練地在蘭青雪的頭上揉了揉。

蘭青雪主動地把自己的腦袋往對方的手上湊了湊，他正在坐著，看向路小佳的時候眼睛必須要上挑，因此在對方的視角來看，擡眸乖巧往他手掌心蹭的人像極了一只小貓。

“喜歡就好。”路小佳平淡地說道。

他拿慣了劍的手此刻正動作溫柔地給蘭青雪擦著頭，棉巾和潮濕長發摩挲時發出細小的聲音，在光線昏暗的房間格外得突出。

蘭青雪微閉著雙眼，他能夠察覺到路小佳對於情感的冷漠，好在他們還能重新維系之前的感情。

頭皮處傳來舒適的感覺，蘭青雪在熟悉的人面前總會卸下防備，竟然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路小佳的動作一頓，低頭看著頭微微後仰靠在自己腹部的蘭青雪。

對方並沒有意識到現在的姿勢，反而是困倦得不行，纖長的眼睫搭著一動都不動。

他慢慢地松開了自己的手，隨後又動作輕柔地將蘭青雪的長發收拾好。

在路小佳做這些的時候，淺眠的蘭青雪其實已經醒了，但他實在是太困倦了，只是睜開了雙眸嗓音綿軟地看了好幾聲哥哥。

而路小佳在這一聲聲軟綿綿的哥哥中逐漸地潰不成防。他任由蘭青雪靠在自己身上，然後慢慢地半蹲下來。

“花生。”

他低垂著眉眼，平常如同死人一般的眼眸此刻陷入了回憶。

在荊無命那裏的那段時光仿佛再次顯現在眼前，嚴厲教導的師父、乖乖巧巧緊跟在他身後的花生。

但自從花生被人擄走之後一切都變了，荊無命死了，而他也被困在丁家的恩恩怨怨中。

生活是痛苦的，但回憶裏能有丁靈琳和蘭青雪在，仿佛也沒有那麽地難熬。

蘭青雪察覺到了對方毫不遮掩的目光，於是睜開了雙眼。引入眼簾的是一雙死灰色的眼眸，隨後便是路小佳俊朗的臉。

“哥哥？”

他打了一個哈欠，隨後便低垂著眼眸，語氣帶著濃厚的睡意：“擦好了嗎？”

“好了。”路小佳點點頭，隨後便松開了扶著蘭青雪的肩膀的手。

蘭青雪眨眨眼，然後無辜可憐地看著路小佳：“哥哥，我一個人睡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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