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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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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當真不記得了?◎

再一睜眼, 卻回到了南柯鎮。

江采霜頭痛欲裂,手心痛苦地抵在太陽穴兩邊。

背後伸來一雙大掌,輕輕移開她的手, 溫熱的手指落在穴位上, 動作輕柔地幫她按揉。

猶如沁涼的水流, 滋潤了幹涸的土地。

江采霜腦袋總算不再一跳一跳的疼,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發現自己回到南柯鎮的小院,她不禁皺起眉, “怎麽回事?我們不是已經去青州了嗎?怎麽又回到這裏了?”

“嗯?看來道長是睡迷糊了。”燕安謹低低地笑著。

江采霜回頭看他, “你這話何意?”

“前夜中秋,我們留宿這方小院, 道長與羅方恰巧是同鄉, 便興致頗好地多喝了幾杯酒,昏睡了整整一日呢。”

江采霜怔楞地聽完,“什麽?”

中秋早就過去了, 怎麽會是前夜?

她什麽時候跟羅方喝酒了?

燕安謹無奈地看向她, 搖頭輕笑, “道長素來酒量不佳, 這次的桂花酒甘醇濃烈,後勁頗大,在下應該攔著道長的。”

江采霜捏了捏指尖, 茫然如稚童一般, “你在說什麽……”

她明明沒有喝桂花酒。

此行要去見師父, 她明知自己酒量不好,怎麽敢碰酒呢。

燕安謹原本輕松的神態, 逐漸染上些許凝重, 低聲問:“道長當真不記得了?”

江采霜搖頭, “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燕安謹擰眉望著她,隨即下了床榻,從桌上取來一只盛了酒液的酒盞。

“道長聞聞看,桂花酒的香氣你可還記得?”

江采霜湊近酒盞,聞見清冽馥郁的桂花香氣,“桂花酒的酒香我記得,可只有梁武他們喝了酒,我並沒有喝才對……”

燕安謹站在床榻邊,面露憂色。

他擡起手掌,掌心輕貼在她額頭,“似乎並未發熱,奇怪。”

外頭傳來小虎子的聲音:“主子,要出發了。”

燕安謹握住她的手,商量似的輕聲道:“道長,我們先回青州。之前發生的事情,道長路上再慢慢想,可好?”

他說話的語氣和風細雨,如江采霜記憶中一樣溫柔。

“好。”

燕安謹扶她下床,更衣穿鞋。

江采霜被他牽著來到院中,其他人已整裝待發,羅方也跟他們一起。

“我不會騎馬,便與梁大哥同乘一匹吧。”羅方靦腆地開口。

梁武大掌一揮,豪爽應下,“好!待會兒就讓大哥帶你體會一番,策馬疾奔的妙處!哈哈哈哈。”

羅方忙連聲討饒,“梁大哥就饒了我吧,我長這麽大還沒騎過馬,慢慢來,慢慢來就好。”

江采霜站在石階前,這院子的陳設布置倒是與她記憶裏的沒有出入。

連帶院子裏這棵參天的古槐,她也頗有印象。

視線掃過樹上掛著的燈籠,江采霜眼睛一亮,剛要去摘燈籠,卻被人握住手臂。

燕安謹關心問道:“道長要做什麽?”

“我去看個東西。”江采霜指著前方的槐樹。

“好,我陪你去。”

江采霜走在前面,燕安謹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

不知為何,江采霜心中莫名發毛,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而身後也傳來了沈沈的、加快的腳步聲。

她跑得越來越快,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可這個小院就好像沒有盡頭似的,跑了許久都沒有跑到樹下。

終於,江采霜氣喘籲籲地跑到了槐樹邊,她踮起腳,摘下了掛在樹上的燈籠。

院子裏所有正在交談的人齊齊停下,空洞的視線轉向她。

在她身後,燕安謹伸出一雙手,將燈籠從她手中抽走。

“道長到底要看什麽?”

江采霜被驚了一跳,心慌不已地回頭。

卻見燕安謹神色如常,修長指尖把玩著那只燈籠,似乎只是好奇。

江采霜稍稍松口氣,指尖摳開燈籠外面糊著的紙,撕開一條縫隙,“若是我真的昏睡過去了,便不會知道這燈籠裏有毒香。”

只要燈籠裏有毒香,就能證明她實實在在經歷過中秋夜的事。

她沒有喝酒昏睡。

沒有。

江采霜撕開糊在竹篾上的燈籠紙,露出裏面的一截蠟燭,可旁邊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怎麽沒有?不應該啊,明明有毒香的。”

“什麽毒香?”

江采霜擡起頭,“羅方與強盜聯手,偷偷在燈籠裏放了毒香,想要迷暈我們,搶奪金銀馬匹。”

見燕安謹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抓住他的衣袍,著急地解釋道:“你忘了嗎?還是你跟我說的,整個南柯鎮都有問題。”

“什麽問題?”

“南柯鎮只有年輕男人,沒有老弱婦孺。”

燕安謹眉心攏起,盯著她一言不發。

江采霜心下不免焦急,便將燈籠搶過來,繼續撕外面的油紙,把燈籠撕成了一個只有竹篾的框架。

如此一來,視線再也不受遮擋,燈籠裏面就是只有蠟燭,沒有她所說的毒香。

院門被敲響,一位微胖的婦人牽著小孩過來,“羅大哥,你這是要走了?”

羅方憨厚地笑了笑,“是啊,我要回青州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終於能回家去了。我正說要給你送些吃的,既然你要回家,正好把東西帶到路上吃。”

“多謝了。”

江采霜怔怔地望著突然出現的女子和小孩。

整個鎮子明明沒有女人,沒有稚童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燕安謹嘆了口氣,“興許是臨近青州,道長心緒煩憂,所以才生出了幻覺。”

“不是幻覺……”

“道長無須太過擔心,清風真人法力高深,不會有事的。道長若是覺得疲累,我讓人租一輛馬車,道長路上便坐在車裏休息。”

江采霜喃喃自語著搖頭,“不對,不對……”

可眼前發生的一切都這麽真實。

視野中一切都清晰明亮,顏色鮮活,她能聞到淡淡的槐花香,能感受到竹篾尖戳手指的痛感。

是她剛從一場漫長的幻夢中蘇醒,還是她此刻正在夢中?

這是夢境嗎?

燕安謹聲色如常地吩咐人備好馬車,他和江采霜一起坐在馬車上,其他人騎馬隨行。

路上,每路過一個地方,燕安謹都會向江采霜介紹這裏的風土人情,還有一些有趣的奇聞軼事。

因著這次多了輛馬車,所以前行的速度慢了不少,用了快五日才到青州城。

江采霜沈默不語地坐在馬車角落,腦海中有兩股念頭在瘋狂拉扯。

一個念頭是,之前從南柯鎮開始發生的一切,都是她醉後的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她也該將那些事情放下。

另一個念頭是,她此刻就被困在一場夢中。

若當真如此,她要怎樣才能逃出去?

這幾日她所經歷的一切都好似真實發生的一樣,她可以吃飯喝水,能看得很清晰,能聽得真切,能聞到氣味,也能嘗到味道,有觸覺更有痛覺……甚至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馬車上。

會有這麽長的夢嗎?

江采霜不禁開始懷疑。

馬車駛進青州城,簾絡外面傳來熱鬧喧嚷的聲音。

江采霜撩起車簾往外看,見外面燈火輝煌,長街酒旗招展。

楊柳河岸邊搭起了無數香案祭壇,擁擠的人潮正在燒香做法,敲鑼打鼓地祭拜水路菩薩“禹王”,祈求禹王震澤保平安。掛著華燈的輕舟蕩破水波,絹紗後的歌姬舞姿曼妙,絲竹聲裊裊。

“青州城裏有白露節氣祭禹王的習俗,香會能持續七日,今天正好是最後一日。”

江采霜被盛況所吸引,撩著簾絡看了許久。

在她認真賞景之時,腦海中被忽略的念頭一點點浮了上來。

如今南方多地戰事四起,已經快要蔓延到青州,怎麽還會有這麽熱鬧的景象?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剛生出這樣的想法,前面不遠處,羅方身下的馬匹忽然不受控制,朝著馬車沖了過來。

馬車被重重一撞,江采霜的身形朝一邊倒去。

她趕緊扶住車廂內壁,可還來不及松口氣,馬車的馬兒也受了驚嚇,仰起前蹄在大街上狂奔起來,驚得路人四散而逃,尖叫聲此起彼伏。

江采霜被晃得頭暈目眩,幾乎要吐出來。

馬車穿過鬧市,踢翻了幾個攤位後,竟直沖江河而去。

馬蹄高高揚起,伴隨著一聲嘶鳴,馬車重重落入水中,濺起的水花灑滿岸邊。

江采霜身子驟然一輕,衣衫被打濕。

緊接著,冰涼的水不停往鼻腔裏灌,生冷的澀意蔓延到肺部,窒息和缺氧的感覺奔湧上來。

意識越來越沈。

眼皮忽然被一陣強光照射。

江采霜下意識擡起手擋在眼前,瞇著眼睛坐起來,咳嗽了好幾下。

咳嗽聲嘶啞,咳出了一地的水。

“霜兒,我的好孩子,你終於醒了。”

江采霜還未反應過來,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聲音聽著很熟悉,似乎……是她的姥姥?

江采霜從她懷裏擡起頭,“姥姥?您怎麽在這裏?”

“你落水多日,今日才醒。”

姥爺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待會兒讓翠翠把剛燉好的松茸雞湯端過來,給你暖暖身子。”

“翠翠?”江采霜驚詫不已,“翠翠應該在京城啊。”

姥姥笑道:“翠翠是你的貼身婢女,從小就在你身邊照顧,跑到京城去幹什麽?”

“霜兒不會是睡迷糊了吧?哈哈。”

沒多久,翠翠打著簾子走進來,端來一碗金黃澄澈的雞湯,香氣飄出去老遠。

江采霜呆楞在原地,在姥爺姥姥的勸導下,默默喝下了這碗雞湯。

她此刻正在青州老家,旁人都說她因為一次玩鬧,不慎落水,昏迷了好幾天才醒來。

江采霜不止在這裏見到了姥爺姥姥和翠翠,還見到了同樣應該在京城的采青姐姐。

只是采青姐姐不是她的堂姐,而是變成了舅舅所生的表姐,羅采青。

“不對……這裏是寧府,我娘姓寧,舅舅的女兒怎麽會姓羅呢?”

更讓江采霜意想不到的是,她還多了一個表哥——羅方。

姥爺姥姥笑呵呵地同她說:“你從前最喜歡跟表哥一起玩,怎麽長大了反而生分了呢?”

“什麽寧府?怎麽連姥爺姓什麽你都忘了?”

“你爹娘何時在京城了?他們、他們早些年便已經去世了。霜兒,別想這些了。”

江采霜在府上住了兩日,發現自己關於過去的記憶正在逐漸變得朦朧,模糊,就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就像是——蘇醒後對夢境的遺忘。

更重要的是,她的法力不見了。

腰間掛著的桃木劍,小葫蘆,懷裏藏著的羅盤和符紙,都變成了一堆沒用的廢物。

江采霜從腰間取下小木劍,努力回想法訣,試圖調動身體裏的靈力,來將其催動變大。

可她嘗試了半天,經脈中分明空空如也。

往日蘊藏在身體裏的磅礴靈氣,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江采霜不死心,換了符紙再試。

“引火符,燒!”

她手指捏訣,指向夾在另一只手上的符紙。

幾息過去,符紙毫無反應。

江采霜深吸口氣,一次次地繼續嘗試。

“霜兒,怎麽又在搗鼓這些玩意兒了?你還想要什麽,姥姥去街上給你買。”

江采霜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這些不是街上買來的,是我師父送給我的。”

“什麽師父?你這孩子,又在亂說什麽胡話了?”

江采霜不禁氣急,“我師父是清風真人,住在青城山,拂塵觀。我從五歲起就跟他拜師學藝,學了降妖除魔的本事,怎麽突然間就不行了呢?”

姥姥露出慈祥的笑容,“傻孩子,這世上哪有什麽妖魔?是不是睡覺前看話本看得太多,夢裏被魘著了?”

“我沒有亂說,這個世上就是有妖魔。我被我爹娘接去了京城,和燕世子一起破獲好幾樁案子,捉了好多妖。”

“燕世子……這個人聽著倒是耳熟。”

“在什麽地方聽到的?”

“不記得了。”

江采霜眼裏不由浮現出失落。

這個地方雖然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老家,但她不想繼續待在這裏。

這裏處處透著詭異,處處透著陌生。

根本不是她的家。

江采霜溜出老宅,叫了輛馬車,徑直前往青城山。

可到了青城山下一看,卻並沒有看到上山的石階,也沒有看到聳立的山門。

只有一座蒼莽高山矗立在那裏,山上林木茂盛,是幾乎無人踏足之地。

怎麽會這樣?

江采霜一頭紮進足有一人高的灌木叢,倔強地往山上走,臉頰和脖頸、手臂都被樹枝劃出了細小的傷口,又澀又痛。

她卻渾然不顧,莽著一股勁上了山。

金烏西陲,江采霜頂著滿身的傷口和雜草,終於抵達山頂。

可山上什麽都沒有。

除了一望無際的草木林海,什麽都沒有。

沒有拂塵觀,沒有清風真人,沒有師父和同門。

什麽都沒有。

江采霜鼻子發酸,眼前漸漸漫開水霧,她無助地蹲在地上,放聲哭了起來。

後來是羅府的家丁尋過來,將她接了回去。

大夫過來給她看病,江采霜看見那人熟悉的眉眼,立馬抓住他的手,“宋公子!你知道燕安謹去哪兒了嗎?”

這不是宋允蕭嗎?

他也出現在這裏了。

“宋允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將她的手揮開,“姑娘,請自重。”

姥爺姥姥站在一旁,看到她這副模樣,兩位老人臉上都浮現出來濃濃的愁容。

“這孩子到底怎麽了?”

大夫把完脈起身,提著藥箱往外走。

姥爺姥姥跟了出去。

江采霜偷偷下床,趴在門上偷聽。

“令愛落水後受了刺激,記憶錯亂,似乎有失心瘋之象……”

失心瘋。

江采霜抱住頭蹲下,不敢相信自己會聽到這三個字。

怎麽可能呢?

她明明有著那麽多真實的記憶,她有師父,有師兄師姐,有爹娘,有采薇姐姐采青姐姐……還有燕世子。

他們都去哪兒了?

從那天起,江采霜便被軟禁在府上。

姥爺姥姥不放心她,怕她這個狀態下出門會有危險,便派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看著她。

江采霜沒了法力,哪裏是這兩個婆子的對手,被壓制得死死的。

從小她就在老宅長大,此刻,這裏卻成了困住她的牢籠。

表哥羅方前來看她。

“霜兒,聽說你生病了,哥哥過來——”

“你不是我哥!”江采霜急聲打斷他,“你是我在南柯鎮遇到的陌生人,你說你家在青州,受地痞所害才流落外地……”

羅方表情覆雜,“霜兒,這些都是你從哪聽來的?”

“這不是我聽來的,都是我經歷過的事情!”

羅方沈默片刻,嘆了口氣,“那你說說,你怎麽會去外地?你年紀小,祖父祖母不可能同意你單獨出遠門。”

江采霜努力回想那些變得朦朧的記憶,想得頭都疼了,終於捕捉到一絲回憶,“我、我被我娘接回了京城,後來南方起了戰事,我不放心我師父,就回青州來看看。”

“不可能,我姑父姑母,也就是你的爹娘,早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們怎麽可能會來這裏接你?”

江采霜立刻說道:“我可以畫下來,我畫下來給你看。”

“好,你畫吧。”

羅方讓下人準備了筆墨紙硯,江采霜坐在桌前,回憶了很久,才終於動筆。

等她畫完爹娘和哥哥,采薇姐姐的模樣,拿給羅方看的時候,羅方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我還記得其他人,你也幫我找。”

江采霜畫了自己熟悉的很多人出來,邊畫邊講自己與他們的關系和過往。

過了兩日,江采霜知道羅方當時為什麽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羅方帶來了三個人,一家三口,與她畫像中的爹娘和哥哥一模一樣。

“爹,娘,哥哥!”看到熟悉的親人,江采霜鼻尖一酸,踉踉蹌蹌地朝他們跑去。

跑到一半,她的腳步被他們陌生的眼神釘在原地。

那個與江水寒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撓撓頭,小聲問道:“你們家小姐這是怎麽了?”

“哥哥,你不認得我了?”江采霜咬著下唇,眼眶漸漸泛紅。

青年一頭霧水,“您在說什麽?我怎麽會是您的哥哥呢?”

江采霜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另外兩人身上,“爹,娘,你們也……”

中年夫妻尷尬地笑了笑,“小姐,您不要開玩笑了。”

三人看她的眼神都很陌生,帶著尊敬,根本不是看向親人的眼神。

就好像他們真的不是她的家人一般。

江采霜蒼白的嘴唇顫了顫,“那他們是誰?”

“霜兒,你不記得了?你從前最喜歡去橋頭街角那家香飲糖水鋪,這是掌櫃的一家三口啊。”

江采霜腦子裏“嗡”的一聲,仿佛高樓坍塌。

隨即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醒來後,江采霜不吃不喝。

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可她只顧靠坐在床頭發呆,誰也不理。

羅方每天都跑來跟她說話,自言自語,絮絮叨叨地說很多事。

“霜兒,你之前說的師兄師姐,我也打聽到了,都是姑父姑母故交的孩子。與你常常來往,所以你才會記岔了。”

“還有你說的宋鶯,她是街邊唱皮影戲的,所以能模仿許多人的聲音。他與宋大夫並非兄妹,也並不認識。”

“你師父的畫像我也看了,他其實是我們這裏有名的教書先生,你從前跟著他學詩詞文章。”

……

這日,羅方興致沖沖地跑來,“我找到你說的燕世子了。”

江采霜黯淡的眸泛起亮光,“在哪兒?”

羅方腳步慢下來,晃了晃手中的書本,“在……在書裏。”

“什麽?”江采霜皺了下眉,“拿來我看看吧。”

接過羅方手中的書,江采霜翻開幾頁,發現是寫志怪故事的話本。

話本中的主角……燕安謹,定北王世子,清風真人的愛徒,隱藏在人族中的狐妖。足智多謀,修為深不可測。

第一樁案子,寫的是世子北上京城,查察歪柳巷,醉香坊人皮一案。

第二案,查的是望天樓覆池案。

第三樁案子,是太舍學子失蹤案……

所有江采霜以為是自己的真實經歷,其實都是書中人的故事。

與她沒有絲毫關系。

翻到最後,還附了一張燕世子的小像。

劍眉鳳目,狹長的眼眸多情溫柔,鼻若懸膽,薄唇朱紅。唇畔漾著蠱惑人心的笑意,面容昳麗俊美,漂亮得不似真人。

江采霜的背一點點彎下去,舔了舔幹澀的唇,“這是哪來的話本?”

“這是采薇仙子寫的書,外面賣得可好了。”

采薇。江采薇。

就連采薇姐姐也是她的幻想嗎?

江采霜腦子裏仿佛有一雙大手在不停地撕扯,幾乎要將她的腦袋撕成兩半。

她痛苦地抱住頭,閉上了眼睛。

而站在床前,方才還一臉關心的羅方,卻露出了滿懷惡意的笑。

屋中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江采霜躺在床上,身體疲累至極,卻仍是思緒紛亂,根本睡不著。

她回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曾經那樣真實地發生過,怎麽會只是她的一場夢呢?

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師兄師姐,對她有著救命之恩的師父,還有慈愛的姥爺姥姥……他們不是這樣的,姥爺姥姥對她那樣愛憐,怎麽會將她軟禁在府中?

江采霜回憶起五年前的一件事。

那日中秋,江采霜如往常一般,在後山的懸崖邊上苦苦練劍。

她修行向來刻苦,不管什麽節慶,都要練到半夜才會下山回家。

那日,江采霜記得自己穿了一件鵝黃的衫裙,還是姥姥親手幫她縫制的。天剛剛擦黑,她正拿著桃木劍,認真地對著破破爛爛的稻草人挑刺劈砍,師姐跑了過來。

“白露。”師姐叫住她。

江采霜揚袖,擦了擦額頭的汗,“師姐,怎麽了?是師父有事叫我嗎?”

“不是,”師姐一路上跑得急,不停喘著氣,“你怎麽還不回家?”

江采霜抿出一抹笑,靦腆地道:“師父今日新教的口訣,我還沒學會呢,再練一會兒就回去。”

師姐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丫頭,什麽時候練劍不行?非要在今日練?”

江采霜呆呆地問:“今日怎麽了?”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江采霜一臉茫然,“什麽日子?”

“今天是八月十五啊,傻丫頭。一年就這麽一次,你不回去陪家裏人,難道就打算孤零零地在山上,陪這個稻草人過節嗎?”

江采霜楞了下,遲鈍地擡起頭。

一輪明亮的圓月高懸在夜空中,灑下皎潔如銀的月輝,給蒼翠的山林都罩上了一層如夢似霧的薄紗。

“今天……是中秋?”她這時才後知後覺。

“是啊,要不是我回來拿東西,還不知道你一個人在山上沒走呢。趕緊下山去吧,你家人在山下等你。”

“我家裏人來了?”

“是啊,別讓老人等久了,快去吧。”

江采霜一聽這話,頓時瞪大了眼睛,慌裏慌張地道:“哦,好,我這就下山!”

她丟開符箓,急急忙忙往山下跑。

師姐無奈地笑了笑,高聲提醒道:“你慢點,別摔著了!”

江采霜練劍出了一身的汗,沿著野菊遍地的石階往下走,微涼的山風迎面吹拂,帶來一陣舒適的沁涼。

遠遠地便看到,家裏的馬車停在山腳下,姥爺姥姥手中提著東西,翹首往山上看。

江采霜剛好路過一片陰翳的樹影,身影被擋住,兩位老人沒有瞧見她。

“這孩子,怎麽跟你年輕時候一模一樣,又倔又刻苦,都這時候了還不下山回家。唉,累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姥姥無奈地感嘆道。

話雖如此說,她的語氣卻是充滿了驕傲的。

別看她家小霜兒年紀小,可是早早就在青城山上拜師學藝了,還跟她師父去外面捉妖除魔呢。

連她師父都說,她是所有弟子中天賦最好的一個,將來必會有大作為。

“想學本領,不用功哪行?自從霜兒跟在清風真人身邊,身體比小時候好多了。難得孩子也喜歡學道術,那便讓她盡心學吧。”

“我又沒說不讓她學。”姥姥唉聲嘆氣,“只是做長輩,哪有不心疼孩子的。”

聽到這裏,江采霜不自覺咬著下唇,慢下腳步。

“前頭我聽真人說,霜兒膽子可大著呢,遇到妖怪一點都不怕,她師父說她心性純直堅定,天生就是修道的好料子。”

姥姥語氣悠遠地感慨道:“剛才上山那個女娃娃你瞧見了吧?身上拿的小木劍都跟我們霜兒一模一樣。等霜兒長大,成了大姑娘,肯定也跟那個女娃娃一樣俊……”

江采霜站在樹影下,看到兩位老人站累了,便相互攙扶著在石頭上坐下。

他們敘著家常,目光始終不離她下山的路,生怕沒有第一時間瞧見她。

江采霜鼻子發酸,眼眶一瞬間湧上濕潤。

她加快腳步往下走,嗓音沈悶地喊了一聲,“姥爺,姥姥。”

“霜兒,你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江采霜如實回答:“方才師姐過來叫我,說你們在山下等著我呢。”

“唉喲,會不會影響你修行?”

“唔,會影響一些,但是我明日再練劍也不遲。”

說罷,江采霜抿了抿嘴,臉頰微紅地小聲說道:“中秋一年只有一次,我想跟家人一起過。”

姥姥露出欣慰的笑容,“霜兒長大了。”

“快嘗嘗姥姥親手做的月團,比外面鋪子裏賣的還好吃呢。”

晃晃悠悠的馬車上,江采霜吃著月團,聽姥爺姥姥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

“這會兒正是蟹最肥美的時候,回去咱們吃煠蟹,喝桂花茶。”

“姥爺讓人把桌子搬出來了,正好今天你放課放得早,咱們一家人坐在涼亭裏頭賞月看菊。”

“你爹娘給你寫了信,還送了許多東西過來。他們都很擔心你的身體……”

月涼如水,夜風掀起車簾一角,送來一陣陣桂花香。

江采霜腰間綴著叮鈴啷當的法器,親昵地靠進姥姥懷裏。

姥姥身上有種很好聞很舒服的氣息,她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但一靠近便覺得安心,溫暖。

江采霜驕傲地說道:“我今日學了新的法訣,師父誇我認真,還說要把他的法器傳給我呢。”

姥姥遍布皺紋的手溫柔地撫過她發間,“好,真好,我們霜兒最厲害了。”

“往後我會更努力修行,等我抓完天下所有的妖魔,就可以一直留在姥爺姥姥身邊了。”

……

躺在床上的江采霜睜開眼睛,枕上留下一塊深色的水痕。

她吸了吸鼻子,起來坐了一會兒,對著窗外喊道:“翠翠,我要見我姥爺姥姥。”

翠翠請來了兩位老人。

江采霜坐在床上,杏眸清透澄凈,定定地望著他們。

“霜兒,以前的事你都想起來了嗎?”姥姥慈愛地問道。

她坐在床邊,想要拉住江采霜的手。

江采霜下意識躲開。

隨著距離的拉近,她垂下眼睫,心也越來越沈。

這一次,江采霜內心無比堅定。

這個人不是她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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