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對付他！”

這不是個問句。

賀武掌門聳聳肩，“難得周澤楷獨自下了輪回峰。”

賀武派出的探子與臥底，自然不會只有你江波濤一人。你與周澤楷，兩個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雖不至全在掌握，至少也看得三四分——三四分也就夠了。

堂堂輪回宗主，總不至於對每個手下都註意到那個份兒上，更不會與誰時時比肩，輕輕替他吹去發頂飛絮，溫存如呵。

而你註視周澤楷的眼神兒——你敢別那麽癡癡地瞧他嘛？

甭管是你看上了他還是他看上了你，兩小若無猜，多少總有一線相思。這相思一線，就足以誘他單人獨騎，飛馳過月光下的曠野，放縱少年心事中不可遏止的瘋狂，千裏而來。

而賀武滿門，正嚴陣以待。

殺陣如網，你是網中噴香的餌。

江波濤眼神一動，臉頰猛地被捏住，聽見賀武掌門漫不經心地，“看好了，別讓他咬舌。”

天鏈鳴聲如細雪，益發的急促。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上下左右，房前屋後，梁上地下，貓洞狗洞……恨不得拿眼光把大堂掃上一遍，連只蚊子都別放過。

緊張到這種程度，大概誰暗地裏悄悄放個屁，都會被當作引燃了火藥撚兒。

江波濤很想苦笑，或者給每個人兩個耳刮子。

那可是小周，周澤楷，天下之盟第一人。

你們還當他會雞鳴狗盜？或者偷偷摸摸？

堂外忽有健馬長嘶，隨後是驚呼四起，大堂裏的人耳力都不錯，他們聽見那一瞬之間堂外混亂無比，有哭爹喊娘的聲音，銳器撕裂布帛的聲音，肉體接二連三倒下的聲音，金屬散亂撞擊地面的聲音。

唯一聽不到的，是兵刃相交的聲音，

寒意像不小心踩上的冰，從腳底心化成了蛇，細細地鉆入每個人心裏。

這意味著什麽？

沒人能跟他交手。

沒人能擋住他哪怕一招半式。

他踏過阻礙，如馬蹄踏過落花與融雪。

他制造殺戮，如燭火舔舐薄紗與蛾翅。

星高夜深，而殺神已臨。

賀武掌門低喝，“開門。”

能做一派掌門，再怎樣也是要有些威風與膽識的。與其滿廳的人陷在那種不自覺恐怖裏瑟瑟如鼠，還不如開門見山，廣而告之地坦然面對。他一聲令下，兩扇大門拉開，迎面而來一幕，所有人都呆了。

月光搶出層雲，投在蜿蜒而下的石階。棗紅色高頭駿馬四肢修長，馬頸上有汗跡殷紅似血，四蹄拾階躍上，飛馳如舞，剎那已到庭前，前腿跪後腿繃，穩如刀背。騎手身姿不動，飄飄然淩空而起，落花沾檻悄然無聲。

他一步邁進大堂，烏黑眸子低垂著四下掃了一圈，很快看見被按在後面的江波濤。

瞳孔一亮，他露出一個茫然溫和的笑容。

鋪天蓋地的雨下進了心裏，溺成濕軟泥濘的沼，暖熱悲傷令人窒息。

他鬢角都吹亂了，霜色衫子染了一層顯眼的灰。

所有人都死盯著他雙手裏的碎霜荒火，他只盯著江波濤，忽然扁了扁嘴，聲音很低，很委屈的樣子，“……不讓我來。”

你走了，我想找你，他們不讓我來找你。

江波濤說不出話，只用力看他，他知道自己此刻眼神裏定然滿是貪戀，過分露骨，但是，天啊，管他的。

這一刻才發覺多想念他，晚了嗎？不晚吧。

有人開始長篇大論地發表講話，關於門派尊嚴，叛徒處理守則，輪回宗主大剌剌打上門來合不合規矩——說這話時他們沒忘往周澤楷身後瞧一瞧，確定的確他是獨身而來，部屬全無。

然後繼續指責對方屠戮我門中子弟，喪心病狂，很努力地血脈賁張群情激奮著，直到有膽大的弟子溜出去看了看，又跑回來，小聲說外面防守的師兄弟們都還活著，有的見了血，但都沒要命。

還在發言的長老頓時很尷尬。

一直耐心聽他講話的周澤楷皺著眉，“不殺人。”

所有人都能自動解讀清楚，呵，原來這孩子是個和平主義者，真好笑。

賀武掌門幹咳，“好極了好極了，周門主所為何來，敝派心知肚明。縱算周門主此番不來，賀武也要歸還天鏈，門中不幸，出此叛徒……”

周澤楷打斷他，“還我。”

啥？掌門大人有點懵，不是答應還你劍了嗎？

俊美如修羅的青年擡起潔白手指，指向自己始終一眨不眨盯著的人，“小江。”

萬籟俱寂，江波濤覺得臉有點燙，腿有點軟。

這句話其實也挺好理解。

——別廢話了，還我小江。

賀武掌門非常掛不住，“我門中人……”

“輪回的。”

他抿起嘴唇，好像忽然有點高興，加重語氣，“我的。”

這還怎麽談得攏。

立刻有人扣著江波濤向後退，人質是好東西，何況面對著的是這麽個周澤楷，此刻江小生無疑是塞住魔怪的瓶，墜了千鈞的發，最靠譜的保命符——周澤楷說是不殺人，可是很顯然，他不介意用那兩條槍在別人身上開幾個洞。

賀武掌門動了動手指，無奈地下令，“殺。”

上一次天下之盟論劍時，資歷不夠沒去成的賀武弟子有福了。

不是誰都能有幸現場觀摩槍王炫技，更可怕一點的是：這次他好像比跟那些豪門當家高手打的時候還帶了點認真，他打出滿庭落花流水一片狼藉，殺到賀武掌門面前，大概還不用六彈指。

槍尖直指對方眉心時，他表情裏那點天真的茫然還未退去，精美嘴唇上一絲笑，溫和、尷尬、不安，好像一個上朝半晌的小皇帝突然發覺自己穿錯了襪子。

“還我。”

賀武掌門幾乎脫口而出好好好人還你劍也還你。他比個手勢，江波濤被慢慢押上來，另外有人捧上天鏈，劍鋒血跡未幹，周澤楷看了一眼，不可置信似的又看一眼，然後他飛快去看江波濤全身上下，眼光停在他流血的手。

他眼神裏那個懵懂溫和的小孩子突然就死掉了，化了灰化了煙，奠給了茫茫虛空中無人可知無人敢見的妖魔。

他眼神一變，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陣森森彌漫的明亮感，像雪霽初晴的日光，直接、耀眼，光彩裏藏著天地無親的神，極度奪目而缺乏溫暖。

所有殺意，其實都因那股瞬間主宰生死的權威而帶了點神性。

周澤楷偏偏本身就很不像個人。從長相到武功，再加上此時此刻這種冷淡出離的閃爍氣勢。

他看上去，就像同冥冥中的造物結過一紙無情契，把自己的靈魂也修成了一尊供人供奉的神佛。

能瞬間化身妖異，只可能是同真正的妖異有過抵死相交。

這年輕的孩子，他到底經歷過什麽？

江波濤其實沒工夫考慮這麽多，別人解開他膝頭穴道是為了他能走路，不至於被拖死狗一樣拖上來。他則一直在努力運氣試圖沖開氣海淤塞，僵麻手指稍稍有了點動彈的意思。他不知道周澤楷此時的一動不動其實是在努力按捺，從那直楞楞的眼神裏，他只看懂了一件事：

小周很傷心。

天啊，他那麽乖，那麽小心謹慎，你們怎麽可以傷他的心。

周澤楷看了他半晌，似乎終於心平氣和了一點點，轉頭去跟賀武掌門說話，“我……”

左後方已有人無聲竄出，一劍毒龍出洞，自背後刺向他心臟。

這一擊儼然早有安排，角度力度都太妙不過，大有頂尖刺客一擊必殺的氣勢。

江波濤一腳絆翻了押著他的師兄，合身就撲，這一擊有多險多狠就算是他也看得出，奇的是周澤楷動都懶得動似的，反應遠不像他。人質脫手，旁邊有人搶上來一掌拍去，正中江波濤後心。他眼前一陣發黑，五臟六腑都掉了個個兒，渾身僅餘的力氣全用來養活最後一個念頭：

替小周擋一擋。

槍鋒斜遞，血濺三尺。

周澤楷在那一瞬間轉了身，碎霜送出，一槍穿心而過，手臂一沈順勢兜住倒落的江波濤，右手荒火橫掃，紅纓如灼，槍尖在掌門大人喉頭帶出星星一點紅。

快，而且太快。

交睫之間，一死一傷。

在場眼睛沒瞎的都看懂了一件事——六彈指破掉賀武滿堂殺陣，原來周澤楷還是留了情面的。

他一抖手腕，姿勢優雅如白鶴剔翎，甩落碎霜上串著的死人，收槍回護，把半暈半醒的江波濤攬進懷裏，忽然長長出了口氣。

孩子似的鼓腮一嘆，他擡起臉，一絲笑若有若無，對著捂住頸項不能開口的賀武掌門，輕聲說了五個嚇死人的字：

“我不想殺人。”

江波濤迷迷糊糊地想，要命，小周什麽時候說過這麽長的話，這是要出大事兒啊。

他喉間滾熱，濃郁腥鹹，給一口血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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