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天正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時間緊迫，顧不得多解釋，勒令他閉嘴，見了雨蠻夔不許說一句話。

悍刀莫名其妙，不服氣地瞪著眼，騎著烏龍駒直奔小天街北側的雨蠻閣。

經過華麗熱鬧的百鴇樓時，悍統領雙眼瞪圓，不敢置信這麽短的時間，荷葉蕩就多了這麽一處銷魂窟，彩燈迷離，美女招搖，夜色下要多旖旎就多旖旎，要多撩人就多撩人。

雨蠻閣的氣派繁華也超出悍刀的預料，他曾經聽驪女說起過，這裏就是一處偏僻荒涼的蒲茅小院，常年人跡罕至，現在卻成了整天街人氣最旺的商鋪，月亮都升起來了，蠻民還進進出出，買賣興隆。

娜姬站在雨蠻閣三樓，遙遙看著下方施天正的坐騎和隨扈，為了趕時間，他們是騎著飛鷹過來的。

跟幾個時辰之前相比，娜姬儼然變了一個人，從氣質到妝扮煥然一新，衣裙不知是什麽材料制成，非絲非絹非麻，色澤淡雅，細膩飄逸，腰帶和裙擺上還鑲了火紅色的細碎寶石，光芒星星點點。

夔看得目不轉睛，眼前的娜姬夫人，哪裏還有半點狼狽落魄的模樣？跟畫中人一般美若天仙，比之林中初見時還讓他驚艷。

娜姬看他發呆，抿唇輕笑，悄悄叮囑他：“待會施天正來了，你不要說話，讓我對付他，記得你和你族人現在的身份，是我的雇傭隨扈。”

雨來的註意力沒放在娜姬身上，他在看蘿莉姬——神態驕矜，穿戴奢靡，一身氣派精致的素色法裙，蟒皮鞣制，紋理繁奧，行走間流光溢彩，據說銘刻了上古符陣，除塵、防水、辟火，能抵擋引星境高手偷襲。

蘿莉姬現在的身份，是帝國羅蘭家族的貴女，娜姬的“表侄女”，因為不放心表姑媽一去蠻荒遲遲不歸，跟著家族商隊來到燕歸城，順道探望親戚。

樓下，施天正深吸一口氣，擡腳進入雨蠻閣。

他的情人驪女為了把這座宅院搞到手，差點打死了雨蠻敖的孫子，引發東疆蠻部嘯聚，蠻祭重啟，各種麻煩蜂擁而來，讓他焦頭爛額，末了也沒能得逞，火狼勳章也被搶了回去。

現在他居然還被一個孀居少婦抓住把柄，呼來喚去，心中憋屈憤懣，恨不得一刀劈了娜姬，一了百了。

等真正見到娜姬，施天正秒慫，賠笑臉打招呼：“娜姬夫人，別來無恙？”

“托督司大人的福，我沒有被鎮蠻軍圍殺，反而把幾個企圖調戲我和羅蘭小姐的兵痞鎮殺了。”

娜姬一改之前的溫柔甜糯，神態言辭咄咄逼人，泠然看著施天正：“督司大人，你是東疆的執政官，三千鎮蠻軍都歸你挾制，我很想知道，他們在東鳧山屠戮蠻民，搜刮金幣，淩辱女子，是你縱容授意，還是他們自己膽大妄為？”

她話裏信息含量太大，砸得施天正原地懵逼，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娜姬一照面就承認嗒那些人是她殺的，這沒問題，誰讓嗒不長眼，惹了不該惹的人，被人家原地誅殺活該。

鎮蠻軍“屠戮蠻民、搜刮金幣、淩辱女子”的惡事也可大可小，施天正有一百種理由自圓其說，但這個“羅蘭小姐”，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施天正心裏沒底，躊躇著看向蘿莉姬：“這位小姐來自帝都羅蘭家族？”

桑姬橫瞥了他一眼，不屑回答一般，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牌，紫光瑩瑩，形似羅蘭花瓣。

玉牌一閃而收，施天正震驚地面色發青，顧不得安撫娜姬，上前兩步打量桑姬：“羅蘭小姐來到東疆，怎麽不到督司府去呢？荷葉蕩荒僻，安頓不下貴人……”吧啦吧啦。

蘿莉姬不說話。

娜姬冷嗤：“施督司不是在開玩笑？我們在東鳧山脈報出家族、姓氏，你手下的鎮蠻軍毫不禮讓，還要辱殺我們，如果進了督司府，我們還能活著出來嗎？”

施天正叫苦：“沒有的事，都是誤會，鎮蠻軍絕對不敢對夫人和羅蘭小姐無禮，那個嗒……他囂張跋扈，不服悍刀統領管制，敢在東鳧山胡作非為，夫人你殺了他，是他罪有應得！”

悍刀在一旁急得幹瞪眼，督司大人一言九鼎，隨口一句話讓嗒這個鎮蠻軍小頭領白死了，還讓雨蠻夔脫罪，事後再想追究都不行。

娜姬要的就是這句“罪有應得”，她還以為要費一番唇舌，誰知道施天正一看見羅蘭家族的人，就亂了方寸，只想把他自己摘出來，不理會手下的身後名。

敵退我進，娜姬隨即拿出一盞子魂燈，是從那個死掉的鎮蠻軍小頭領身上找到的，擺在面前的竹桌上。

“施督司，這件東西，你怎麽解釋？”

施天正眼神一縮，幾百盞子魂燈都是藍焰家族覆制好了拿到東疆，他再轉交給鎮蠻軍圍山截人，現在燈落到娜姬手裏，牽涉的東西就太多了。

首先，是藏在帝都藍焰家族保險箱中的少夫人魂燈，需要娜姬分放在婆家和娘家的兩把鑰匙同時插入才能打開的寶箱，怎麽被人打開了，還把魂燈拿出來覆制子魂燈。

其次，這些子魂燈怎麽來到蠻荒，怎麽到了鎮蠻軍手中，這場提燈圍殺的陰謀，是誰主使的，是誰執行的？

施督司一樣都回答不出來，也不敢回答出來。

他不能承認自己是執行人，也不能供出藍焰家族是主使人，更不知道娜姬的魂燈是怎麽被人拿出來覆制的。

“娜姬夫人，如果這真是你的魂燈，我猜是帝都有人想對你不利，使用詭計得到了你的魂燈，覆制以後拿到蠻荒，再勾結鎮蠻軍小頭領嗒，妄圖圍殺夫人，現在嗒已經死了……”

施天正想大事化小，所有壞事全部推到嗒頭上，總之絕不能承認跟自己有關。

悍刀雖然刁橫，但不蠢，明白茲事體大，一個不好要牽連到他這個鎮蠻軍統領，索性閉嘴不言。

娜姬似笑非笑地看著施天正：“督司大人能保證，鎮蠻軍中只有一盞我的魂燈？”

施天正睜眼說瞎話：“應該不會多，回去以後我馬上排查，確保夫人在東疆的安全。”

“希望督司大人說到做到，我已經用星鈴傳訊給燕歸城的親友，請他們轉告我兄長霍克公爵，務必查明我魂燈被人偷取覆制的事，藍焰家族的人也要給我一個說法，否則我就上告帝國長老會，請九長老裁決。”

施天正心裏恨得咬牙，臉上如沐春風，笑瞇瞇地看著娜姬：“夫人，家和萬事興，何必跟家族的人這麽較真呢？鬧翻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娜姬正色：“我相信兄長，他是絕不會出賣自己的親妹妹。”

施天正一窒：“是，霍克公爵為人正直，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話未說完，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拍馬屁忘了忌諱，這個漂亮女人的魂燈一鎖兩匙，必須同時使用才能開啟，霍克公爵為人正直不會出賣妹妹，那就是說藍焰公爵鬼蜮伎倆坑害兒媳？

施天正面色不虞，他敢助紂為虐圍殺娜姬，除了想攀上藍焰家族這棵大樹，壓根就沒把落魄潦倒的霍克家族放在眼裏，他來這兒之前，如意算盤是敲打嚇唬娜姬一頓，讓她乖乖服軟不敢聲張。

誰知道還牽涉了羅蘭家族！

這是敢跟藍焰霸王龍家族硬懟不落下風的帝國老牌世家，執掌帝國北疆軍事大權，羅蘭老公爵年邁退休以後，還被推選為帝國的名譽長老。

最近幾百年，帝國內憂外患，烽煙四起，谙熟軍事的世家勢力越來越大，藍焰霸王龍也得退避三舍。

施天正回過神來，覺得沒必要對娜姬這麽客氣，羅蘭是羅蘭，霍克是霍克，八竿子打不著，他轉頭看著旁邊的夔，面色一寒：

“娜姬夫人，殺死鎮蠻軍的時候，這位雨蠻首領也出手了吧？他一個卑賤蠻民，竟然以下犯上，必須帶回去嚴懲。”

娜姬冷笑：“抱歉，督司大人，您嘴裏的這位賤民是我的雇傭隨扈，看到主人被欺辱，他不奮勇上前殺敵，才是可恥。”

施天正驚訝地打量娜姬，這個女人今天讓他刮目相看了。

“你敢請蠻民當隨扈？”

“為何不敢？他們忠誠、憨厚，對主人畢恭畢敬，言聽計從，比我從帝都帶來的那些桀驁隨扈強太多了，而且那些人都死在東鳧山裏，我需要新的隨扈。”

施天正氣笑了：“娜姬夫人，藍焰公爵知道你這麽做，會不高興的。”

“督司大人，藍焰公爵高不高興跟我沒有關系，我跟他兒子摩川的婚姻契約，在三個月以前就結束了，我現在是自由貴族，除了我的兄長，誰也沒權利對我的私生活指手畫腳。”

娜姬凜然正色，掃了施天正幾眼，不屑和輕蔑溢於言表，說出來的話也刻薄譏誚：“督司大人，我現在是霍克家族最小的女兒，帝國的伯爵，我叫霍娜，你可以教我娜姬，沒有‘夫人’。”

施天正被噎得面色鐵青，沒想到娜姬去了一趟東鳧山，再出來變得這麽咄咄逼人，簡直放肆，他沒心情再敷衍，掉頭要走。

娜姬厲喝一聲：“站住！”

施天正懵然止步，驚愕地看著娜姬，搞不清她什麽意思。

“督司大人，你們施氏兩百年前從帝都來到蠻荒，四代人執掌東疆，你也有子爵的頭銜，勉強算得上貴族，難道因為在邊疆生活的久了，人也變得跟蠻荒野人一樣，毫無禮儀了嗎？”

這話太刺耳，就差指著施天正的鼻子罵沒教養了，氣得他臉色紫漲，瞪著娜姬的眼神能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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