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厚道，敖耿直，做這種大事講究“全票通過”，不讓別人說雨蠻仗勢欺人。

雨蠻少族長則講究口說無憑，立契為證，他從雙靈罐裏拿出筆墨和鞣制過的獸皮紙，交給爺爺寫下河東蠆蠻犯下的罪過——勾結河西九蠻，背棄鐵碑盟誓，罪無可赦，逐出河東之地。

下方是河東八蠻的圖騰璽印，加上山蠻魃、劫匪奕的圖騰璽印，星體篆字古拙凜然，圖騰造型別具匠心，滿滿當當地蓋滿了一大塊獸皮紙。

等天一亮，雨蠻手執獸皮，通告荷葉蕩，蠆蠻還想要在河東翻身？沒門！

雨來看看爺爺，又看看夔，壓低嗓門煽動：“山掌，蠆蠻害死了咱們這麽多族人，不需要血債血償？”

只把蠆蠻攆出去就算完事？忒大度了！雨來不服。

必須趁著蠆蠻成了落水狗，全部抓起來，剁了，看誰以後還敢背地裏暗算雨蠻！

不怪雨來心狠手辣，實在是被雨蠻山岌岌可危的樣子嚇住了，別說他們真的折在了東鳧深山，哪怕回來的路上稍微耽擱一下，雨蠻都已經被屠戮地遍地橫屍。

雨來曾經在部落裏看到過的，坐在幹凈寬敞蒲草棚中制作“醉爻”的美麗蠻女，要麽自己用炙刀割了脖子，要麽被三部抓去參加篝火晚宴，被一群屠滅了她部族親人的禽獸輪番蹂躪，僥幸熬過去，還會被扔進“鴇院”。

夔及時趕回來，這一幕沒有發生，但雨蠻、羆蠻戰死的數百族人，就白白死了？

出乎雨來意料的是，除了羆蠻猙嗷吼著支持他“剁了”的提議，其它蠻部首領，甚至夔、敖、魃、奕，都用看小孩子的眼神打發他，仿佛他蠢得不可救藥似地。

雨來不服氣，劫匪奕提點他：“少族長，有時候人活著，比死了更難受，你還太小，不懂蠻部紛爭的殘酷。”

雨來：……

驅逐蠆蠻，夔說了立即執行，就毫不拖延，留下敖照看雨蠻族人，自己領著羆蠻猙、山蠻魃、沃蠻垚、詈蠻愆、劫匪奕和其它蠻部的首領，前往蠆蠻駐地攆人。

從高空俯瞰，雨蠻、羆蠻、蠆蠻三部的駐地，呈三角形，雨蠻在西側，羆蠻在東側，蠆蠻在北側，中間沒有其它蠻部，緊連在一起。

從雨蠻山步行走過去，最多半個時辰。

夔領著一行人抵達的時候，發現蠆蠻篝火通明，所有族人都沒有入睡，男嘶女叫一團忙亂，空地上堆滿整理好的行囊包裹。

雨來心中冷嘲，這窩毒蟲挺有自知之明的嘛，不用催促驅趕，自己就打包好了，往外轟的時候也省事。

夔指揮帶來的數百精銳羆蠻、雨蠻，人人高舉著火把，沖進蠆蠻部落，兇神惡煞地氣勢，絕對不輸給蜥蠻、鬼蠻、什麽蠻。

山蠻魃大聲宣布蠆蠻的罪過，宣布河東其它蠻部對蠆蠻的懲罰，氣得蠆蠻留守青壯怒不可遏，嘶吼著想要硬杠，被族中老人按住。

“蠆蠻背叛河東蠻部，立即驅逐，所有人馬上離開，不準攜帶河東一塵一禾。”

夔語氣平穩，雨來驚爆眼球，“不準攜帶河東一禾一塵”，是幾個意思？

看著猙嗷嗷著沖進蠆蠻人群，不準他們觸碰收拾好的行囊，誰敢不從棍棒教訓的血淋淋場面，前傭兵首領雨來原地懵逼。

“文明”又一次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不能帶走“一禾一塵”，就是要蠆蠻舉族“凈身出戶”的蠻荒用語。

蠆蠻部落有戰鬥力的族人，幾乎都被新任山掌卣裹挾去攻打雨蠻山，剩下的老弱婦孺不到兩千人，牲口猙敲著簸箕大的銀鑼，“咣咣”把他們轟出家門，集中到一片空地上。

空地距離蠆蠻部落出口不遠，每個被搜過了身，確定沒有夾帶儲物罐、虛竹囊、獸皮囊的族人，都被放出部落。

被抓到夾帶的，牲口猙按男人、女人區別對待，蠻女只是把東西奪下來，人扔出去；男的就沒這麽好運了，都被一刀砍掉腦袋，“噗噗”噴濺的熱血，驚飛在樹梢築巢的雀鳥。

短短一柱香時間，地上就滾了十幾顆猙獰的頭顱，外面瑟縮著數十個衣不蔽體的蠻女，剩下的蠆蠻族人嚇得兩股戰戰，主動把夾帶的東西交了出來。

月上柳梢，所有蠆蠻族人清繳一遍。

部落大門外烏壓壓站滿了人群，畏畏縮縮連大聲咳嗽都不敢，有熊孩子想咧嘴哭泣，被長輩捂住了，眼睜睜看著家園被點起篝火，祖祖輩輩積累地財富被剝奪，每人身上除了一件麻衣，一件獸裙，一枚銀幣都沒剩下，從此淪為人人可欺的流蠻，只怕剛出了河東，就會被如狼似虎的河西九蠻奴役……

蠆蠻卣對部落的變故懵然不知，但也明白大勢已去，他一瘸一拐地緊跟著蜥蠻豸，跟著鳩山變幻的小黑鳥，離開了雨蠻山，離開了河東，直奔河西而去。

暗地裏，他吩咐自己的心腹手下，溜回去通知族人連夜收拾行囊，做好舉族搬遷的準備，晚上也別睡覺了，防止雨蠻、羆蠻殺上門報覆。

所以夔、猙帶著河東幾大蠻部的首領抵達蠆蠻部落的時候，才會看到那麽多整飭好的行囊。

蠆蠻卣覺得他對河西九蠻有很大利用價值，應該不會被拋棄，先領著族人去河西安頓下來，逮住機會再反咬回去。

吃一塹長一智，下一次他會找準下嘴的時機，不讓今天這種狼狽重演。

這位剛愎自負的蠆蠻山掌，忘了考慮他經此一變，還有沒有再吃一塹的機會。

……

蠆蠻部落，篝火熊熊。

雨來從堆成山丘的財物中，撿出來一個裝滿金幣的獸皮囊，拿在手裏掂了掂，扔給滿臉笑紋的劫匪奕：“多出來的算獎金。”

“謝謝少族長，蠻神永遠庇佑你！”

雨來提醒他：“你現在得罪了蠆蠻，小心他們暗算你和你的族人，如果暫時沒有適合落腳的地方，雨蠻……”

“暫時不用，我的少族長，我的族人沒有婦孺。”

雨來一楞：“你的部落覆滅了，一個婦孺都沒逃出來？”

劫匪奕苦笑，跟山蠻魃被敵對部落圍攻覆滅不一樣，他的部落是被獸潮覆滅，族人都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整個村寨就被山呼海嘯的獸潮踐踏成平地，絕大多數族人還沒睜開眼睛，就被踩成了肉醬。

能從獸蹄下奪路而逃的，只能是部寨裏最敏捷、最剽悍的青壯獵人，算上劫匪奕在內，還不到十人。

他告訴雨來，他們部寨建在一馬平川的河谷裏，平時覺得水草豐美，耕、織、漁、獵事事方便，住了幾十年平安無事，沒想遇到獸潮，頃刻覆滅。

雨來穿來蠻荒以後，不止一次聽人說起過獸潮，荷葉蕩幾乎年年都遭遇幾次獸潮，但十八蠻部依山而建，憑借地勢就能安然躲過。

最近十幾年，湧進荷葉蕩的流蠻部落一天比一天多，但荷葉蕩適合部落定居的山丘谷地就只有那麽多，早早被十八蠻部占據，流蠻隨便找一處臨近水源的空地安身，夜裏不知道打哪竄出一群兇獸，天亮以後別人就看到滿地殘肢碎肉，慘不忍言。

這還只是天災，如果哪支流蠻隊伍財物露白、美色晃眼，被蠆蠻、蜥蠻、鬼蠻這種兇惡蠻部盯上，人為制造一場禍亂，死得不明不白。

為了族人能夠活下去，流蠻部落的首領被迫低頭，接受荷葉蕩蠻部的庇護，也承受他們霸淩和奴役。

夔今晚忙得不行，還不忘找到劫匪奕，讓他帶路去找山蠻的族人，今晚就搬去雨蠻山。

把蠆蠻舉族驅逐出河東之後，山蠻魃沒有再跟上來，少年屶也被他帶走了。

夔和敖商量過後，決定不管他鬧什麽別扭，都要先把山蠻的兩百多婦孺收到雨蠻山上。

魃雖然不再是雨蠻的獠首，但他兩次為了雨蠻部落，懟上蜥蠻、鬼蠻，再加上會驅使毒蟲的蠆蠻，這些人拿淬體九重巔峰的山蠻魃沒轍，極有可能拿他身後的婦孺洩憤。

很快，劫匪奕帶領眾人來到一座小山包前，距離笊蠻部落不遠，山包有七八米高，前方還有一道三尺寬的溪水繞過，四周夯著海碗粗細的木樁柵欄，在流蠻部落裏算是條件不錯的。

夔大聲喊魃的名字，黑漆漆的山包無人應聲。

雨來直接跳過木樁柵欄，直奔山包，最高處燃燒著一簇篝火，他猜測魃就在那裏。

果然，山蠻魃正半躺在藤草堆裏，上半身赤裸著，旁邊半跪著兩個蠻女，心疼地用吊甕裏的熱水擦拭他身上的汙血和傷口。

從魃的前胸到後背，布滿了利刃砍斫出來的傷痕，大部分已經血跡幹涸，有幾處砍得太深，血肉撕裂翻卷，血怎麽都止不住，急得蠻女掉眼淚。

夔走上前，接過蠻女手中的藥瓶，“我來吧。”

蠻女認識夔，低低喊了聲“山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魃一眼，悄悄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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