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柳乘第一次來到道宮的教律院。

幽暗的夜幕之下，一座矮樓佇立在山崖邊，像是頭隱藏在暗影中的野獸，隨時會沖來咬上人一口。

“小子，沒想到啊，我們這麽快又見面了。”

進了教律院的內院，小屋一燈如豆，燈下是抿著薄薄嘴唇冷笑的馮教正。

柳乘默然不語。

這件事處處透著古怪，難保不是別人特意栽贓陷害他……可是，這魏莊分明已是道宮弟子，為何會露出被鬼族之人占據肉身的一面？

除非，這玉京境，甚至是這太微道宮之內，依然藏有閻浮鬼域的鬼族之人……仙都城內，卻藏有死敵之人，這是什麽概念？

想到這個堪稱恐怖的可能，柳乘只覺一股涼氣，悠悠從腳底自沖腦門。

“以為閉口不談，便能安然無事，等到花婆婆那老不死的再來救你？”

馮教正再度冷笑，柳乘擡眼，朝他冷冷一撇。

在他面前公然咒罵花婆婆這個讓柳乘發自內心尊敬的人，少年眼中不由得露出抹戾氣。

“哼。”

馮教正鼻尖一哼，沖門外叫道：“把屍體擡進來！”

幾個下屬頓時擡著早已失去生機的魏莊進了屋內，這個與柳乘僅有數面之緣的少年眼皮緊閉，許是因為失血過多，臉龐變得蒼白如紙，連嘴唇都毫無血色，透著股蠟色。

柳乘看著地上那人，好似看著具雕像，同樣的了無生息。

特意避開魏莊那死魚般的眼睛，柳乘的心裏，有絲絲寒意，也有悠悠嘆息。

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個本該是在這花樣年紀中意氣風發的少年，偏偏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菜刀之下。

“兇器就是你的那柄菜刀吧？”

馮教正不待柳乘回答，接著自顧蹲下身，伸出二指點了點魏莊那冰涼的臉頰，死去不過才小半個時辰，肌膚卻已然變得生硬。

“沒有打鬥，甚至沒有運轉靈力的痕跡……”

他擡頭看來，目光中閃過一絲疑惑：“魏莊可是築基後期小圓滿，你一個築基初期，是怎麽近乎悄無聲息地殺了他的？”

柳乘默然。

該怎麽辯解？難道告訴馮教正，魏莊已然被鬼族之人所奪取肉殼？

可這樣一來，又該如何解釋他為何要主動往自己菜刀上撞？難道想要用一條寶貴的生命來陷害他柳乘？

“別以為不說話就可以蒙混過去，對待沈默之人，我教律院的辦法可是有很多的。”

馮教正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看那模樣，似乎也懶得再多做檢查。

事情已然如此明顯，雖然不清楚柳乘到底是如何殺害這個無辜的丙字班弟子的，但懲罰結果，不都一樣的麽？

哼，我看花老婆子這次又該如何保住你！

心裏得意想著，這場暗鬥，終究是以自己代表焚天宗贏下先手，可是……怎麽還是有種詭異的感覺繚繞在心頭？

剛剛站直的腰身突地頓住，馮教正那停在魏莊臉頰上方的手指，沒有來又落了下去。

這次，他勁直將指尖點在了少年那慘白中透出些許黑色的眉心。

“哢嚓！”

高大的身影猛地往後掠去，仿佛驚嚇過度一般，將身後的座椅瞬間撞碎，散落了一地的木屑。

“幽冥鬼氣！怎麽會有幽冥鬼氣！”

馮教正失聲大喊，已然沒了作為一個教正所擁有的波瀾不驚的操守。

聽到他的呼喊，門外的執行者頓時湧入，臉色大驚地望向他們的頭兒，眼神中透出驚駭與不安。

“如果我說，他在死之前便已被鬼族之人所占據了肉殼，你信麽？”

柳乘漠然開口。

馮教正這才從驚駭中回過神來，看向柳乘，臉色不斷變換，終究嘶啞著嗓子說了句：“你先回舍樓……此事不可對任何人提起！”

說到最後，他已是聲嘶力竭，仿佛鼓起渾身的勇氣。

戒律院諸人的激烈反應出乎了柳乘的意料，盡管他也覺得鬼族之人很是可怕，可內心深處，也不見得怕得像他們這樣。

這件事成了柳乘心頭的一根刺。

他變得多疑起來，回到舍樓的路上，哪怕風吹過草叢，發出沙沙之聲，柳乘都會下意識繃緊神經。

就連舍樓開門人嘟嚷著讓他進去，柳乘也覺得這人落在地上的目光內透出一股莫名的意味。

次日上午，是丹藥課。

柳乘這一組之人毫無意外地再次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丹藥老師是個矮胖的中年人，臉色有點發黑。

柳乘默默想著事情，根本沒能聽清他在說什麽，結果到了臨近下課之時，他往丹藥爐子內放錯了一株草藥，差點引得丹爐爆炸。

“你們這組，零分！”

丹藥老師毫不留情地丟下一句，惹得旁人嘻嘻哈哈看來。

費鳴嘴角動了動，與三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柳乘心裏有事。冉婷還想抱怨幾句，被費鳴目光一盯，只得悻悻翻著白眼離去。

小胖子丁丁神經粗大，只覺是柳乘昨夜去葬劍崖作雜役，心裏有了陰影，拍著柳乘肩膀安慰了幾句，柳乘也只得苦笑點頭。

他們哪裏會知道，如今的太微道宮之內，竟是混入了人族死敵。

下午是陣紋課，預料中的仙獄司之人來了。

“打擾一下，煩請弟子柳乘出來。”

門口響起道低沈的男子嗓音，在一眾弟子錯愕的註視中，柳乘緩緩站起，看向教室前方的陣紋老師。

許是提前得到了招呼，陣紋老師凝重點點頭，柳乘便行了一禮，走向門外去。

身後，頓時響起陣低低的鬧哄哄議論聲。

門外站著三個黑袍之人，為首的是個精瘦男人，下巴一縷短胡須，透出股精悍的氣質。

他的眉目似曾相識，柳乘微微皺眉，沒有來想起裴俊那張讓人厭惡的俊逸臉龐。

“我是仙獄司的副都使，裴天痕。”

精瘦男人沖柳乘笑笑，身後兩名看起來隨從模樣的黑袍人頓時走上前，不動聲色地將柳乘架在當中。

“此番前來，主要是需要再詳細問問昨夜之事。”

那人解釋了句，然後自顧往一旁走去，柳乘在兩名黑衣人的夾持下，也只得沈默跟著三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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