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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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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方坤立刻就忍不住了。

“哥,你後背那個傷口真的不用縫合嗎?我覺得創可貼不行。”

“小傷,沒問題。”陳靖東坐在沙發上,身上的傷,見血的不見血的,隱隱作疼。不是忍不了,沒那麽矯情,當了幾年兵,受過大大小小無數的傷,疤痕更是一個摞著一個,從來不覺得疼痛難忍。這回不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純粹以“陳靖東”這個人的身份,因為感情而受的傷。男人還有心情開玩笑:“等傷口好了之後落疤,這就是咱倆感情的勳章之一。”

少年楞楞的站在那裏,一眨不眨的看著面前的男人:“哥,我咋覺得跟做夢似的?你媽這就是……同意了?同意咱倆在一塊兒了?”

陳靖東伸手拉著他坐在自己身邊:“慢慢來吧。我媽心軟,她又特別疼你。這會兒是轉不過那個彎,過些日子就好了。我這傷沒白受。”

“你爸怎麽這麽兇啊!”提到這個方坤就來氣,忍不住撇了撇嘴:“又不是階級敵人,也沒犯政治錯誤,怎麽能這樣下死手?要不是今天你媽把我支出去帶著月亮去游泳,我肯定要撲上去保護你。”

陳靖東心情轉好,跟方坤逗著玩:“還保護我呢,可把你牛逼壞了。”

“哥你別瞧不起我,我可以,”少年那些話脫口而出,不經思索:“我可以為你去死!”說完了又難為情,忍不住欲蓋彌彰:“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你呀。”陳靖東笑著搖搖頭,肅整了表情:“方坤,你別心裏背包袱,我做這些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們的家人也不是敵人,只是他們被我們弄傷了的地方,需要時間去慢慢愈合,這個急不來。你答應我,將來你爸知道咱倆關系不管做多過分,一不許動手二不許再提斷絕關系,不要去做對立,親人是最不需要對立的那群人。咱倆在一起跟他們是我們的家人,這兩件事不是二選一的單項選擇題。”

“他欠你的錢還沒還呢。”方坤悶悶的,特別不高興的樣子:“說一個月就還,錢呢?他有那種做家長言而有信的自覺嗎?”

“算了,誰家還沒點難事兒呢?那是你爸。”陳靖東伸出食指去按著少年的嘴角往上推出笑的弧度:“就當聘禮了,是不是便宜我了?”

原本是瞎貧逗小孩開心的一句話,不成想倒讓方坤紅了眼圈:“還聘禮呢。這麽多年,他方偉欠你多少錢他算過嗎?我是他兒子,他管不管都該有這個義務,可是你看他裝的多好?不是你拉著拽著,指不定今天我都進少管所或是幹脆打架鬥毆被捅死了。哥你不樂意我說我就不說,反正將來有一天他要是真有這個臉皮跟你要錢,為咱倆這事兒,我就敢學哪咤割肉斷骨全都還給他,真的。”

“傻子。”陳靖東心悸,順勢捏了捏少年挺直的鼻梁。是很親昵的小動作:“做事別那麽極端,要是你爸真要錢,坦白說我還不擔心了。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我擔心……”

等了一會兒沒下文,方坤忍不住靠過去把下巴擱在男人肩膀上追問:“你擔心什麽?”

“沒什麽,什麽都不擔心。”陳靖東自然而然的和少年十指交扣,吻了吻他的發心,低低的聲音:“咱倆在一起,再大的困難也不擔心。”

……………………………………………………

方偉出現的特別突兀,打了陳靖東個措手不及。

“東子,在哪兒呢?晚上一塊兒吃個飯吧,我明天就回去了。”電話裏,方偉的聲音悶悶的,還帶著兩聲咳嗽。

“方哥,”陳靖東打個磕絆,腦子迅速的轉了轉,從對方的話語裏沒聽出惡意:“你來A市了?出差?”

方偉含混的嗯了一聲,頓了兩秒突然笑了,是那種自嘲的、灰心喪氣的笑聲:“我出個屁的差。唉電話裏講不清楚,咱哥倆晚上聚一聚吧,我專門來這一趟的。對了,你別告訴方坤那小崽子,大人的事兒,不想他跟著瞎摻和。”

定了見面的時間和飯店,陳靖東驚疑不定,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實處。

四點多的時候,方坤發微信過來:“哥,晚上想吃啥?我去買菜。”

“晚上有應酬,”陳靖東心生愧疚:“吃完飯回家,你自己別對付,不想燒飯菜就到熟食店買點鹵菜,好好吃飯。”

“遵命。”少年的喜悅模樣幾乎能跳出屏幕撲面而來:“一定好好吃飯,不讓領導擔心。”

很快下了班,陳靖東開著車去方偉住的快捷酒店接他。

遠遠的,陳靖東看到方偉站在大門口的人行道上抽著煙。

還不到四十歲的男人,也就幾年的功夫,看過去老了不少。憔悴消瘦,頭發也亂糟糟的無心打理,上身穿了件橫條紋的短袖翻領T恤衫,左胸口印著巨大的鱷魚,腿上是條米色的休閑褲,左邊大腿那裏沾了大塊很明顯的油斑。一眼看去,竟跟進城務工的那些農民叔伯差不多。

方偉看到陳靖東,眼睛一亮,隨手把半截香煙扔到地上,興沖沖迎上來:“東子,幾年沒見,越來越精神越來越帥了啊哈哈,我都不好意思跟你站一塊了。”

“方哥,”陳靖東叫人叫的都心虛:“天熱,上車吧,去吃飯。邊吃飯邊聊。”

飯店裏人不多,兩人還特意找了個角落的桌子坐下。

“東子,”方偉胡嚕一把臉,表情有點尷尬:“我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說。”

陳靖東突然就松了那口氣。

方偉這麽講,肯定是錢的事兒了。

他最初就想到這筆所謂的借款肯定有去無回,只是沒想到方偉會特意跑一趟。

服務員來上菜,熱氣騰騰的鍋包肉,甜酸的味道瞬間湧入鼻腔。

陳靖東端起酒杯:“來,先喝杯酒,好久不見了。”

一杯天之藍落肚,方偉嘆口氣放下酒杯:“東子,那三萬塊——”

“不急。”陳靖東打斷他的話,情真意切:“方哥我沒催過你,誰家還沒點難事?你有了就還,三年五載的都沒關系,沒有也無所謂,真的,我不是客套——”

這回輪到方偉紅著眼眶打斷他的話了:“兄弟你快別說了,我臉皮都臊沒了。老爺們兒慫到我這種的,還真是沒幾個。原本我不好意思來見你,可是後來想,我要不來,對不起你的信任,再說,以後見不見得到都兩說。東子,”方偉抹了把眼睛,摸索著從自己褲子後口袋裏拿出個破信封,輕輕放到陳靖東面前:“這是一萬塊。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

男人肩膀微微顫著,像是被生活這座大山壓的不堪重負,低垂的臉上看不清神情:“我不是還你錢。事實上,當初跟你借錢,也不是為我丈母娘治病。三個月前,老太太走了,我媳婦兒差不多跟她娘家斷絕關系了,就因為我這麽個沒用的男人。”

方偉面前的桌面上落下一滴眼淚:“我騙了你。港務局那邊的活早就斷了,我連車子都賣了。那筆錢,那筆錢,”男人咬了咬牙,強撐著把自己的不堪暴露在陳靖東面前:“我拿去賭博了。我想著給我媳婦兒他們娘倆留點錢,不然以後這日子,孤兒寡母的怎麽過。算我方偉有點小聰明,那三萬塊賭進去,贏了五萬。可是賭場老板不給我走,還讓人把我揍了一頓,指著我鼻子說那些錢給我買藥吃!我躺床上養傷養了一個月,硬挺著讓傷口自己好的。東子你是不知道那種慘……我命不好,生下來就沒你這麽順暢的人生……東子你可能不懂,一文錢能逼死英雄漢的滋味。”

“方哥你什麽意思?”陳靖東已經顧不得他賭博對不對的問題了:“什麽叫孤兒寡母的?你怎麽了?”

方偉慘然一笑:“去年剛入冬老是咳嗽,我去醫院拍片子查出來肺上有個陰影,醫生讓我做穿刺活檢,說可能是癌癥。”

“你查了嗎?就算覆檢也要多找兩家醫院做,防止出錯。”陳靖東做夢都想不到會是這樣:“也說不定就是良性的。”

方偉搖搖頭,想抽煙,手指都按在煙盒上了,又轉了方向,把那個破信封往陳靖東面前又推了推:“沒做。我沒膽子去做。其實像我這樣老是抽煙的,得肺癌也不奇怪。”

“有病治病,你胡思亂想什麽?”陳靖東聽到沒確診松了口氣:“都還不知道是不是惡性腫瘤,膽子就先嚇破了?”

“我得先把這些身後事安排好,再去檢查。”方偉手指哆嗦著,端起酒杯灑了一半:“原本我都計劃好了,那些錢……留給我媳婦兒,還有小兒子。東子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特別差勁?我也覺得。我安排這些事情竟然都沒想到方坤。小坤從生下來我就沒帶過他,那時候我自己年紀還小,看著這麽軟就會哭的一團,又心煩又害怕,就跑了。基本上一天父親的義務都沒盡過,是我爸我媽辛辛苦苦給小坤拉扯大的,到後來是我妹方麗,再後來是你。我不配做個父親,小坤這樣吃百家飯的長大,能有今天考上大學有奔頭的好日子,不容易……最近這幾天做夢,我夢到我爸指著我鼻子罵我,說我沒人性,驚醒了我就反覆的想,想我這快四十年的失敗人生,想我年少時候做的錯事,想我對不起小坤……這一萬塊,給小坤。我這心裏也挺亂的,以後這孩子還得你幫襯著,畢業找工作,娶媳婦兒生孩子,別像我……我也實在拿不出更多了,回頭我要真死了,你也代我跟小坤講一聲,我這個當爸的沒本事,他弟弟還小,請他多包涵……”

男人說的斷斷續續語無倫次。陳靖東相信他這是字字出自肺腑,能分出這一萬給小坤,總算沒有良心泯滅。

“我代小坤收著。”陳靖東收起信封,真誠嚴肅:“你去做個詳細檢查吧,要是錢不夠,我們……我的意思是我借給你,身體最重要。”差點說漏嘴讓男人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方偉感動的不行,抓著陳靖東的手用力晃了兩下:“我知道我攀不上,可我真想認你這個兄弟,東子,我就特別遺憾,你說當年你跟方麗怎麽就沒修成正果?不然現在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方麗沒福氣。”

陳靖東心底尷尬的不行,哪裏敢去接他那麽明顯期盼的話茬兒?

方偉這是想跟他拜把子呢。

姑且不提方偉這人人品怎麽樣,就他跟方坤的關系……唉。

“方哥,那都什麽時候的事兒了。來,喝酒。”一杯白酒落肚,陳靖東瞇了瞇眼:“別凡事都往壞處想,指不定就是虛驚一場。來日方長。”

陳靖東腦子有一瞬間的走神。

看著坐在對面這個頹廢的中年男人,想著他是方坤血緣上的父親,如果以後捅破了這層關系,自己要叫方偉一聲爸……

陳靖東激靈靈打個寒顫,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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