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打進來的時候，陳靖東正在開會。

沒有存名字的陌生號碼，掐了也就掐了。

結果過了沒一分鐘，手機再次震動，一條短信鉆了進來。還是剛剛那個號碼。

“二叔，我找你有事，方便的話給我回個電話。方坤”

陳靖東不是有意拖著不回，散了會又被處長叫去吩咐接下來的工作，緊接著辦公室裏等著他的兩家公司負責人又圍了上來。

等到想起來方坤這個電話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快中午十二點半了。

接電話的是個女孩。

“你好，我找方坤。”陳靖東聽著電話那邊的嘈雜，估計是中午大課間。

“方坤兒啊，你等著。”女孩說話帶兒化音，嗲嗲的。

腳步聲，還有電話甩動兜起的風聲。緊跟著，是女孩沖著遠處大喊的動靜，方坤，你等的電話！

足足過了兩分鐘，電話那邊才傳來方坤氣喘籲籲的聲音：“餵。”

“不好意思，你打來時候我在開會，後來一忙就忘了。”陳靖東道歉：“吃過午飯了？”

少年大咧咧的笑：“吃過了，剛跟同學在操場打籃球呢。”

陳靖東幾乎能想得出，少年額頭冒著汗卷起袖子搶球的樣子，不由就彎了嘴角：“找我有事？”

“嗯呢，”電話那邊安靜了少許，應該是到了走廊哪邊人少的地方：“我想請你幫我個忙。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陳靖東哼笑了聲，從口袋裏摸出香煙，在指間靈活的盤著：“開家長會？”

方坤很大聲的嘁了下，表達自己的不屑：“誰那麽幼稚啊，再說，你冒充我爸也小了點。”

“說來聽聽，什麽事兒。”這麽大的兒子。陳靖東好笑之餘，無意間算了算，然後嚇了一跳。當年上學時候方偉比陳靖西還高兩級，今年應該是三十二歲。可是方坤都十四，不對，十五了。

關於方偉在R市倒插門還是聽自家老媽說的，雖然不是近兩年的事兒，反正肯定不會是那麽久遠之前。

“我想去看看我爺我奶。”方坤吸吸鼻子，聲音不是很大：“我姑把他們送去那個養老院特別遠，坐公交車得將近倆小時，下來還得坐黑車。”

心裏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陳靖東想都沒想就應允了：“行，沒問題，我開車帶你去。今天周三，周六去？”

“好！”少年聲音立刻變得高興：“你住哪兒？我周六一早去找你。”

“我去接你。”心裏很軟，還有點酸澀。陳靖東停下腳步，站在食堂門口的花壇邊上。太陽暖暖照在身上，沒有風，堪比小陽春一樣的舒服：“你知道養老院名字吧？我八點在小區門口等你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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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靖東車子才停好，還沒等熄火，就看著方坤腳底下跟裝了彈簧樣的一路向自己奔過來。

少年今天可以用煥然一新來形容。

精神利落的短發，一張小臉幹幹凈凈，越發襯的眉眼鮮活五官生動。他的瞳仁特別黑，眼白清透泛著點青，看人的時候給人以極其專註的感覺。

“嗨！”方坤站定他面前，咧著嘴笑：“喏，給你的。”

陳靖東低頭一看，熱騰騰倆大包子，還有一包豆漿：“給我的？”

“嗯呢，”方坤點頭：“麻煩你周末睡不成懶覺，我猜你肯定沒來得及吃早飯。路口那家香噴噴包子鋪的，大肉餡，特別香，我一頓能吃四個！”

“你能吃四個，就給我倆。瞧不起誰咋的？”陳靖東心裏暖洋洋的，想著出門前隨手塞進嘴裏的切片面包，越發寡淡無味。

“嘿嘿。”少年抓抓頭發，帶點討好的笑：“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都二十七了，吃不了那麽多。實在不行，先欠著。”

Piu！陳靖東覺得自己有膝蓋中箭的嫌疑。伸手接過包子：“行，你先欠著，下次補給我今天缺的這倆包子，聽著沒？”

方坤把背著的雙肩包放到後座上，自己跟個靈活的小猴子樣的坐到副駕，伸手扣上安全帶：“出發出發！咱今天咋樣？帥不？”

“帥。”陳靖東跟著上車，真心實意的誇人：“特別帥。”

少年穿了上次那件黑夾克衫，腿上是條水洗牛仔褲。運動鞋也刷幹凈了，雖然舊了點，可是看過去利整很多。唯一不太和諧的當屬那個雙肩包了。

陳靖東一看就知道，那個包肯定是方麗的。鮮艷的玫紅色運動款，拉鏈上還掛著個毛絨球球。

“那當然。”方坤到底還是個少年，被誇了哪兒還沈得住氣：“大家都這麽說。我們班不少女的都說我帥。”

“是嗎？”陳靖東一邊開車一邊吃包子，心情愉快：“怎麽著？收到不少小姑娘寫的情書？對了，那天叫你接電話的，也是其中之一？”

“別亂說，”方坤微微紅著臉：“那是我們班長鄭順順，她就是借我電話打給你。挺熱心的。人家哪會看得上我。”

“有情況嘛。”陳靖東只眈了一眼，就知道這小子肯定有花花腸子：“你暗戀的女神？”

“大哥你能不亂說話專心吃包子嗎？”少年氣鼓鼓的，一雙眼睛波光流動，特別神采飛揚。

“你不說我都忘了，”陳靖東佯裝皺眉：“你怎麽連二叔都不叫了？沒大沒小。誰是你大哥，嗯？”

“真的，我就一點沒覺得你是長輩，總覺得你跟我朋友差不多。叫叔不是把你叫老了嗎？”方坤居然還挺一本正經的解釋：“你看你這麽帥，又年輕，頂多叫聲哥更合適。以後咱們不在陳奶奶面前時候，我就叫你大哥行不？”

朋友。陳靖東咀嚼著這倆字，忍住想要笑的沖動：“臭小子挺會拍馬屁。”

“我說實話嘛。”方坤挺得意：“不過話說回來，估計挺打擊你的。我們學校，追我的妹子不要太多哦，你上初中時候有嗎？”

“沒，”陳靖東嘴角噙著笑，看著閃爍的黃燈踩了剎車慢慢停下：“我哪能有坤哥這麽受歡迎？”

少年嘿嘿的笑，抓抓頭發：“一般一般，全國第三。哎你打住，別跟我說教，你有早戀黑歷史，你說的話沒底氣。”

“我什麽時候要說教了？”陳靖東給他的反應逗的不行：“我是想說，你最喜歡那家包子鋪這會兒不排隊，你要是沒吃飽，這會兒可以去買。我靠邊等你。”

方坤轉頭看看他，又彎了腰探著脖子往噴噴香那邊看：“我沒錢了。那個，大哥你別生氣哈，其實我早上給你買包子，就剩十塊錢了。倆包子八塊，一袋豆漿兩塊。昨天晚上給我爺我奶買東西，錢花光了。”

陳靖東怔了怔，眼前紅燈轉綠，他幹脆打了雙跳讓車子靠了邊：“你姑每個月給你多少零花錢？還是你爸轉給你生活費？你就剩十塊錢……你早飯沒吃？”

“我不餓，”方坤有點不好意思，目光躲閃：“我出門時候，我姑煮的燙飯我吃了一碗。”

陳靖東塞給他一百塊錢，沖著包子鋪擡擡下巴：“去，給我再買倆包子。你自己隨便買，吃多少買多少。”看著小孩想辯解，陳靖東一句話堵回去：“不吃飽咱們今天就不去了。”

殺手鐧一祭出，方坤乖乖拿了錢去買包子。

有點心酸。陳靖東想了想，撥了陳媽媽的電話：“媽我晚上回家吃飯……嗯，我帶小坤去看他爺爺奶奶……知道，帶他一塊兒回來吃飯，給他蒸只小公雞補補。媽你知道方偉每個月給小坤生活費嗎？……一百塊錢？一百塊錢能幹嘛？”

陳靖東記得很清楚。他們處長聊天時候帶點無奈的說過，現在的小孩開銷大，根本就是家裏養了臺碎鈔機。他們處長家的兒子，每個月的零用錢是一千塊，還不包括出去玩啊買零食啊買課外書之類的項目。

“先不說了，小坤回來了。”陳靖東淡淡的：“我知道了。”

“大哥，”一路小跑的少年臉上紅撲撲的，一頭鉆進副駕坐好，忙不疊的遞過來倆包子：“喏，大肉包子，就剩倆了。幸好我跑得快，後面那個大叔就沒買著。”

“那你的呢？”陳靖東看了眼方坤。他也是倆包子一杯豆漿。

“粉絲的，我喜歡吃辣的。”少年邊扣安全帶邊說：“其實我吃一大碗燙飯真不餓，不過為了陪你吃才買的。”

陳靖東也不揭破他拙劣的謊言：“換。我要吃粉絲的。”

冬日的暖陽隔著車窗照進來，明亮的沒有一絲陰霾。

陳靖東吃了一個包子，眼角餘光看到少年近乎狼吞虎咽的吃掉倆肉包子，就手把剩那個粉絲包子遞了過去：“吃不下了，你吃吧。”

方坤看著他不說話，也不接包子。

“怎麽著，嫌棄我剩的？”陳靖東故意逗他：“好歹讓人稱呼聲大哥。不管叔還是哥，都是我罩著你混不是？一人吃仨，我看公平。”

方坤伸手接過包子，低著頭聲音發悶：“哥你對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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