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近似於養了個編外孫子這件事，陳媽媽是一百個樂意。

至於方麗，陳靖東不知道她怎麽想的。反正用方坤的原話講就是。

“我姑不管我，我就是晚上不回去睡覺她都不管，沒事。”

表面上看，方麗是默許，甚至是欣喜於方坤時不時去陳家蹭飯甚至做作業的事兒。

有次陳靖東跟方坤聊天，無意中少年就提起，他姑說他好福氣，陳家人心腸好又有錢，天冷了家裏都有地暖，不像她們家，空調都得算計著開，還凍得要死。

陳靖東沒接話。可是心裏不無慶幸的想，他哥說得對，幸好他跟方麗沒走到一塊兒過日子。

被方麗在小區裏攔住說話，確實讓陳靖東有點措手不及。

他們還是初中時候同學了那麽三年。時隔這麽久，方麗早已不是模糊印象裏那個愛笑愛鬧紮個馬尾辮蹦蹦跳跳的女孩了。

方麗女兒才一歲多，因為要自己帶孩子，跟陳靖東同年的方麗看過去就有點憔悴有點顯老。歲月磨去了她的嬌嫩敏銳，添了一些遲鈍和疲沓。

“好久沒見了，陳靖東。”方麗抱著女兒曬太陽，有點局促：“從你高中去一中，後來去當兵，咱倆有……十多年沒見著了。你比初中時候帥多了，也高多了。”

不習慣這樣寒暄客套，陳靖東笑了笑，看著她的小女兒：“姑娘多大了？真可愛。”誇人都誇的幹巴巴的。

“十五個月。”方麗的臉上添了些做母親的風韻，看向女兒的眼神滿滿都是寵溺：“小丫頭能吃能睡，去檢查時候醫生都說長得好。”

不知道說什麽，陳靖東又不會找話題，幹站著分外尷尬。

“陳靖東，其實我今天想跟你解釋一下，小坤的事兒。”方麗把孩子換了個手：“小坤老往你家跑，其實我挺過意不去的。阿姨心善，喜歡小孩子，可是小坤過去畢竟給你們添麻煩。”

陳靖東想說不麻煩。方坤那孩子都被扭曲的家庭弄得又敏感又懂事，察言觀色都比同齡人早，哪裏麻煩了？

“我老公家條件不好，也不怕你笑話。”方麗短促的笑了一聲，戛然而止：“小坤是我哥兒子，我哥年輕時候不懂事，那時候他也就十八歲吧？談了個對象，沒做避孕措施，就有了小坤。那女的不肯要小孩，生下來就給我家送來了。我哥嫌丟人，沒幾天就借著出去找工作的由頭跑了，從此天南海北的。後來他在R市找了我現在的嫂子，把小坤接過去一起過了幾年，不瞞你說，小坤小學時候成績好又聰明，年年三好學生，家裏獎狀貼的滿墻都是。他小學畢業那年，我嫂子懷了，一檢查是個兒子。後面我就不多說了。我看小坤可憐，我哥眼裏都沒他這個大兒子，就跟我哥商量把小坤帶回A市了。我沒本事，現在在家帶孩子也沒法工作，我不是不疼小坤，我是沒那個心力也沒錢。我哥家裏經濟狀況也不好，有時候小坤的學雜費都給不起，我也不要，省著擠著，家裏哪兒緊一點，怎麽著也得讓小坤把書讀了。我老公不太高興，其實他人不壞，就是家裏這樣，再多個孩子，我哥又不是養不了的特殊情況……他們老師給我打過好幾次電話，說小坤現在叛逆期，無心學習還影響其他孩子，在學校打架，逃學，還有早戀跡象。我都快愁死了，就怕他走歪路。陳靖東，我特別感謝你還有阿姨，真的，有你這麽好的人替我帶他看著他，我覺得這孩子真是福氣好，特別放心。小坤有時候不懂事還頂嘴，你替我好好管教他，他做錯了，你但凡打罵都是為了他好，我沒意見。陳靖東，你真是個好人。”

一周之內，先後被半大小子和他姑姑發了好人卡，陳靖東也不知道這算好事還是壞事。陳靖東想說他不是替方麗看著方坤的。對方那份示弱有點暧昧模糊了邊界，帶著女人的小心機。可是他什麽都沒說。

“方坤他，挺好的。”

方麗籲口氣：“他早點長大成人，我也算盡了當姑姑的責任，了卻一樁心事。”

晚上在家吃過飯，又把方坤送回家。陳靖東想了想，還是折了回去。

陳媽媽聽他講完，一點都不意外：“我也想跟你說呢，小坤這書讀的，確實有問題。我估計是初一時候底子沒打好，這會兒上初二了，什麽都不懂。越不會就越不想學，厭學再正常不過。”

“那給他找個家教老師呢？”陳靖東一煩躁就想抽煙，想到他媽嗓子不好，還是算了：“我來出費用，就在咱家學。”

“是個方法，可是未必能治本。”月亮睡了，陳靖西也趿拉著拖鞋從房間裏出來，加入談話大軍：“方坤在十八中讀初中，那所學校實在不怎麽著。師資力量和學習氛圍都不行。要我說，不如幹脆換個學校從頭開始。”

“重讀初一？”陳靖東搖頭：“他下半年生的，在班級本來就算年紀大一些的，你再讓他從初一開始讀，這小子估計死活不會同意。不過，換個學校倒是個好點子。”

陳靖西笑：“就你住處附近那家振興中學，別看是民營的，在A市家長的眼中可是頂呱呱的金字招牌。”

陳靖東心動了：“哥你有辦法？”

“包我身上，”陳靖西促狹的挑挑眉毛：“東子我覺得你這跟養兒子也差不多了。你倒是動作飛快，一下子跑我前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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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振興？我不去。”方坤一聽陳靖東說完就炸毛了，斬釘截鐵的搖頭拒絕：“去了吊車尾都不夠看的。”

“十八中情況怎麽樣你比我還清楚吧？”陳靖東就差苦口婆心了：“你在這兒混有什麽意義？”

“混畢業啊，想辦法再弄個高中什麽的，等到十八歲我就去參軍，跟你一樣。”小孩說出的話讓人哭笑不得，尤其他還一臉篤定毫不猶豫的樣子。

“你跟我比什麽？”陳靖東其實心裏底氣不是很足。畢竟他上學時候成績就不咋地，參軍相當於拯救了他：“你聰明，學東西還快，這年頭，好好讀書才是正道。”

因為如果在家說這件事，陳靖東害怕他媽摻和進來不好勸，幹脆放學接了方坤，找了個安靜點的快餐店，給他點份炸雞薯條，邊吃邊聊。

“我不想讀，聽不懂，也沒意思。”方坤吊兒郎當吃了塊雞米花：“大哥你看看你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就是我榜樣。”

榜樣很頭疼。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當兵也不一定是條好出路。

“哥，”小孩喊的很順嘴：“我姑是不是跟你說什麽了？你別聽她的，我其實就不是學習那塊料。”

“你快別叫我哥了。”陳靖東扶額：“我跟你姑是同學，被你叫的，怎麽就覺得這麽憋屈。”

倆人大眼瞪小眼的，幾乎是同時沒憋住，哈哈笑出了聲。

陳靖東做了個噓的手勢，指了指周圍。

方坤會意的點頭，伸手捂住嘴，一張臉憋的通紅，眼睛都含了一泡水樣的，分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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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坤轉學的事兒，契機來的特別巧合。

“靖東特別不好意思麻煩你，可是樂樂發燒了，家裏沒人，我真脫不開身去學校。”方麗的聲音透著惶恐，仿佛對方不答應她就要哭了：“小坤在學校又把人打了，你說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

陳靖東請了假，急匆匆開了車就往十八中去了。

下午不到三點鐘的功夫，各個班都在上課。

陳靖東在路上攔了個老師問路，一步兩個臺階的邁上三樓，剛轉過拐角，就看到方坤斜倚在走廊的欄桿上，百無聊賴的看著操場出神。

一門之隔，教室裏在上課，少年的身體被樓房的陰影罩著，灰突突的，他的臉有一半暴露在陽光下，帶著一股曝光過度的蒼白。此刻這張臉上，還有著幾道尖利指甲劃出來的血痕，沒有多嚴重，看上去卻是觸目驚心。

“方坤。”

少年聽著動靜一扭頭，驚訝的眼睛都瞪圓了：“哥你咋來了？”

“我不來，誰領你回家？”陳靖東大跨步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少年被曬熱的短發。他從軍區出來的急，軍裝都沒換。當然他潛意識裏也不想換：“你姑給我打電話了，她女兒發燒走不開。”

“所以，”方坤慢吞吞的，瞇著眼露出狡黠的笑：“你今天是來冒充我姑父的？”

“胡扯八道。”陳靖東不忍心打他：“又打架了？”

方坤咧咧嘴：“你一會兒別聽我們班主任瞎說。她那張嘴就會顛倒黑白。”

“好，回頭我聽你解釋。”陳靖東揚了揚濃眉：“去把書包收拾好，一會兒我見過你們班主任之後帶你回家。”

見完“顛倒黑白”的班主任，陳靖東總覺得自己臉上有沒擦幹凈的口水，各種不自在。

快走到班級門口的時候，剛好打下課鈴。

一群半大孩子蜂擁而出，因為陳靖東的高大俊朗，關鍵是一身跟校園格格不入的綠軍裝，招致了無數的關註和頻頻回頭。

方坤明顯女生緣比較好，三個女孩跑到欄桿那裏跟他一塊兒靠著，嘰嘰喳喳說話。

少年的臉上就帶著點漫不經心，恰到好處的誇張，示弱。那副模樣和跟陳靖東他們在一起時候又不一樣。

不得不承認，這孩子身上還是有著一種獨特的人格魅力，會吸引同齡人的目光。

“哥你回來了！”方坤看到他，興沖沖撇開幾個女孩跑過來：“回家？”

陳靖東嗯了一聲：“去拿書包。”

少年回教室拿書包，出來的時候還並肩走出來一個女孩。

只一眼，偵察兵出身的陳靖東就知道，這個跟剛才那三個不一樣。不是別的不一樣，是在方坤心裏的地位不一樣。

女孩高挑白凈，青春逼人，跟方坤笑著，臉上還帶著幾分矜持，是那種家庭條件優渥養出來的模樣。她看著幾步之遙的軍人，轉向方坤笑：“這位就是你上次借我電話打給他的那位叔叔？”

猝不及防，方坤紅了臉，那聲哥怎麽也叫不出口。支支吾吾的應了一聲。

女孩大大方方的走過來，居然挺老成的伸手：“叔叔你好，我是這個班班長，跟方坤兒好朋友。以後有事咱們可以多聯系。”

有點刮目相看。陳靖東不好意思駁女孩面子，伸手輕輕碰了下，一觸即分：“謝謝你對小坤的照顧。好朋友就該互相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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