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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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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年關,一大清晨,集市上各類店鋪開門營業,紅紅火火,好不熱鬧。

臨近巳時,大街上,擁擁嚷嚷的人群忽而分散,列作兩邊。

九匹高頭駿馬昂首闊步而來,尾部拉著一座六角車輦,近比街寬,實實在在堵路前行。

這部九驥馬車實乃禦賜專寵之物,派頭大得很,聞錦不怎麽拿出來,一直擱置在庫房裏。

如今它在人潮圍觀下,艱難地轉了個彎,駛向一條寬敞的林蔭道,進入明義坊,於沈府門口停下。

沈院內,沈奕為了迎娶孟素婉,正同家中長輩商議兩人定親的事宜。

聽聞小公子前來拜訪,連忙出門迎接。

聞錦提衣下車,沈奕含笑從大門出來,躬身作揖,請她入門。

寒暄片刻,沈奕望著她帶來了滿院子的禮品,遲疑道:“小公子大駕光臨,不知所謂何事?”

聞錦正經道:“在下此番前來,是為給孟家三娘子提親。前日宮宴初見,一見傾心,聽聞三娘子尚未出閣,特來求娶。”

沈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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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哪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不憧憬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只是聞錦深知憧憬與現實,是兩碼子事。汴京的深墻後院,就沒有哪個是僅一名女子獨占的。

便是此時此刻口口聲聲說非你不可,過了些年頭,面對色衰的容顏,難保沒有異心。

與其一開始期望太高,不如安安穩穩接受現況。

女誡,婦道,聞錦學過。

學來學去,只悟出這世道,女兒家少些期許,少些失望,生活才能過得好。

晟雲洲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她生命中劃下了絢爛一筆重彩。

她立志報恩,小時候盼著及笄,也盼過能與他有長長久久的情意。

在嫁誰都差不多的情況下,嫁他,可以報恩,也是她心中所願。

但他從來沒有把她放心上過,她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就同他提過親,他在二十二歲的時候,納了別人入門。

孟素婉做過晟雲洲的外室,卻背叛了他。

當年孟家落魄,要不是晟雲洲相護,孟素婉早就被發賣去了勾欄瓦舍。

可她為了自己的利益,在晟雲洲死後,肆意對他進行詆毀汙蔑,獲得自由後,直接跑去了南疆找心上人沈奕。

只是沈奕忙於打仗,不敢輕易與她成婚,只怕戰死沙場,誤了她的終身。

如今,沈家長輩對外稱言,孟素婉至今仍待字閨中,只因孟家長輩亡故,他們替昔日故友照拂一二,暫時收留了她。

這話是為了孟素婉的名節,也是沈家長輩並不認可兩人婚娶的隱喻。

孟家早已落沒,沈奕前程似錦,高門大戶的閨女,才是良配。

沈奕卻犯了魔怔,全不在意孟素婉之前做過別人的外室,一心想娶她為妻。

正同家中長輩斡旋,聞錦竟帶著聘禮,尋上了門。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當頭給了他一棒。

沈家長輩自然喜笑顏開,忙叫孟素婉出來相看。聞錦比之孟素婉,年差了四五歲,可人溫文爾雅,謙謙有禮,完全是個可堪托付的好郎君。

這麽好的郎君竟看上了她,孟素婉心中道奇,望了一眼旁側暗攥雙拳的沈奕,婉言相拒。

聞錦遭了拒絕,也不心急,只道:“擇婿是人生大事,孟姑娘對在下不熟悉,一時拒絕,情理之中。但我相信,您以後一定會對我改觀的。”

這是打算,死纏到底了?

沈奕的臉色,當真是不好看的很。

聞錦從沈家出來,對的是沈奕的一張冷臉,回到家裏,又遇到了一張同款的面龐。

晟雲洲足足在漓園門口等了一下午,臨近傍晚,才見到小小的人兒從馬車上下來。

聞錦偏頭扶了扶頭頂的帽子,邁下車墩,迎面對上他的視線,眨巴眨巴了下眼。

“大人是來找我的?”

晟雲洲開門見山:“聽說你去提親了?”

聞錦頓了頓,頷首。

“太後娘娘讓你做的?”除了這種可能,他想不出別的合理借口。

“不是。”

晟雲洲的表情難以啟齒,“難不成,你真的......”

“打住,我沒有,我不是。”

“那是為什麽?單純覺得好玩嗎?”

“嗯......”一點也不好玩。

晟雲洲等了她太久,期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虛浮在半空,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喜歡孟三娘,心裏還是七上八下起來。

現在遲遲得不到她回應,心裏有點煩躁,一時間語氣不自覺重了些:“玩鬧也沒必要選沈家吧,滿京城誰人不知沈家小侯爺心儀孟家三娘,一直在同家人商榷兩人的婚事,南邊戰事剛平,小侯爺勞苦功高,小公子也不體諒一二?”

聞錦驟然遭到他一頓劈頭蓋臉的責備,有點發懵,好在是個好脾氣的人,也沒有同他發作,只道了句:“你不懂。”

“那你倒是說清楚?”

“我只是不想看見他們喜結連理。”

晟雲洲更不懂了,“為什麽?”

聞錦默了默,目光黯然。

她咽不下孟素婉忘恩負義的那口氣,可打擊報覆這等事,她也難以說出口。

她很少這般挑事計較過,也不知要怎麽說。

孟素婉得到過她不曾得到的,卻沒有珍惜,她想替晟雲洲出口惡氣,可又怕說出來,被人覺得她嫉妒。

她是嫉妒。她不想孟素婉幸福——她憑什麽作踐了她的夫君,還能問心無愧地嫁給別人。

可她說不出口,她心裏難受,又不想承認女兒家在感情方面的小肚雞腸。

她低頭不語,晟雲洲一時心急,拽起她的手臂,“你說啊?”

聞錦遭到質問,面對他人突如其來的疾言厲色,一時間有些訥然,“因為,因為,我喜歡小侯爺。”

晟雲洲心臟驟然停了一拍。

聞錦說完,自己也錯愕了一下,又反應過來,自己為何會這麽說。

反正她那亡夫不是也喜歡別人?

那她說自己喜歡別人,又怎麽了?

難不成他心裏裝著別人,她卻要給他立貞節牌坊嗎?

她傻不傻。

聞錦忍不住苦笑了下,小女兒的心腸,當真是七彎八繞,連她自己都嫌棄自己,矯情的很。

晟雲洲整個人徹底噎了話,心口被人攥住了般,呼吸變得短促起來。

不高興,很不高興。

她怎麽能?

他閉了閉眼,發問:“你認真的?”

“嗯。”

就好像這樣說,就能抹去別人覺得她癡心的印象,就好像這麽說,就可以不用承認她的夫君不喜歡她一樣,反正她也喜歡別人。

“沈小侯爺很威武,長得好看,脾氣也好,我很久以前就心儀他了。而且,我覺得孟三姑娘配不上他。”

她佯作忿忿道:“大人不覺得嗎?”

晟雲洲感覺自己要被氣死了。

當著他的面在他頭上種草。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忍不住打斷她的腿。

他冷笑了聲“不覺得”,轉頭便要離去。

豈料,剛走下漓園的大門臺階,迎面對上一個小丫鬟,拽著他的袖子哀戚:“這位郎君,您快來幫幫我吧,我家小姐暈倒了!”

晟雲洲還沒反應過來,衣角已被這力如蠻牛的丫鬟拽著上前走去,“就在前面,求您幫幫我!”

聞錦站在門前發了會怔,目光順著他們的方向掠去。

不遠處地上,躺著一位甚是美觀的白衣少女。

夜色撩人,最適宜英雄救美。

不料男人眉眸冷淡,只幫著丫鬟把人扶上馬車以後,側身就要離去。

那丫鬟驚詫道:“郎君去哪兒?”

晟雲洲被問的納悶,“回家。”

丫鬟覷了一眼靠在車內的少女,“您,您不陪我們一塊去醫館嗎?”

“在下又不會看病,只會徒增馬車的重量,耽誤速度,你快快驅車去吧,別誤了你家小姐的病情。”

晟雲洲說完扭頭就走了。

丫鬟美眸圓瞪,再看一眼車內,安成郡主已經睜開清明的雙眸,挑起一角窗簾望了望男人揚長而去的背影。

見他當真頭也不回,安成的腮幫子瞬時鼓成兩坨棉花,狠狠跺了跺腳跟,“哼!”

丫鬟怯懦發聲:“郡主,宋侍郎不上當啊,怎麽辦?”

“先回去吧。”再想想其他辦法。

馬車踏著敗興而歸的步伐,轆轆駛離小故裏街道。

那廂,晟雲洲路過漓園門口,看到聞錦站在門前扶著腰,忍不住有點發笑的樣子。

徒增馬車的重量,耽誤速度,他找的理由這麽正當而讓人無法反駁嗎。

晟雲洲:“你笑什麽?”

聞錦忍了忍笑意,“笑您狠心。您看不出人家想認識你嗎?”

這種情況,他年少成名的時候可遇到太多了。

可惜晟雲洲心情不好,態度自然好不到哪去,“可我不想認識她。”

小姑娘對此評斷,“不近人情。”

晟雲洲聽她還有臉罵他,冷笑了聲,“不然呢?非要和您一樣,喜歡拈花惹草?”

聞錦楞怔。

只是尋常聊天,不知他怎就來了火氣。

晟雲洲瞪著她看了會,再度逸出一絲冷笑:“暈倒落水什麽的,司空見慣了,這麽一想,感覺還是認錯夫君送飯盒的招數,要新鮮點。”

他竟,還記得這茬呢。

只見小姑娘雙靨大紅,“你——”

“懶得理你!”她咬牙切齒丟下一句話,轉身就竄回院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晟雲洲站在門前嗤笑,笑完,心裏餘有一絲愴然。

沈奕那個莽夫,到底哪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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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雲洲尚且沒想清楚自己該當如何,第二天,沈奕就來了漓園。

高頭駿馬轔轔踢踏而來,拜帖一遞,小姑娘親自銜笑出門迎接,兩人並肩進了院門,臨近傍晚,也沒出來。

吃過晚膳,晟雲洲走出院門,凝望著隔壁的朱漆大門,抿著薄唇,在門前來回踱步。

春月剛好從漓園側門出來,抱著一疊宣紙,看見晟雲洲,笑吟吟道:“宋大人,你在這兒做什麽呢?”

“......消食。”

春月見他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宣紙上,捧上前解釋:“這是府內剛購的畫紙,我想給阿思送一些過去,他最近不是迷上畫畫了嘛。”

晟雲洲頷首,“有勞月姑娘費心。”

宋思珩的東西,晟雲洲都交代長風買齊了。對於宋氏父子,他從來就沒小氣過。但想到宋思珩來到汴京迄今,也就春月一個朋友,便不駁她的好意。

春月搖了搖頭,稱讚道:“阿思還挺有天賦的!我感覺他也是不想讓您養他一輩子,就想學一門技藝,不過他沒什麽力氣,幹不了體力活,還是拿筆用墨適合。”

她這話倒是點了晟雲洲一下。

宋思珩近日時常坐在院裏寫生,他想著他無聊找點事做也好,少年性格靦腆,從沒向他央求過什麽,他便一直以為他是興趣使然。

要真是存了心思學門技藝,光憑他自己悟,遠遠不夠,總得請個好的老師教導,先從基礎學起。

晟雲洲心想自己的畫技倒是尚可,卻沒有這麽大把的時間,加上耐心上,他自認不足。

汴京城最好的畫師,都在畫院供職。來年開春畫院就會招募一批新的畫學生,或許他可以想想辦法,把宋思珩送進去。

晟雲洲把這個想法說了出來,春月舉雙手讚同,高興了會,面露憂愁,“可我聽說畫院有不少游手好閑的世家子弟,阿思性格內向,又不會說話,會不會被他們欺負呢?”

晟雲洲想了想,“畫院位於皇宮前省,可以同小公子說一下,讓她閑時無事過去露個面,照拂一二,讓別人知道思珩認得她,應該就不敢冒犯了。”

春月點頭如搗蒜,“這個法子好!”

晟雲洲負手而立:“她現在有空閑嗎,我能不能過去和她說一下?”

春月捏起下巴,“今日府內有客拜訪,人還沒走......但也說不上沒空?”

“他們在作甚?”

“下棋。”

晟雲洲驀然想起她找他下了一晚上棋的場景,想象了下把畫面裏他的頭,換成沈奕的頭。

男人唇角趨漸抿直,二話不說,邁進了漓園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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