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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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錦擡眸見他緊盯著自己身上的鬥篷，頗為大方地將鬥篷解下，攀到了他的肩頭。
“那給大人披吧，我其實還好，不是很怕冷。”
劉曜望著男人欣然接受，甚至沒有一點羞愧之意，由著小姑娘幫他整理領子，忍不住皺了眉稍。
這麽自私，小丫頭跟了他，能過得好日子嗎？
要真不是什麽可堪托付的人，別怪他到時候棒打鴛鴦。
這時，長風於艙內打起門簾，捧著晟雲洲的大氅，大步流星地從後方而來。
金陵的事情鬧到汴京，不止朝野上下關註，市井百姓熱議紛紛。
宋老爺子頗是擔心宋藺的安危，忙喊長風趕來了金陵照顧。
長風作為宋家有名有份的奴仆，比鳶尾在宋藺身邊合理的多。此前晟雲洲還顧慮過聞錦可曾認出鳶尾，但鳶尾作他暗衛那些年終日帶著面罩，聞錦並沒有認出來，只以為那是宋藺臨時找來幫忙的朋友。
“主子。”
長風恭敬將大氅遞上，晟雲洲接過，轉手，蓋到了小姑娘身上。
聞錦受寵若驚。
“禮尚往來。”他客氣道，如她方才體貼他那般，幫她攏緊，打結，盯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看了兩眼。
“謝謝大人。”
劉曜抿唇在旁邊看了半晌，忽然生出種自己很多餘的感覺。但凡倒回十年前他還年少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把鬥篷從宋藺身上扒下來。
你披我的鬥篷，你的鬥篷給她，這叫什麽事？
他不如回去窩在暖籠旁看書。
劉曜扭頭準備回艙，恰在這時，一位親兵從船尾疾步朝他們過來，單膝叩跪在他面前，手上拿著京城剛送過來的通告。
“三爺，南疆戰事大捷！聖顏大悅，即令下旨犒賞三軍，大軍已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了！”
聞錦聞聲撫掌，激動起來，“太好了！這戰打了十年，終於結束了！”
劉曜將親衛托起，接過他手上的通告公文，“那沈奕是不是要回來了？”
“卑職打聽過了，沈將軍會帶著孟姑娘一同回來。”
劉曜含笑點了點頭，聞錦聽到“孟姑娘”三字，短促的沈默起來。
晟雲洲雙眸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
三年前，他位列中樞時，曾同兵部和樞密院一同估測過南疆的戰事，還會持續多久。
當時算著至少還有五年，為了緊著軍資，中書省與鳳閣商議，不得不臨時將儲備借予百姓耕種的貸款，墊去了前方戰事。
本以為只是暫時的周轉，不曾想底下官員為了媚上，哄先帝開心，對於改革試點的情況報不符實，這批貸款一撤，直接導致了青苗變法的失敗。
當年，晟雲洲早有憂思變法的時機尚不成熟，建議推緩，可先帝企盼青史留名，一意孤行。
晟雲洲難挽君意，竭力想要盤住變法的趨勢，緩緩推進，可先帝太想快速見到成效，君臣沒能一心，加之後來孝仁太後對他生了猜忌，將他架空了一段時間。
最終，晟雲洲沒能攏住變法，被先帝排除在外。
結果變法失敗了。
恰在那時，先帝急火攻心，病危床榻，大周朝風雨飄搖，晟雲洲為了穩固皇室地位，避免封地的藩王見機生事，惹出戰亂戕害百姓，將所有變法失敗的因由，盡數攬到了自己身上。
這會聽到南疆的戰事，晟雲洲難免聯想到此事，心有愴然。
但想到本來估計還要苦戰五年的戰事，只花了三年，他對邊疆沖鋒陷陣的將帥，淌出欽佩之情。
沈奕那小子，不辱名將門楣。
--
後來的回京長途，只要是宋藺和聞錦待一塊的時候，劉曜基本繞道，不起半分打擾的心思。
整個江南旅程，聞錦同宋藺一桌吃飯，回京的路上，這個習慣依然延續。
劉曜想起自己為了進一步了解宋藺的為人，衙門辦差時，也有喊過他一塊吃飯，回回被他以公事推脫。
如今看來，他只和聞錦吃飯。
不過近日，他倆圍在桌前的場景，好似趨漸少了一些。
晟雲洲有些納悶，感覺越靠近汴京，小姑娘的眉宇越蹙，心事重重的。
今天，也沒來吃飯。
他主動敲門到她的船艙一看，只見聞錦似是自起床後，就沒出過房門，頭發散如瀑布落在背後，手上抱著一個小暖爐，坐在窗臺前一直發呆。
連他進來都沒註意到。
晟雲洲走前了好幾步，她才回過神，疑惑：“大人找我有事？”
晟雲洲矮身坐到她對面，目不轉睛地將她望著，“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聞錦沒有說，“沒事。”
晟雲洲也不迫她，招船仆將飯食送來，靜靜陪她坐在窗前，看著水上朦朦霧色。
聞錦吃了不過兩口，又發起呆，望著窗外，似是發問，似是自語，“你說，忘恩負義的人，配得到幸福嗎？”
晟雲洲不知她在想什麽，“你指誰？”
“沒有。”她拿起竹箸，悶頭吃起飯來。
晟雲洲一頭霧水，卻不知她在煩惱什麽。
--
臘月中旬，歸途的船只駛入汴京。
回家的馬車轆轆轉過主道，進入明坊，停在劉家府宅門前，先將劉曜放下。
車輪一頓，晟雲洲輕挑窗簾，目光掠過劉府大門口的兩臺石獅子，看了看這個兒時長大的故地。
自他回來，還沒有來看過。
劉曜站在門口疏松了會坐麻的筋骨，開口同聞錦道：“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還得麻煩宋修撰下午準時出門，同我一並入宮見聖。”
說的就她一個閑人似的，聞錦輕哼了聲，沖著劉曜辯道：“我倒是想休息，可我待會就得入宮，娘親想我想得緊。”
“你忙你忙，行不？”劉曜嗤地笑了笑，幫著車夫一拍馬背，馬車踩著轔轔之聲，朝小故裏街道奔去。
出坊門時，與一隊軍兵擦肩而過。
隊伍前縱馳著幾匹高頭駿馬，領頭男子一身威風的鎧甲，眉目英氣逼人，縱馬而過的瞬間，與車簾內的晟雲洲，對上一瞬的視線。
楞怔的片刻，沈奕拽住了韁繩，馬駒原地帶著他打了個轉。回眸再看，馬車已經走遠。
“將軍？怎麽了？”旁邊的副將關切詢問。
沈奕頓了頓，“沒事。”
只是剛剛一瞬，感覺車內的那雙眼眸，有些熟悉。
但晃過的面龐，的確是個陌生人。
聞錦悄然坐在旁側，望著窗前後退而去的軍兵隊伍裏，夾著一輛女兒家的油壁香車。
晟雲洲的目光朝那車停留了一瞬，與之擦肩而過後，打下了車簾。
轉眸，卻見聞錦的目色沈了兩分。
--
臘月的大周朝，江南災區一帶正在覆原重建，南疆邊境迎來久違的和平，雙喜臨門，大快人心。
此時此刻，整個朝野上下，最受讚譽的，當是宋藺與沈奕。
沈奕出生名門，祖父在大周朝開辟江山之初立下汗馬功勞，父親是抵抗外夷的大英雄。
他從小生活在崇拜父輩的環境中，面對滿京誇讚，自覺不及前人，愧不敢當，實乃正常。
可宋藺初出茅廬，新科狀元郎的稱呼還沒散卻熱度，一下又立下奇功。不過半年，破格從從六品提拔成了從四品，迢迢仕途走上青雲之路，正當是春風得意，面對大家的吹捧，卻也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致使滿朝同僚，對他更加口口稱許，連連欽佩，都說他年紀輕輕，老沈持重。
搞得晟雲洲渾身都很別扭。
他聽過太多人罵他了，忽然兩耳旁充斥著讚譽之聲，滿身起雞皮疙瘩。
不過官服一下由綠轉紅，倒讓他有一點期待聞錦見到他的神色，不知她會不會說好看。
可自從回到京城以後，他倆就沒怎麽照過面。
晟雲洲升官，調出翰林院，入了工部任職，聞錦喜歡去翰林院的藏書館看書，卻甚少去六部叨擾。
這陣子，她也一直留在宮裏，沒怎麽回過家。
年關將至，宋藺成了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宋府的小院，一時間門庭若市。
張默過來拜訪，看見這麽多人前前後後進出，同宋藺打趣道：“早知道和小公子比鄰這麽旺官運，我當初就該搶著把她四周的院子都買下來。”
晟雲洲一下回想起剛搬過來的情形，那會，他橫豎看隔壁屋裏的小白臉不順眼，還曾想過給隔壁鬧個鬼什麽的，把聞錦從他的故居趕出去。
如今，他卻因為她不在家，心裏頹然有些空落落起來。
第二天上午，聽到聞錦昨夜已從宮裏回家的消息，晟雲洲提前休沐，隨便尋了個借口，敲響漓園的門。
迎面對上春月那個小丫頭，他捧起手上的點心盒子，說是前不久其他貴人送給他嘗鮮的珍品，為感謝他出差這陣子漓園上下對於宋家的照拂，特意送一些過來。
春月連忙接過，笑得合不攏嘴，請他入正廳喝茶。
晟雲洲跟在她身後，詢問聞錦的蹤跡。
“小公子出去了，最早可能也要午飯後才會回來。”春月回頭看他，“宋大人有什麽急事嗎？”
“倒也沒有。就是想看看她什麽時候在，年關將近，我家老爺子想登門拜訪一下。”
“那哪用得著宋伯父親自拜訪，等小公子回來，肯定要去隔壁拜年的。”
晟雲洲自然知道以聞錦的性子，過年少不了來宋府給老爺子送禮，只是等了這麽多天沒等到她，有點耐不住。
他剛想問她去哪了，前方的水榭邊上，白石亭中，傳來一陣空靈的琵琶聲。
海棠仍住在漓園。
鳶尾等人已經知曉聞錦女兒身的真相，但晟雲洲並沒有讓她們散播出去。
尤其在鳶尾詢問是否要告知海棠時，他覺得她住在漓園好吃好住挺好的，反正聞錦也不會對她怎麽樣，就不告訴她了。
這會，她正在水邊練琵琶，神情專註，並沒有註意到周圍的動靜。
而她身後不遠處的假山後，悄然站立一人，目光從始至終，只定格在她的身上。
不想遠離，也不敢靠近。
晟雲洲在劉曜與海棠的事情中，並不存在幫親不幫理的情況，他一直覺得劉曜挺活該的。
晟雲洲自己的真實身世，就算不得什麽見得了光、上得了臺面，縱使位極人臣，看任何人，仍不分什麽高低貴賤，只中意人品。
海棠是落魄官小姐，可身有風骨，是個好姑娘，劉曜沒有珍惜，委實是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可聽著海棠琵琶聲裏透出的一縷哀傷與茫然，晟雲洲隱隱感覺到，情之一字，似也無法說放就放。
就算嘴上說放了，心裏，還是難以釋懷。
若他是劉曜，也會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真是奇了怪了，他竟有點明白到感情的磨人。
說到底，還是他有那麽一點後悔，當初對聞錦不太好。
那樣的初始印象，由不得她只是把他當做朋友一般，出門結伴而行，回家了，便各自怡然。
在她眼裏，她當然沒有什麽不對，甚至可能都沒有想到，要去照顧他的感受。
他也，算不上主動。
之前，還曾嫌棄小白臉老待在他身邊煩人，現在，頗有點嘗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就是，想她煩他了。
然而，下一刻，春月便說出了一句令他驚駭的話。
春月順著他駐足的目光，看到水榭那廂的景象，忿忿道：“國舅爺又來了！他真是，這麽多姑娘不搶，偏搶我家主子的，可惡！”
“好在小公子現在忙著去給別的姑娘提親了，不跟他一般計較！”
提親？
給別的姑、娘？
“你再說一遍，她幹啥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給個給個評論吧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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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自私，小丫頭跟了他，能過得好日子嗎？
要真不是什麽可堪托付的人，別怪他到時候棒打鴛鴦。
這時，長風於艙內打起門簾，捧著晟雲洲的大氅，大步流星地從後方而來。
金陵的事情鬧到汴京，不止朝野上下關註，市井百姓熱議紛紛。
宋老爺子頗是擔心宋藺的安危，忙喊長風趕來了金陵照顧。
長風作為宋家有名有份的奴仆，比鳶尾在宋藺身邊合理的多。此前晟雲洲還顧慮過聞錦可曾認出鳶尾，但鳶尾作他暗衛那些年終日帶著面罩，聞錦並沒有認出來，只以為那是宋藺臨時找來幫忙的朋友。
“主子。”
長風恭敬將大氅遞上，晟雲洲接過，轉手，蓋到了小姑娘身上。
聞錦受寵若驚。
“禮尚往來。”他客氣道，如她方才體貼他那般，幫她攏緊，打結，盯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看了兩眼。
“謝謝大人。”
劉曜抿唇在旁邊看了半晌，忽然生出種自己很多餘的感覺。但凡倒回十年前他還年少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把鬥篷從宋藺身上扒下來。
你披我的鬥篷，你的鬥篷給她，這叫什麽事？
他不如回去窩在暖籠旁看書。
劉曜扭頭準備回艙，恰在這時，一位親兵從船尾疾步朝他們過來，單膝叩跪在他面前，手上拿著京城剛送過來的通告。
“三爺，南疆戰事大捷！聖顏大悅，即令下旨犒賞三軍，大軍已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了！”
聞錦聞聲撫掌，激動起來，“太好了！這戰打了十年，終於結束了！”
劉曜將親衛托起，接過他手上的通告公文，“那沈奕是不是要回來了？”
“卑職打聽過了，沈將軍會帶著孟姑娘一同回來。”
劉曜含笑點了點頭，聞錦聽到“孟姑娘”三字，短促的沈默起來。
晟雲洲雙眸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
三年前，他位列中樞時，曾同兵部和樞密院一同估測過南疆的戰事，還會持續多久。
當時算著至少還有五年，為了緊著軍資，中書省與鳳閣商議，不得不臨時將儲備借予百姓耕種的貸款，墊去了前方戰事。
本以為只是暫時的周轉，不曾想底下官員為了媚上，哄先帝開心，對於改革試點的情況報不符實，這批貸款一撤，直接導致了青苗變法的失敗。
當年，晟雲洲早有憂思變法的時機尚不成熟，建議推緩，可先帝企盼青史留名，一意孤行。
晟雲洲難挽君意，竭力想要盤住變法的趨勢，緩緩推進，可先帝太想快速見到成效，君臣沒能一心，加之後來孝仁太後對他生了猜忌，將他架空了一段時間。
最終，晟雲洲沒能攏住變法，被先帝排除在外。
結果變法失敗了。
恰在那時，先帝急火攻心，病危床榻，大周朝風雨飄搖，晟雲洲為了穩固皇室地位，避免封地的藩王見機生事，惹出戰亂戕害百姓，將所有變法失敗的因由，盡數攬到了自己身上。
這會聽到南疆的戰事，晟雲洲難免聯想到此事，心有愴然。
但想到本來估計還要苦戰五年的戰事，只花了三年，他對邊疆沖鋒陷陣的將帥，淌出欽佩之情。
沈奕那小子，不辱名將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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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回京長途，只要是宋藺和聞錦待一塊的時候，劉曜基本繞道，不起半分打擾的心思。
整個江南旅程，聞錦同宋藺一桌吃飯，回京的路上，這個習慣依然延續。
劉曜想起自己為了進一步了解宋藺的為人，衙門辦差時，也有喊過他一塊吃飯，回回被他以公事推脫。
如今看來，他只和聞錦吃飯。
不過近日，他倆圍在桌前的場景，好似趨漸少了一些。
晟雲洲有些納悶，感覺越靠近汴京，小姑娘的眉宇越蹙，心事重重的。
今天，也沒來吃飯。
他主動敲門到她的船艙一看，只見聞錦似是自起床後，就沒出過房門，頭發散如瀑布落在背後，手上抱著一個小暖爐，坐在窗臺前一直發呆。
連他進來都沒註意到。
晟雲洲走前了好幾步，她才回過神，疑惑：“大人找我有事？”
晟雲洲矮身坐到她對面，目不轉睛地將她望著，“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聞錦沒有說，“沒事。”
晟雲洲也不迫她，招船仆將飯食送來，靜靜陪她坐在窗前，看著水上朦朦霧色。
聞錦吃了不過兩口，又發起呆，望著窗外，似是發問，似是自語，“你說，忘恩負義的人，配得到幸福嗎？”
晟雲洲不知她在想什麽，“你指誰？”
“沒有。”她拿起竹箸，悶頭吃起飯來。
晟雲洲一頭霧水，卻不知她在煩惱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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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中旬，歸途的船只駛入汴京。
回家的馬車轆轆轉過主道，進入明坊，停在劉家府宅門前，先將劉曜放下。
車輪一頓，晟雲洲輕挑窗簾，目光掠過劉府大門口的兩臺石獅子，看了看這個兒時長大的故地。
自他回來，還沒有來看過。
劉曜站在門口疏松了會坐麻的筋骨，開口同聞錦道：“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吧，還得麻煩宋修撰下午準時出門，同我一並入宮見聖。”
說的就她一個閑人似的，聞錦輕哼了聲，沖著劉曜辯道：“我倒是想休息，可我待會就得入宮，娘親想我想得緊。”
“你忙你忙，行不？”劉曜嗤地笑了笑，幫著車夫一拍馬背，馬車踩著轔轔之聲，朝小故裏街道奔去。
出坊門時，與一隊軍兵擦肩而過。
隊伍前縱馳著幾匹高頭駿馬，領頭男子一身威風的鎧甲，眉目英氣逼人，縱馬而過的瞬間，與車簾內的晟雲洲，對上一瞬的視線。
楞怔的片刻，沈奕拽住了韁繩，馬駒原地帶著他打了個轉。回眸再看，馬車已經走遠。
“將軍？怎麽了？”旁邊的副將關切詢問。
沈奕頓了頓，“沒事。”
只是剛剛一瞬，感覺車內的那雙眼眸，有些熟悉。
但晃過的面龐，的確是個陌生人。
聞錦悄然坐在旁側，望著窗前後退而去的軍兵隊伍裏，夾著一輛女兒家的油壁香車。
晟雲洲的目光朝那車停留了一瞬，與之擦肩而過後，打下了車簾。
轉眸，卻見聞錦的目色沈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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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大周朝，江南災區一帶正在覆原重建，南疆邊境迎來久違的和平，雙喜臨門，大快人心。
此時此刻，整個朝野上下，最受讚譽的，當是宋藺與沈奕。
沈奕出生名門，祖父在大周朝開辟江山之初立下汗馬功勞，父親是抵抗外夷的大英雄。
他從小生活在崇拜父輩的環境中，面對滿京誇讚，自覺不及前人，愧不敢當，實乃正常。
可宋藺初出茅廬，新科狀元郎的稱呼還沒散卻熱度，一下又立下奇功。不過半年，破格從從六品提拔成了從四品，迢迢仕途走上青雲之路，正當是春風得意，面對大家的吹捧，卻也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致使滿朝同僚，對他更加口口稱許，連連欽佩，都說他年紀輕輕，老沈持重。
搞得晟雲洲渾身都很別扭。
他聽過太多人罵他了，忽然兩耳旁充斥著讚譽之聲，滿身起雞皮疙瘩。
不過官服一下由綠轉紅，倒讓他有一點期待聞錦見到他的神色，不知她會不會說好看。
可自從回到京城以後，他倆就沒怎麽照過面。
晟雲洲升官，調出翰林院，入了工部任職，聞錦喜歡去翰林院的藏書館看書，卻甚少去六部叨擾。
這陣子，她也一直留在宮裏，沒怎麽回過家。
年關將至，宋藺成了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宋府的小院，一時間門庭若市。
張默過來拜訪，看見這麽多人前前後後進出，同宋藺打趣道：“早知道和小公子比鄰這麽旺官運，我當初就該搶著把她四周的院子都買下來。”
晟雲洲一下回想起剛搬過來的情形，那會，他橫豎看隔壁屋裏的小白臉不順眼，還曾想過給隔壁鬧個鬼什麽的，把聞錦從他的故居趕出去。
如今，他卻因為她不在家，心裏頹然有些空落落起來。
第二天上午，聽到聞錦昨夜已從宮裏回家的消息，晟雲洲提前休沐，隨便尋了個借口，敲響漓園的門。
迎面對上春月那個小丫頭，他捧起手上的點心盒子，說是前不久其他貴人送給他嘗鮮的珍品，為感謝他出差這陣子漓園上下對於宋家的照拂，特意送一些過來。
春月連忙接過，笑得合不攏嘴，請他入正廳喝茶。
晟雲洲跟在她身後，詢問聞錦的蹤跡。
“小公子出去了，最早可能也要午飯後才會回來。”春月回頭看他，“宋大人有什麽急事嗎？”
“倒也沒有。就是想看看她什麽時候在，年關將近，我家老爺子想登門拜訪一下。”
“那哪用得著宋伯父親自拜訪，等小公子回來，肯定要去隔壁拜年的。”
晟雲洲自然知道以聞錦的性子，過年少不了來宋府給老爺子送禮，只是等了這麽多天沒等到她，有點耐不住。
他剛想問她去哪了，前方的水榭邊上，白石亭中，傳來一陣空靈的琵琶聲。
海棠仍住在漓園。
鳶尾等人已經知曉聞錦女兒身的真相，但晟雲洲並沒有讓她們散播出去。
尤其在鳶尾詢問是否要告知海棠時，他覺得她住在漓園好吃好住挺好的，反正聞錦也不會對她怎麽樣，就不告訴她了。
這會，她正在水邊練琵琶，神情專註，並沒有註意到周圍的動靜。
而她身後不遠處的假山後，悄然站立一人，目光從始至終，只定格在她的身上。
不想遠離，也不敢靠近。
晟雲洲在劉曜與海棠的事情中，並不存在幫親不幫理的情況，他一直覺得劉曜挺活該的。
晟雲洲自己的真實身世，就算不得什麽見得了光、上得了臺面，縱使位極人臣，看任何人，仍不分什麽高低貴賤，只中意人品。
海棠是落魄官小姐，可身有風骨，是個好姑娘，劉曜沒有珍惜，委實是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可聽著海棠琵琶聲裏透出的一縷哀傷與茫然，晟雲洲隱隱感覺到，情之一字，似也無法說放就放。
就算嘴上說放了，心裏，還是難以釋懷。
若他是劉曜，也會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真是奇了怪了，他竟有點明白到感情的磨人。
說到底，還是他有那麽一點後悔，當初對聞錦不太好。
那樣的初始印象，由不得她只是把他當做朋友一般，出門結伴而行，回家了，便各自怡然。
在她眼裏，她當然沒有什麽不對，甚至可能都沒有想到，要去照顧他的感受。
他也，算不上主動。
之前，還曾嫌棄小白臉老待在他身邊煩人，現在，頗有點嘗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就是，想她煩他了。
然而，下一刻，春月便說出了一句令他驚駭的話。
春月順著他駐足的目光，看到水榭那廂的景象，忿忿道：“國舅爺又來了！他真是，這麽多姑娘不搶，偏搶我家主子的，可惡！”
“好在小公子現在忙著去給別的姑娘提親了，不跟他一般計較！”
提親？
給別的姑、娘？
“你再說一遍，她幹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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