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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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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傳來男人熟悉的嗓音。

聞錦美眸圓瞪,心中不由扼腕唏噓,時隔這麽多日,他終於記得在外頭要這麽喊她了。

難得啊。

聞錦揚起笑容回眸,正準備對此揶揄兩句,只見面具下,男人的雙眸醇亮,皓若寒星。

穿透而來的目光,徑直照射入她的眼眸,看向了多年以前的那個小姑娘。

那個最初認識他時,無名無姓,只有疊字稱呼的小姑娘。

有時候,記憶便是如此,你覺得熟悉、親切,奮力去想時,卻怎得都想不起來,偶然一個瞬間,一個提示,在腦海裏徹底浮現。

鐘馗臉譜的遮擋下,晟雲洲微挑著眉稍,看她看得分明,唇角勾起一抹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笑紋。

原來是那個小丫頭。

都長這麽大了。

聞錦悄然與他對視,有些不明就裏的楞怔。

她緩緩詢問:“怎麽了?”

晟雲洲默然片刻,並沒有多說什麽,只摘下臉上的面具,伸出食指朝臉譜上輕叩了叩,“你選的面具好醜。”

聞錦一頓,撇了撇嘴,“不喜歡就算了。”

她爭著想將他手上的面具搶過,男人卻也沒讓她搶走。

兩人邁步跟隨著人流朝河邊走去,穿梭於人群之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間百態。

止步於河邊。

祭祀臺上鑼鼓震震,絲竹交錯。

小姑娘的目光定格在臺上,男人在她一臂之距的地方,負手而立,雙眸一垂,便將她剔透的瞳仁與細挺的鼻梁望得清晰。

當年,是孝仁太後下令,讓他帶她回京。那時孝仁便極為在意她,後來讓他送她出京,似也是迫不得已。

他不意外她回了京,還成了金尊玉貴的人,憑當初孝仁對她的態度,他便隱隱覺得她的身份不簡單,就是不知具體。

這中間把一切串聯起來的線,他尚未摸到過。

晟雲洲心中迷霧升起,一時半會揭不開謎底,望著臺上獻祭給河神的新娘人偶,分心想到另外一件事,默了默,靠近女孩耳邊。

男人沈吟了許久的嗓音,伏在小姑娘耳畔,在陣陣鼓聲裏,仍顯得十分清晰,“問你個問題。”

“嗯?”

“你為什麽要嫁給晟雲洲?”

就因為他當初救過她?那種情況,任誰都沒法置之不理吧。

何況,他當時完全是為了完成孝仁下達的任務,救她,只是怕她若有個三長兩短,他沒法交代而已。

實在不值得她為此耽誤一生。

聞錦的神色顯得他問的很多餘,“不明顯嗎?”

夜風拂過女孩額間的碎發,帶著她頭頂昂貴的珠釵輕輕搖晃,珠光碧色閃過男人的頰角。

她微微笑道:“他超有錢的。國丈當年同我說,只要我嫁給他,他留在世上的東西,就都是我的。”

“他的金庫,他的豪宅,他的古董玩物,還有他的書畫珍藏。”

聞錦擡手擋著唇角靠近,在他耳邊炫耀,“你不知道他收藏了多少名畫,隨便一幅都價值連城,能賣可多錢了。”

晟雲洲眉頭的青筋幾不可聞地跳了一下,“你賣了嗎?”

他那些可都是無價的珍品,打死都不能賣的。

“那倒還沒有。”

晟雲洲悄然松下一口氣。

“我打算等我再婚的時候來,供給自己當嫁妝。”

晟雲洲:“......”

怎回事,頭上閃過了一道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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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盤倒是打得挺響。

從江邊回去的路上,晟雲洲在她身後問:“冥婚可以再婚嗎?”

“按規矩不能的,但劉家的長輩都還算開明,不反對,我的亡夫應該也不介意,他比較大度。”

晟雲洲對此表示:“不好說。”

他續問:“你想找什麽樣的人再婚?”

田間小道兩側,壘著長長的土墩格擋,避免行人夜裏視線暗,不小心掉進了田野裏。

今夜月光好,照的大地一片銀色,聞錦踩在上頭,似走獨木橋般地玩耍,“嗯......不知道,好看的吧。”

“......您就這點追求?”

聞錦站在土墩上,終於得已俯視他半個頭,回首笑道:“大人想找會管家夠賢惠的,我卻不能找個好看的嗎?”

“......”

她還記得這茬呢。

晟雲洲:“至少我實在點,好看能當飯吃?”

聞錦:“怎得不能,只要我看著心情好,每天都能賞他一口飯吃。”

晟雲洲:“......你的意思是你養他?”

聞錦:“嗯。我這麽有錢,當然養的起。”

拿我的錢養男人,你還挺理直氣壯。

避免自己心肌梗塞,晟雲洲決定不再和她繞此類話題,不動聲色把話題引向了她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她比以前,變化還挺大的。

曾經連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小姑娘,如今已滿腹經論,琴棋書畫,無有不通。

話題牽向了兩人年少的時刻,聞錦扼腕說起自己的辛酸史,“小時候為了學業,我每天只睡兩個時辰!”

趙嘉和的教育嚴格度,比之帝師晟雲洲有過之而無不及。

望著小姑娘沈痛的小臉,晟雲洲寬慰她道:“我以前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

聞錦以為他指的是考科舉寒窗苦讀的日子。

“讀書人確實不容易!不瞞你說,我當初其實偷偷參加過科舉,還特地讓人把我做的卷子塞了進去。結果閱卷官根本沒點我,連舉人都沒考上。”她哎了聲,雙手朝著天空一攤,“太難了!”

晟雲洲挑起一邊眉稍,“那我還挺想看看你的卷子的。”

“休想!”聞錦撅起嘴來,“你一狀元郎看一個落榜生的卷子作甚,跟我炫耀你金榜題名嗎?”

“倒沒這麽想過。”

他以前也當過閱卷官,知曉每個士大夫觀點都不盡相同,心想,指不準,他會覺得她答的還不錯呢。

聞錦才不要再繼續和他說她的傷心史,轉眼把話題引向了另一處。

後來,東聊西聊的,他們緩緩走出了小鎮門口。

站在回城的馬車前,晟雲洲頗有風度地站在身後,先將她護上馬車。

車夫將車墩放下時,聞錦的關註點並不在前方,側首,望向鎮門口並肩前行的一對老人。

那對老人看起來已經十分年邁,兩個人的腰身都佝僂了起來,步履蹣跚,相護攙扶著,朝前緩步前行。

卻不知在說些什麽,兩人的唇角都勾著笑紋。

“怎麽了?”晟雲洲見她杵在原地,順著她的視線詢問。

聞錦回頭看他一眼,又將目光移向那對老人,“曾經有個人問我,懂不懂什麽是夫妻?”

晟雲洲頓了頓,腦海裏驀然回想起當年她為了報恩說要以身相許的畫面。

他那會完全把她的話當作玩笑,也不可能回應她一個小屁孩。

不想她把他的話記到了現在。

聞錦坦然:“我是不懂的。但我想,夫妻可能就是他們那般吧。”

晟雲洲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對相扶相守的老人。

隨口拒絕小孩的托辭,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畢竟,他也沒成過婚。

晟雲洲看著他們,心裏只閃過一個簡單的念頭。

人都會逐漸衰老死亡,無一幸免。

但若有機會看著彼此一點點慢慢變老,老成像他們那樣,需要相護摻扶才能出門,那這條終點不變的人生,也有另一番趣味。

但若要問他願讓誰陪他走這樣的路,晟雲洲心中的一霎那,只閃過聞錦的面容。

兩人走上馬車。

落座不久,一陣顛簸,聞錦身形不甚搖晃了一下。

晟雲洲及時托住她,望著她剔透漂亮的眉眼,不合時宜地想起她剛才的擇婿要求。

其實,他現在,也算好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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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賞罰分明的旨意一下來,孝仁太後點了劉曜作為欽差到金陵統攬此事。

劉曜因聞錦之前的“威脅”,一直籌謀著收攏兵權一事。

孝仁太後有意重振他的威望,把這次下江南整頓的差事順道交予了他,等他辦好了回來,順勢承襲齊國公的位子。

有關金陵事情始末的折子,劉曜俱已看過,知曉宋藺從頭至尾攪進了這趟渾水之中,當是最了解情況的金陵外官,自不可能輕而易舉放他回京,命他一同留下,剝絲抽繭,幫他把這事徹查清楚。

足足拖到臘月,晟雲洲這場外差才得已了結,算是把金陵的事情管了個徹底。

劉曜見聞錦同狀元郎的關系很是不錯,作為開明長輩,也希望聞錦可以有個好歸宿,不要為兒時一諾自誤終身,是以,同宋藺共事的過程中,向來倨傲的小國舅終日對他和顏悅色。

就是宋藺這小子看似恭謙奉承,實則並不愛搭理他。

清晨一到衙門,都是別人主動上前同劉曜打招呼,遠遠看見宋藺,劉曜揮手:“宋修撰,早啊。”

“小國舅早。”

“一起去膳堂吃早膳嗎?”

“吃過了。”

偶爾在長廊遇到,劉曜:“宋修撰急慌慌去哪兒,要幫忙嗎?”

明明人往著府衙大門外去,邊走邊朝他作揖,“去出恭。”

“......”

晟雲洲與劉曜作為甥舅,只差了兩歲,兩人從小打到大,對彼此都很是熟悉。

劉曜機敏得很,晟雲洲怕和他走太近,被他看出端倪。

他最初回來,就沒想過讓他們知道。

眼下大周的局勢,晟雲洲死了,比活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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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曜頭回見到宋藺沒頂張謙謙君子的假面,露出一絲令人熟悉的較勁性子,已經是在回京的船上。

臘月天寒,吐氣成霧。

劉曜剛吃過晚膳,從艙裏出來走走消食,遠遠望見聞錦站在船板前看星星,迎著瑟瑟冷風,出於長輩的關切之情,他將身上的黑羽鬥篷摘下,披到了小姑娘肩頭上。

聞錦眼睛彎成月牙,說了句“謝謝舅舅”,低頭正準備給鬥篷打上結,只聽旁側與她一同站在船頭的男人,冷不丁來了聲:“我也冷。”

作者有話要說:

愛評論的寶貝全世界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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