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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夜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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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晚的月亮很圓。待月亮升到樹梢頭上時醫館裏已經一片沈寂,忙碌了半天,姑娘們都挨著床沈沈地進入了夢鄉。對面第一坊內時不時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喧鬧聲,好像是另一個世界。

鏡無坐在小醫館的屋頂上,安靜地聆聽著夜風。這時,背後的瓦礫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心情這麽好,在這兒賞月?”那種語調略高,且富有個性的戲謔之聲不用回頭也知道對方是何方神聖了。

“仁見,過來坐。”鏡無示意道。

“喲喲喲,聽聽你這銷魂的聲音,我要是姑娘真得被你迷死。”仁見走到鏡無身邊坐下,順手搭在他的肩上,將酒壺遞給他,“這種時候,還是兄弟知道你的心意吧。”

鏡無笑著瞥了眼仁見,接過酒壺。

月影漂移,明媚的光線投入鏡無的眼眶中,折射出一道幻美的柔光。仁見也不管鏡無,自顧自地先飲下一杯。只見他的喉結有節奏地震動了幾番,然後一頭栽倒在了鏡無的肩上。

“小鏡啊,你說女人到底是個什麽構造?”

鏡無微微一笑,仰頭灌了一口酒,舔了舔嘴角道,“連你這樣的情場高手都看不透嗎?”

“我哪裏算什麽高手,只是一個連自己女人都搞不定的失敗者罷了。”

“魅姬是個好姑娘。”

“可是她偏偏愛了我這個壞男人。”

鏡無微微一楞,他轉頭看向仁見。月影下那家夥的臉微微泛著紅光,明晃晃的眼睛裏含帶著微醺之色。

“你好像很少這麽認真。”鏡無說道。

仁見露出自嘲般的一笑:“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魅姬為了我又是離家出走,又是眾叛親離的,也從來沒在我面前埋怨半句不是。我的身體雖冷,心卻也不是寒的,如果有一個姑娘這麽多年來一直如此對你,換了你,你會動心嗎?”

“呵呵,這些話你應該同魅姬講。”

“如果能告訴她,我何必在這裏和你多語。”仁見幽怨地瞥了眼鏡無,仰臥□子直直地望著天上的月亮。

“小鏡,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三個人的約定嗎?”

“嗯。”

兩人只見忽然一陣靜默。微風徐徐吹來,擾亂著二人的發。喧鬧仿佛被隔離在對面,連同嘈雜的蟬鳴。

“在十番,三個人一起,快樂幸福地生活下去。”

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兩個人在下一刻異口同聲地說道。

仁見發出輕輕的笑聲。笑了一會兒,他閉上眼睛,安靜地任由搗亂的風吹開自己的額發:“啊,年紀越大好像覺得離那個夢想越來越遙遠了呢。”

“是啊。小時候,再也回不去了。”

“餵,能別那麽傷感嗎?你再說下去,我可真要哭了。”

“不過。”鏡無依舊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前方,那片繁華的霓虹。

仁見睜開一只眼睛凝視著鏡無的背影。

“至少你可以給魅姬幸福。”

“……”

仁見抽開枕在腦袋下的右臂,直直地舉到空中。明晃晃的月光中,那褪到關節的袖口下,或深或淺地布滿了一條條的傷痕。

他再次閉上眼睛,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

“是嗎?我可以嗎?”

對月獨斟了約莫半個時辰,旁邊的仁見已經陷入了沈睡之中。鏡無由於每夜的巡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黑夜。想起來自從做了十番的主人以來,似乎從來都沒舍得合過眼。也許是不知道困倦的感覺,也許只是為了遵守當初對父親承諾的誓言。鏡無凝視著那條在世人眼中獨一無二的大街,這裏真是一個盲目而又浮華的世界。

他將空了的酒壺擱到一邊,優雅地支起下顎,微闔上眼睛。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女孩子的臉,她明朗的聲音和親切的笑容。

景燭,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你能夠在十番,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這樣的話,只能讓它爛在心裏了。在他一步一步成長到現在的這段時間裏,父親從來沒有一刻忘記提醒過他,鏡無,為了別人,你只能犧牲你自己。

父親也是那樣走過來的。他和母親曾經歷的痛苦,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在旁人的眼裏,十番的首任主人是一對再恩愛不過的夫妻。但留在父母身上的那些傷痕,還有不能反抗只能受世事擺布的痛苦,只有他們唯一的兒子,只有鏡無知道。

鏡無垂下眼簾,註視著腰間的那塊銀色的繁花佩飾。指間觸碰到,有刺痛的感覺。

正在這時,屋檐底下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碰響聲。

敏感的神經提醒著鏡無那漏耳之聲的異常。他連忙警覺地探出身子朝下檐望去。黑洞洞的,肉眼很難分辨清。

隔壁的仁見輕輕地打了個酒嗝,翻了個身繼續沈睡。鏡無瞥了眼他,緩緩退到了檐邊,悄無聲息地跳下,穩穩落到地面。

那陣動靜似乎還在繼續。鏡無輕輕推開大門,視線中閃過一道黑影,那黑影並未註意到他,反而越來越深入裏屋。

有入侵者嗎?不,也許只是求醫的人。

鏡無不想打草驚蛇,只能隨著那黑影深入的方向跟去看看。但是一過轉彎角,黑影隨即消失。鏡無感到十分詫異,這麽快的速度,莫非是流妖?

流妖是居住在十番的一些小妖怪。他們身形矮小,往往群居而生,平素裏也喜歡幹一些偷雞摸狗的小勾當,但本身並無惡意,只是貪食而已。流妖是認知度比較低的妖怪,即分不清楚善惡對錯,也沒有獨立的個性,所以以前有些煉妖師時常會拿他們當試驗物。

為何流妖會出現在這裏呢?鏡無感到不解。醫館內大多都是藥材,散發著一絲苦澀之味,這味道向來不被流妖待見,他們為什麽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這兒?

正想著,前側的一間屋子突然燈光大亮,隨即便發出一聲尖叫。

是藤妖兩姐妹的寢屋。

糟了!難道他們的目標是香料?

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晚,那細小的黑色影子光速般消失在燈光的陰影裏。廊檐上甚至留下了弄亂的香料殘渣,還沒有點燃就能隱隱地問道一陣誘人的香氣。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披著淩亂的衣衫“砰”得推門而出。

“鏡、鏡先生,香料,明天的香料被偷走了。”那女子驚慌失措地對鏡無喊道。鏡無一時間分不出她是華香年還是香香。

正在這時,樓上咚咚咚的一串響聲,另一個身影飛奔而下。

景燭披著單薄的外衣與鏡無和藤妖呈現一個詭異的三角。景燭顯然也聽到了她的話,她與鏡無交換了一個眼神,道:“怎麽辦?”

“追。”

跟隨著流妖散落下的痕跡,鏡無與景燭一路追至十番的盡頭,再往前就是長安城了。流妖竟敢越界而出,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他們在這種巧合的時間盜香,又膽敢越界而出,實在很有貓膩。

景燭看了看鏡無,問:“鏡先生,怎麽辦?”

“那味香是明天比試的關鍵之物,非奪不可。”鏡無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地面,雖說有夜燈的照明,但兩遍的路卻如同長廊一般深幽。

“既然如此,我們只能分頭找了。”景燭接過鏡無的話,附和道。

“無論有沒有找到,一個時辰後,在這裏集合。流妖雖然法力很低,但移動速度極快,不易捕捉。他們十分適應黑暗,所以在夜晚要找他們對我們比較不利。如果發現了他們的跡象,你用這個通知我。”說著鏡無便將自己腰帶上的繁花佩飾摘下,遞給景燭。

“這是?”

“是笛子。”他扭開旁邊的一個精密按鈕,一個銀質的吹孔折翻了出來。

景燭接下這枚繁花銀笛,握於掌心,重重地對鏡無點了點頭。

“記住,一個時辰後,在這裏等我。不要勉強自己,萬事小心。”

“嗯。”

兩人在昏暗的夜燈光線中最後看了對方一眼,嗖得朝著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馳離去。

景燭一邊跑一邊註視著周圍的環境,除了黑,還是黑。

她很少下山,由於習慣了卷雲山這種荒山野林的黑夜,所以對於長安城的黑夜來說,根本不在話下。她的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並能漸漸在朦朧中分辨出一些東西來。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感到手心慢慢發熱,氣息開始變短,恐怕身體有些乏累了。那枚繁花銀笛被她緊緊捏在手中,預備等到一發現那些流妖蹤跡之時就吹響。移動速度並非她的強項,如果被她碰到了流妖,也只能試著拖延一下他們的速度,再等鏡先生前來接應了。

繞開一條小路,景燭折進了長安城內最大的主幹街道。由於已入深夜時分,酒家雖然還在營業,但客流卻已經很零落了。她一邊跑一邊註視著四周,漸漸地,景燭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黑影。

她停下腳步,怔怔地望著那個黑影。

附近沒有酒家,一旁的夜燈似乎是蠟燭快要燒完了,燈光顯得有些晦澀。景燭感到心口噗噗直跳,她呼呼地在原地喘著氣,握著銀笛的手僵硬在那裏。

對面站著一個意料之外的人。那個人不應該出現在那裏,他,怎麽會?

“好久不見。”

那人邁出一步,另一邊的夜燈照在他的側影上,點亮了他的半張臉。印象中,那個人從來沒有對她露出過這樣的表情。怎麽說呢,有點可怕。

“原本以為要明天才能見面,想不到今晚在這裏會與你重逢。師姐。”最後的兩個字似乎被他刻意加重的語氣。

景燭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努力表現出一副平靜的態勢,道:“小師弟,好巧。師父已經批準你下山了嗎?”

“這次我是有特殊的任務在身。”

“你剛才說明天見面。莫非是?”

“我早說了師姐聰慧過人。”李翎瑯瞥了眼景燭的手,道,“笛子很漂亮。”

景燭收緊手腕,謹慎地打量起眼前這個讓人感到陌生的李翎瑯:“剛剛有小妖偷走了一些東西,小師弟一路上有沒有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

“我不知道。”李翎瑯想都不想地回答道。

這樣幹脆的回答讓景燭更加懷疑:“小師弟,你今天,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

“告訴我,你之前見過什麽人,發生什麽事?”

“師姐這是在懷疑我嗎?懷疑我和盜香之事有關。”

景燭皺了下眉,一個箭步閃到李翎瑯跟前,單手按住他的肩膀:“我現在不是在懷疑你,而是肯定。”

李翎瑯迅速出手,擋住了景燭另一只手的攻擊。

“我認識的小師弟從來不會多疑。”

“哦?那這麽說我是假冒的?”說話間,兩人又連續過了幾招。

不,這倒也不是。面前的這個人確實從裏到外都是小師弟無疑,但總覺得有點奇怪。與其說不是小師弟,倒不如說不是平常的小師弟,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師姐。”李翎瑯接下景燭的掌,“其實我有點事想……”

砰。

一陣悶悶的擊打聲從景燭的背後傳來。

李翎瑯的話還沒說完,只看見景燭的身子搖晃了一下,朝前仰倒,直直地落入了自己的懷中。

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漆黑的魁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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