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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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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無終究沒能找到流妖。一個時辰後,他也沒能在十番入口見到景燭。

看天色,此時應該剛過三更。鏡無深深地凝視了一眼此前景燭消失的方向,遲疑了片刻閃身隱匿回夜色中。十番裏有更重要的事等待著他,他必須回去。

小小的藥鋪亮著耀眼的燈光,仿佛和對面的第一坊遙相輝映。

鏡無推開門,只見藤妖兩姐妹臉色蒼白地望著他,原本喝醉了的仁見也仿佛醒了酒,一下站起身來,朝他道:“怎麽樣?有追到嗎?”

鏡無搖了搖頭,徑直朝藤妖走去:“損失情況如何?”

其中眼下有顆淚痣的華香年露出遺憾的表情,道:“那些家夥偷走了全部的禦香,想要重新做也是不可能的了。”

“是麽。”鏡無仿佛意料之中地低吟了一聲,眉頭皺得更緊。

“現在要怎麽辦?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我們什麽東西都拿不出會怎樣?”

鏡無看了眼剛剛問話的香香姑娘,答道:“會輸。”

“輸了……會怎樣?”

“沒事。你們留在十番,要是王上怪罪,有我一並承擔。”

香香姑娘舒了口氣,但一邊的華香年卻一臉很不服氣的表情自責道:“混賬!我們怎麽能輸!這一次是我賭上了家族之名的戰鬥!”

“姐……”

“香香,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我們輸了比賽,就算我們能在鏡大人的庇佑下躲過一劫,那我們的族人怎麽辦?”

香香頓時恍然大悟過來。

“王上這次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托於我們,是對我們的信任。我們藤妖一族本來低位低微,如今能接下這等任務是至高無上的光榮。族人們還在等在為我們慶功,我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放棄。香香,你要記住,這一次的香料角逐,將是藤妖一族的聖戰!”

香香被華香年的氣勢壓倒,連連點頭。

“有扭轉局勢的辦法嗎?”鏡無嚴肅地問道。

華香年沈默了一刻,擡頭道:“有。”

“怎麽做?”

“如今我的身邊還有一味香,是我多年來的心血所得。如果鏡大人同意,香年想用這味想代替出賽。”說著,華香年竟俯□來,跪在鏡無面前。

“姐姐……”一旁的香香楞了一下,隨即大叫起來,“難道你想用那個!天哪,姐姐,不可以的,那個東西是禁香!”

“禁香?”

“是。”華香年跪直著身子,一絲不茍地答道,“那味香料確實是禁香,且已經失傳良久,除了我之外,這個世界上跟本沒有別的人能夠調制出來。”

“可是姐姐,要是有半分差池,我們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什麽意思?”

香香顯得十分急躁,她一把拽住鏡無的袖子,道:“鏡大人,姐姐說的那種香料蘊含了巨大的能量,且使用時可能會起到意想不到的神奇作用。但由於它過於蠱惑人心,所以很久之前就被勒令禁止,且所有懂得此香的調香師均慘遭撲殺。如果我們在香宴上使用此香,一定會被逐亡的。”

“鏡大人,我有把握。”華香年提高了嗓音,打斷香香的話,“我所調制的這味香和此前的禁香絕不一樣,雖然它同樣有如同令妹所說的蠱惑人心之效,但我相信我所用的這道香料一定能夠扭轉局勢。”

“姐姐……”

“閉嘴!”

鏡無深深地看了華香年一眼,他仿佛能從她的眼神中感受到那股堅定的力量。

既然她這麽有信心,為何不試著相信她呢?如果景燭在的話,她一定會這麽說吧。想到這裏,鏡無也不由得松了口氣,對著華香年微微笑了起來:“你眼中的那份意志,是身為調香師的自尊嗎?”

華香年楞住,隨即又低下頭深深一拜:“這一次,請允許將妖族的榮辱成敗一並交付於我華香年手中吧。”

明亮的小屋中,微弱的燭火輕輕一晃。眾人的影子照在蒼白的墻壁上,如同一幅剪紙畫。

華香年低垂著頭的面前突然伸出一雙手。

“鏡……大人?”她順著那雙手一路擡頭望向鏡無。

那位高高在上的十番主人此刻正露出淺淺的笑容,他伸手拉起了跪在面前的華香年,以一種從容的口吻說道:“明日之賽,還希望你們多多努力。”

“您,同意了嗎?”

“安心地放手一搏吧。調香之事我並不熟稔,所以我能做的,不是應該只有無限地支持嗎?”

聽罷這番話,藤妖兩姐妹頓時心頭百感交集。那樣安撫般的口吻仿佛一股無窮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註入心坎之中。

“你們身在十番,而我,是你們的主人。”

他所謂的“主人”,不是控制者,而是守護者。

藤妖兩姐妹安心地回屋去了,但事情並沒有就此解決。鏡無始終對流妖露夜盜香一事心存疑慮,究竟是誰,誰在背後搞這樣的小動作。

這時,從剛剛起就一直一言不發的魅姬突然問道:“對了小鏡,你看到小蠟燭了嗎?”

鏡無的眼中閃過一縷光。魅姬還在一旁無奈地四處張望:“真是的,一醒來就沒看到小蠟燭了,也不知道那個小丫頭到底跑哪裏去了,這麽關鍵的時候竟然不在,你說對吧,仁見。”

仁見看了眼魅姬,又望向鏡無:“小鏡,那丫頭人呢?”

鏡無咬了咬唇,沒有答話。

“她失蹤了?”仁見問道。

鏡無看了眼仁見:“我會找到她的。”

“這麽說她真的不見了?她剛才是跟你一同出去追小偷了嗎?”

“是。流妖出了十番,我和她在長安街上分手,但到了約定時間,她並沒有出現。”

“所以你就一個人回來了嗎!”魅姬一下跳到鏡無面前。由於她比鏡無整整矮了一個頭,所以必須仰視著他,帶著一種憤怒的目光,“如果她遇到了什麽麻煩怎麽辦?你就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

“我把笛子給了她。”

“那、那你也不能這麽安心地回來了啊。”

“我沒有說過我現在很安心。”

魅姬吃了個悶炮,賭氣地道:“哼,那我也沒看出來你現在有特別焦躁的表現。你就這麽不關心小蠟燭嗎?虧我之前還替你說好話。”

鏡無看著魅姬,在她責備的眼神中一言不發。

魅姬見鏡無不回答,心裏更加不爽:“如果她這一走,再也不回來了怎麽辦?你真的舍得她離開嗎?”

“如果她真的要走,我沒有阻止的權利。”

“你!你這個壞蛋!”魅姬說著說著臉都氣得紅了起來,“鏡無,你這個世界上最壞最壞的大壞蛋!不僅欺騙別人感情,還欺騙自己!你敢說你沒有對小蠟燭動過心嗎?”

“魅姬,你扯遠了。”仁見見勢不妙,趕緊出來打圓場,“小丫頭只是失蹤了一會,說不定只是迷路了,天亮就會回來的,你別在這兒庸人自擾了。”

“我、我哪裏庸人自擾!”魅姬甩掉仁見伸過來的手,“你們這些男人是不會明白的。我魅姬生來就是有話直說的,才不像你們喜歡藏著掖著呢!仁見你也是大混蛋,嗚嗚。”

“誒,你怎麽罵著罵著把自己給罵哭了呢。”

魅姬擦了擦臉:“這是汗,是汗!我沒有你們的大男子風度,我只是個小女人。小蠟燭是我的好朋友,你們不去找她,我去!”

鏡無張開手臂攔住了她:“魅姬,別沖動,那裏是長安城。”

“那!那你說怎麽辦!”

“我答應你,明天的比賽一結束,我把她帶回來。”

“你說真的?無論如何都帶回來?”

“嗯,赴湯蹈火。”

魅姬在鏡無的眼中看到了久違的熱火。

另一邊的長安城裏,高掛的月亮又往下沈了半分,遠處有青白色的光線慢慢的浮出天際,看樣子快到五更天了。

李翎瑯倚在門旁一夜未睡,他仰頭凝視著那幾乎已經成為一個飽滿圓形的明月,又時不時瞥幾眼正在屋內沈睡的少女。他的心裏很亂。

景燭睡得很沈,李翎瑯覺得她可能確實是累壞了。抱她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她真的好瘦,四肢的骨頭還算柔軟,但背脊上那突兀的脊椎實在讓他覺得擔心。

回府的時候驚動了不少下人,能在這種時辰惹出這種亂子的,整個王府除了他李翎瑯外不做第二人想。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只說了一句“她是我的客人”便把景燭抱進了自己的臥房。

他輕輕地把少女放在床上,放下來的時候還不小心在橫梁上撞了一下腦袋。他下意識地吃疼叫了一聲,但少女沒有醒來。她垂著疲憊的眼睛,呼吸得很均勻。

究竟之前做了什麽事,讓她累成這樣?李翎瑯不禁想道。

正當他安頓完少女,準備退出門外的時候,有一個漆黑的魁梧身影突然出現在李翎瑯的面前。

“少爺,屬下實在不知那女子竟是少爺的朋友。方才只是見她對少爺動手,以為她有所歹意,才下了重手。”

李翎瑯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算了,你也是職責所在。”

“要不要找禦醫來看看?”

“不用,她的事,我不想驚動任何人。”

“那麽,屬下告退了。”

李翎瑯關上半扇門,決定今夜暫時不離開這了。雖然他曾經對下人吩咐了景燭是他的客人,但這個王府中聽他話的到底有幾人他也不知道。為了確保景燭的安全,今夜還是留下吧。

柔和的月光照耀著李翎瑯的臉。不知道過了多久,床的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動靜。他連忙朝床邊走去,看到少女正微微睜開眼睛。

“你醒了。”

景燭揉著眼睛起身,四周望了望:“這裏是?”

“我家。”李翎瑯坐到她身邊,貼近她的臉說,“師姐,剛才是我家的仆人不小心誤傷了你,所以我才帶你回來。”

景燭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把抓住了李翎瑯的手腕:“對了!現在什麽時辰!”

“五、五更。”

“我要回去了。”說著,景燭便一骨碌地爬起來,直想往外走。

李翎瑯沒來得及拉住她,只見景燭走了幾步,便右腿一軟,晃悠了下摔倒在地。

“師姐,你沒事吧。”

景燭背著手揉了揉後頸,笑著對李翎瑯說:“沒事。不過你家的仆人可真有力道呢。現在,還有點疼。”

“是你身子太虛弱了。師姐,你最近到底在幹什麽,把自己弄得這麽累?”

“沒什麽啊,不過是掃除,做飯,算賬,有時還跟著出去跑夜診什麽的。”景燭一邊說,一邊扶著一旁的椅子站起身來。

“真是豈有此理的黑店!這麽多事都你一個人幹?你一天睡幾個時辰?”

“那些只是雜活而已,不累人的。”

“還說不累,你比離山的時候瘦多了!你有好好照顧你自己嗎?”李翎瑯的情緒有些激動,他甚至一把抓住了景燭的手。

“小……師弟?”

“對、對不起。”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李翎瑯松開手。

景燭卻淡淡地笑了起來,臉上浮現出兩個酒窩:“小師弟,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我……”

“以前的你,不會這麽關心我。你好像,成熟了很多。”

看著景燭略帶蒼白的笑容,李翎瑯仿佛覺得自己的心被重重地垂打了一下。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為了這個同門的少女感到心疼。在他的記憶中,存在的僅僅是和這少女平淡如水的交匯。眼前的這張臉,再熟悉不過,但但有些情緒,卻陌生不已。

“師姐,我剛剛想跟你說的就是……”

“嗯。”

“我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他扶住了額。

是的,李翎瑯自從回到王府後,一直覺得腦袋很沈。他為自己號過脈,並沒發現身體有任何異常。在他的記憶裏,他只是很平常地跟天香樓的老板娘做了一番交流,然後便回來了。沒有任何異常,卻到處都覺得奇怪。

“忘記了……重要的東西?”景燭默默地觀察著李翎瑯,自言道,“確實我也覺得今日的小師弟有些奇怪。與其說哪裏不對勁,可能只是一種感覺,你的身上好像少了一種阻礙。”

“阻礙?”

“是的。以前的小師弟多少給人感覺有些浮躁,又或者說有些不成熟。不過今日相見,給人的感覺是多了一份智慧和敏銳,少了一份婦人之仁。所以總體來說,就算小師弟遺忘了什麽東西,那些東西應該對你來說也只是阻礙而已。既然只是阻礙,忘記了,也就忘記吧。人,應該要向前看,不是嗎?”

“是……這樣的嗎?”

呼。屋外一陣涼風,吹得屋門啪嗒啪嗒地響了幾聲。

外邊夜巡的人發現前面有人,他提著燭燈照了照,發現時一個女人的倩影。意識到那人的身份後,他恭敬地拜了拜,一邊不忘偷瞄那女人兩眼:“魏老板也睡不著嗎?這個時候還來這邊散步。”

女人舞了舞團扇,輕聲道:“天氣悶熱,實在非就寢良時。”

“那魏老板你慢行,小的還得上別的地方巡夜去。”

女人揮了下那雙纖纖玉手,一邊又朝著那扇半合的門扉投去深深一眼。

那丫頭說的真好啊。他所忘記的東西,於他只不過是阻礙而已。

要知道那個人所忘記的,正是對你的戀慕之情啊,小丫頭。魏可晴想到這裏便忍不住訕笑起來,有些時候,人真的愚蠢,特別是那些從未想過索取的人。

屋內,兩人半晌沒有說話。

他覺得剛剛景燭所說得雖有幾分牽強,但到並非不無道理。於是在做了一番思想鬥爭後,他才默默地開口道:“也許師姐你說的對,我應該,向前看。”

“嗯,這樣我就放心了。”

景燭說著便拍了拍李翎瑯的肩,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柔觸感又讓李翎瑯的心臟跳漏了半拍。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為什麽內心有一種沖動,好像就要不受控制地迸發而出。

景燭並未發現他的異狀,於是搖了搖手道別:“我有重要的事必須回去十番,小師弟你好好照顧自己,下次有緣再見。”

“等等。”李翎瑯一把拉住景燭的手。

“怎麽了?我的身體已經沒事了,謝謝你借我床休息。”

“不是,不是因為這個。”

“你怎麽了,小師弟?”

李翎瑯捏緊了景燭的手腕,凝視著她那雙明月般清澈的眼睛:“我不想讓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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