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忍冬坐上了一條去往揚州的大船。這本來是一艘貨船，但是老板為了掙點外快，也搭載不少乘客。老板有一個規定，說不讓姓陳的人上船。我能理解他們的規則，笑道：“還好我姓胡。要是一個人不姓陳，但是姓程怎麽辦？”

老板跟著笑道：“如果他能分得清前鼻音後鼻音，不把程字讀成陳，我也讓他上船。”

船行的速度不是很快。坐在船上欣賞兩岸風景，也是趣事一件。

這艘船是潘石介紹給我們搭乘的，船上還有一些其他的乘客。我看見一個中年乘客，身上一股縣委書記的氣質，但是愁眉苦臉，像是被黃連泡了十年似的。我本性是個話嘮，便過去跟他搭訕，說：“這個仁兄，我見你渾身上下都透著一個愁字，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讓你不高興啊。我是八卦雜志的記者，想跟你聊一聊。”

中年男人唉聲嘆氣，不理我。

我自討沒趣，和忍冬來到船舷旁邊，望著浩蕩長江。我跟忍冬說：“關於長江，你能想起什麽詩句？”

忍冬臉一紅，說：“我沒讀過什麽書，哪裏知道詩句……”

我連忙道歉。

忍冬問道：“一刀哥，你知道哪些詩句？”

我搜腸刮肚，說道：“很多詩詞我都還給老師了。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一句。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中年男人突然插嘴問道：“兄臺，這首詩是你所做麽？我好像從未聽過。”

我笑道：“我哪有這個本事。這是一個前輩寫的。後面還有。白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中年男人拍手叫好：“哪位前輩？我想拜會拜會他。如此佳句，實乃少見。”

我說道：“這是一個叫做楊慎的人寫的，他是明朝人。”我突然想起來，此時還是大唐世界，明朝還沒出現呢。

中年男人說道：“明朝？這是哪個朝代？”

我說道：“我是穿越者。”

中年男人恍然大悟，說：“原來如此。”說罷他又不住唉聲嘆氣。

我再次說道：“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頭，唉聲嘆氣傷肺啊。”

中年男人說：“唉，不是我為賦新詞強說愁，實在是太悲慘了。”

我見中年男人打開了話匣子，十分高興。“我叫胡一刀，有人喊我小胡大夫。說不定我能幫幫你的忙。”

中年男人說：“原來是擅長割痔瘡的小胡大夫。我叫劉損。”

我一楞，問：“損？損失的損麽？”

中年男人說道：“是的。讀損這個音的字只有兩個，一個損失的損，一個竹筍的筍。”

我說道：“是啊。損好像不是一個很好的字眼啊。”

中年男人看了我兩眼，說：“忘記了，你是穿越者，不太清楚損這個字。其實啊，在《易經》裏有一個‘損’掛，意思謙抑節約，卦象說的是越是謙虛退讓，越有好處，越是大吉大利。”

我明白了，說：“就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開闊天空的意思。”

中年男人劉損補充說道：“是的。在後漢書裏有這樣一句話。情存損挹，推而不居。漢光武帝劉秀平常將功勞和榮譽讓給別人，自己不驕傲自大，越是這樣，結果越有益處。”

我看出來，眼前這個男人頗為自傲，對自己非常在乎，哪怕是一個名字。他現在表現得越是憂愁，說明他的經歷越是淒慘。

原來劉損是一個生意人，帶著貨物錢財和老婆來到揚州做生意。他剛剛踏進揚州的土地，就被一個叫做呂用之的人給盯上了。

呂用之這個名字我非常熟悉。二十年前，江南道有一個大將軍叫做高駢，高駢手下有三個狗頭軍師。其中一個叫做諸葛殷，被沈風的夫人荊十三娘給割了人頭。高駢還有一個狗頭軍師叫做呂用之。

後來高駢去世，呂用之投奔新的主人，歷經二十年的戰亂和變遷，官兒倒是越做越大。現在在揚州混得風生水起，是揚州府一個不小的官兒。

這個呂用之以前擅長拍馬屁，現在擅長欺壓良民。他派了很多人守在揚州城門口，看到有錢人就記錄下來，然後去敲詐。呂用之隨便找了個理由，說劉損販賣私鹽，把劉損關入牢中，搶奪了劉損的錢財，霸占了劉損的妻女。

好在劉損沒有把錢財全部放在身上，在其他地方也藏了一點。他口才了得，買通獄卒，請獄卒去取錢，然後上下打點。這個獄卒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倒也替他上下奔走。獄卒把劉損的所有錢財全部取出來，一半放進自己口袋，一半用來告狀。半年後，劉損的罪行查無實證，被放了出來。可惜劉損成了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關鍵是老婆還在呂用之手裏。

劉損四處告狀，但是杳無音訊。因為呂用之手段嫻熟，在劉損入獄的這半年時間裏，他做足了栽贓嫁禍的準備，劉損告狀無門。劉損一次次遭受打擊，最終明白自己不是呂用之的對手。走正當途徑走不通，他只好向別的門路。

他想去找天下第一刺客組織，史記。

史記的收費價格很高，劉損承受不起。於是劉損打算再白手起家，東山再起，然後買殺手去行刺呂用之。

如今他掙了一些錢，打算回揚州城，再請呂用之放人，如果呂用之不放人，他就要采取非常手段。

我瞬間今日說法這個欄目，真心勸解道：“劉大哥說話理太偏。”

劉損很詫異，問：“何出此言？”

我咳嗽兩聲，說：“不好意思，我情不自禁唱豫劇了。你這買兇殺人是，是犯法的啊。殺人償命。除非你活在武俠世界或者仙俠世界裏的劍俠。我倒是聽過幾個劍俠的名字，但是沒見過劍俠的真人。你是劍俠不？”

劉損笑道：“你看我這手無縛雞之力身無寸箭之功的模樣，哪有一絲絲劍俠的氣質。”

我說道：“那倒也是。”

忍冬也勸解道：“劉大哥先別慌，我來與你論短長。我們可以去找十三公主李令月，請十三公主給你伸冤。她能變身為包拯，還能變身為宋慈呢。”

劉損望向滾滾長江，說：“不用了。呂用之熟知刑獄訴訟，各路關節已經打通，論真憑實據的話我還論不過他，十三公主來了也沒什麽用。我決心已定。賢弟無需多言。”

我見劉損心如磐石，便不再勸說，只能說：“祝你好運。嘎的不辣死油。”

忍冬問道：“嘎的不辣死油是什麽意思？”

我說道：“外國話，god bless you，佛祖保佑你的意思。”

距離揚州城只有半天的行程。

貨船靠著碼頭卸貨，一個白胡子老頭朝老板喊道：“可否帶老朽一程？”

老板說道：“您貴姓？”

老頭說道：“老夫我姓南，不姓陳。”

老板笑道：“原來是個懂行的。”

老頭說道：“我身上沒什麽錢，支付不起船費，但是可以給你們說書，算是我的船費。”

老板高聲說道：“那感情好。”

老頭晃晃悠悠走上船，來到我們身邊。

我看到老頭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叫道：“你不是南玻……”我的“萬”字還說出口，老頭就搶著說：“小胡大夫，好久不見！”

我意識到天下第一南玻萬不願意洩露自己的身份，於是改口說：“還好還好，聽說您在南國種紅豆，不知種得咋樣了。”

南國和南玻讀音有些相似。南玻萬老先生雖然是天下第一，但是為人低調，一般只是以說書老頭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無數人見過他，但是並不知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天下第一高手。

南玻萬朝劉損瞅了兩眼，說：“劉先生貴姓？”

劉損笑道：“老先生知道我姓劉還問我貴姓啊？”、

南玻萬說道：“你明知道去求呂用之放了你老婆是與虎謀皮，為何還要去找他？”

呂用之臉色一變，問：“你是什麽人？怎麽知道我的事兒？”

南玻萬笑道：“我只是一個活了一百多歲想死都死不了的老家夥，以前最愛說書，現在最愛管閑事。那個呂用之不是東西，我早就教訓他了，但一直沒找到好的借口。正好你送上門了。”

我忙給劉損說道：“這位老先生可了不起了，是一個退隱江湖的高手高手高高手，武功比史記裏的刺客不會差太多，而且是免費。”

劉損大喜，說：“老先生如果能將我妻女救出，我願意粉身碎骨報答你。”

南玻萬笑道：“不用粉身碎骨，只希望你有錢之後，能夠為天下百姓著想，讓自己富起來的同時，也讓別人跟著富起來。”

到達揚揚州城。

門口的守衛朝我們不住打量。我和忍冬一看就是沒錢的貧下中農，南玻萬老先生衣衫襤褸，跟難民差不多，劉損的衣服稍微強一點，那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劉損吸取教訓，故意穿得很爛。人靠衣裝馬靠鞍，守城士兵沒認出來劉損。

進入揚州城內，劉損帶著我們來到最繁華的一片建築物面前。劉損說：“這就是呂用之的府邸了。”

我罵道：“真有錢啊！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老先生，你打算怎樣收拾他？揍他一頓麽？還是扒光他衣服掛在城墻上示眾？”

南玻萬摸了摸胡子，說：“這呂用之和當年的諸葛殷一樣，都喜歡裝神弄鬼，裝著裝著他們自己都信了，認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老夫打算裝櫃嚇他。”

我有些擔心，說：“那呂用之有二十年的裝神弄鬼的經驗，老先生你裝得過他麽？”

南玻萬頗為自傲，說：“老夫當年在光定總局工作過，有四十年的經驗，無論多麽離奇多麽恐怖的效果我都能裝出來，看起來跟鬼幹的一樣。保準以假亂真，你們就等著瞧吧。老夫要疏通疏通筋骨了。”

我心想，南玻萬身為天下第一，他的熱身運動想必也非同凡響。

果然，南玻萬做了一套中學生廣播體操。

做完之後，南玻萬說：“首先，我給你們普及一下裝神弄鬼有哪些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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