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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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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聚風疏將夜色渲染得濃墨重彩, 草莓的葉子輕輕搖曳,能看見寧一卿沒有像往常那樣穿一身黑色的西服, 反倒一件簡單的白T, 灰色鉛筆褲,纖細的脊背松弛挺直。

夜風輕襲,白色的T恤緊貼住女人柔軟舒展的細腰, 明明只是簡單的衣服,但穿在女人身上莫名有了薄如織錦花瓣含露的美感。

洛懸的話音落下,連雨都小了許多, 仿佛連老天都不給出理由, 讓寧一卿能留下她。

雖是夜深,但路平天闊, 少女隨時可以走, 也應該走。

“可是……可是, ”藍樂然“可是”了半天, 硬是找不出什麽話能接上洛懸的茬兒。

隱隱覺得洛懸說的很對, 人與人之間並不是認識過很多天,或許有幸同船渡、共枕眠, 就能隨便定義有“過去”的。

左不過洛懸和寧一卿,也只是結過一場無名的婚姻,然後分開,連轟轟烈烈都說不上。

寧一卿微垂著後頸,自潔凈的白色織物下, 若隱若現折射出曼妙的弧度, 在夜霧下泛著瓷白的漣漪。

有一顆草莓大概是熟透了, 墜落於地,咕嚕咕嚕從寧一卿身邊滾到洛懸腳下。

鮮紅色的小東西, 落地時撞到小石子,破開果肉,清甜特有的果香溢散而出。

也許是這兒的草莓品種比較好的緣故,並沒有引起洛懸關於草莓不好的回憶,反倒清新淡雅,別有一番風味。

重新清點了選好的木料,洛懸確認自己的付款信息後,纖長的睫毛輕撩,慢條斯理地說:

“多謝款待,這兒的木料很優質,主人打理得很好,有心了。”

寧一卿豐潤飽滿的嫣紅唇瓣微翕,朦朧不清的視線落在洛懸身上,即便不能看得太清楚,也一瞬不錯。

洛懸公事公辦的語氣,讓她不知開心,還是苦澀。

這個人很早就放下,幾次相見都淡然地像是和陌生人對話,毫無情緒波動。

她早該認清,可早認清了也一樣,希冀和妄念從未消失過,如星如月,一直高懸。

“你喜歡的話,可以再挑一挑,管家可以定時送去你的工作間。”

“多謝了,如果我有需要的話,”洛懸點點頭,渾身上下充滿自在肆意的餘韻。

她想不通寧一卿這個萬年資.本家,怎麽會有時間和木雕師見面,順便買下一座莊園不止是為了保護珍稀植物,還為了種草莓,給草莓育種。

可能權貴們的心思她一輩子也搞不明白。

“好了,我要離開了,這麽大一座莊園,不可能只有正門,肯定有狗仔不知道側門,麻煩管家給我帶個路吧。”洛懸把黑色背包背好,側過頭四下張望,優美骨感的頸線沒入衣領間。

寧一卿凝視著洛懸,目光不舍,好久沒有這麽近地看過小懸,少女其實沒有變太多,桀驁鋒利的輪廓,長而直的鼻骨。

那雙星光熠熠的眼睛一直如麋鹿般純真無邪。

隨之不變的依舊是這雙眼裏再也沒有她的身影。

是啊,她幾乎沒讓這個人真正地開心過,她們之間實在談不上有過去。

似乎察覺到寧一卿纏烈的目光,洛懸細細瞇著眼,銀色的額發被風掀起又落下。

“不會這又是個陷阱?神通廣大的寧總已經不滿足在暗處,現在又要重蹈覆轍把我關在大一點的籠子裏?”她頭也不回地戲謔說。

“不會,”寧一卿低闔眼睫,瞳眸裏滿是澀意,聲音也沈沈的,“我……只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你看過就應該離開,”洛懸說完話才覺得自己離譜,這一次算是自己撞上寧一卿的,不怪人家,“不對,該我離開。”

“那就好,你過得好就好,”女人喃喃自語,月光澆在風裏,讓她一瞬能看清洛懸,一瞬又再次模糊難明。

就好似她與她的緣分,歡.愛一場,溫存一場,抵死纏綿過,連怨恨也不曾留下,如沙灘上的痕跡越來越淡。

她的小懸真是很厲害的人,愛憎分明,不像她自編自導一間迷宮,再也走不出來。

遺憾嗎?

其實,被洛懸熱切愛過,她的一生不遺憾。

不遺憾因為被洛懸愛過。

遺憾只愛過一場,於是餘下的時間她唯一擁有遺憾。

可笑她曾經以為感情可以計算,算來算去,只有她一敗塗地。

“已經快八點了,我該告辭,藍秘書能否暫時帶路,感激不盡,”洛懸微笑著詢問,當年拘謹內向的小孩變得成熟穩重,於人情交往中游刃有餘。

“我嗎?我這個……我還有文件要整理,”藍樂然是清楚自家老板之前有多瘋的,還不是那種浮於表面單純的狀態。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是那種自控力極高絲滑靈巧的清醒壞種感。

明明是高山雪、天上月,光風霽月,潔凈尊貴,但當戒律與秩序全面崩塌時,聖潔之月也自甘墮落,淬煉毒液,只為將那人留住。

雖然寧一卿最終“放走”了洛懸,但藍樂然總覺得是愛救了寧一卿,但凡占有欲勝過愛半分,親吻白骨的事,女人未必做不出來。

所以,她才不敢惹自家總裁,還是趕快跑路為上策。

眼睜睜看著藍樂然落荒而逃,洛懸搖搖頭,無奈地笑,朝寧一卿禮貌致意,便要轉身去找管家。

“小懸,”寧一卿喊道。

洛懸沒有回頭,到時禮數周全地問道:“寧總,還有別的事?”

今夜能與洛懸相處這麽久,寧一卿歡喜不已,歡喜後生出失落惆悵,心中的癮犯了,無法靠櫻桃信息素鎮定,便只能用尼古丁。

但她規定過自己不可放縱,即便再難受也只能吸兩根。

對洛懸的癮過量,但尼古丁不可過量。

於是女人強忍著難解的癮,藏下眼裏執迷不悟的荒唐,盡量以平靜的口吻說:

“我來送你離開,就這一次。”

“有工作人員,還有管家,你還是……忙你的事業去吧,”洛懸隨口拒絕道,單手整理著翡翠色的袖扣,邊四處尋找著方向。

“好不好?”寧一卿小心翼翼地呢喃細語,“小懸。”

洛懸本想直接說不必了,漫不經心回頭卻看見女人破碎眸光裏,掩藏的懇求,一時生出幾分淺淡的惻隱之心。

倒是沒怎麽見過女人這副脆弱的模樣,除了前段時間在酒店裏……

算了,畢竟只是前妻,犯不著仇人一般地對待。

這兩年她真是越來越平和了,是好事啊。

“盡地主之誼嗎?”洛懸拉著背包帶,眼神銳利,修.長指骨點觸在身旁的白檀木上,如同握住了名為生殺予奪權柄,“那麽,我希望能到此為止,可以嗎?”

聽懂少女的弦外之音,寧一卿抿唇,“好,我不會打擾你。”

“那走吧,你來領路,我跟著你,”洛懸微微弓身,語氣愜意輕松。

見洛懸迫不及待離開的模樣,寧一卿心頭惶然的苦澀無以覆加,這些她早該明白,也應該習慣,但直面洛懸的冷淡和疏遠,仍有錐心之痛。

這座莊園在寧一卿接手後,做過一次比較大的修繕,除了比較珍稀或是實用的樹木,也有許多觀賞植物。

充滿熱帶氣息的散尾葵,娑羅樹,天堂鳥,鹿角蕨,在蔚藍色的夜裏,彌漫著生機與活力。

她們一路往莊園的另一邊走去,有清冽的溪流流經,水聲潺潺,靜謐安寧。

剛走到一半,管家提著一盞頗有古韻的宮燈追來,氣喘籲籲地遞給寧一卿。

“藍秘書說您得再帶一盞燈,小心些走路。”

“謝謝,”寧一卿握住紅木燈柄,指節素白,燈火明滅,清風拂動烏發,顯出一種縹緲如煙的美。

其實小道兩旁的路燈足夠明亮,洛懸略感奇怪地瞟了一眼女人眸光黯淡的眼睛,終是什麽也沒說。

莊園的側門偏遠,但再遠的路也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刻。

不遠處,高大的鐵藝門旁,掛著兩盞枝形水晶燈,崗亭處站著制服筆挺的安保人員。

本來寧一卿走在洛懸身前一步,但走著走著,她這個領路人反倒落後,像是她追著洛懸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跟,生怕被落下了。

洛懸的手機鈴響,她走到一旁接起電話,寧一卿也跟著停下,站在兩步之外。

“晚晚,我馬上回來,你們先吃吧,不用等我,”洛懸蹲下身欣賞著道旁的植被,唇角帶笑,似乎在認真聽夏之晚說話,“我知道,好好好明天跟你們去看電影,不會爽約的,不然你們罰我就好了。”

“你們要來接我?去吃西瓜冰,可以可以,我把地址給你們。”

洛懸掛了電話,回頭對寧一卿說:“謝謝你,我已經知道路了,再見。”

“不能再送送你嗎?”

柏油馬路上車輛的遠光,淩亂從寧一卿側臉掃過,女人半失明的眼眸時而明亮,時而寂滅。

低頭苦笑時,漂亮的眉眼更是被光線切割,仿佛一尊玉白的琉璃。

燈光忽明忽暗,溫柔而脆弱,令洛懸不由得放輕呼吸,生怕有什麽會碎掉。

“但有人來接我,何況這離大門也就是兩百米,我自己走就行,你這個主人做得很好,賓主盡歡。”

“好,路上小心,”女人的音色溫柔,像是漾著水裏的藍色月光。

無人看見她心底的苦笑。

大概這就是報應吧,她天生涼薄,一向冷情話少,認為合也無味,孤也無味,便眼高於頂,便清高無情。

於是,現在落得與自己的無知、陰暗、執著,和愚不可及見招拆招,結果一敗塗地,自嘗苦果。

洛懸再次檢查一遍背包裏的木料有沒有包好,認真地沖寧一卿笑了笑,“謝謝了,再見。”

“不用謝,”寧一卿眼眸微闔,等洛懸轉身後,才敢擡眼看她,墨眸中斂去偽裝的從容冷靜,餘下霧霭沈沈的偏執。

洛懸轉身加快離去的步伐,很是幼稚可愛地擺擺手,對寧一卿表示誇讚。

就好像她們真的是主與客的關系。

女人眸色失焦,其實並不能看清多少,只是於一片模糊混亂中,透出孤註一擲的專註。

如同一種微微顫栗的心緒,無法彌合的癮與痛,令人心下一失。

多看她一秒也是好的。

被車輛遠光閃過,寧一卿往前兩步,不可避免地跪倒在鵝卵石路面,一身比脂玉還嫩的肌膚立馬出現紅色的痕跡。

但即便是狼狽地摔倒,這女人也給人一種流水落花,似曾相識,優雅殘敗的韻味。

聽見響動的洛懸回頭,只見寧一卿素凈肌膚鮮血蜿蜒,似破敗的花碾落成泥。

她站在十米外,奇怪地發問:“你的眼睛怎麽了,沒戴眼鏡看不清嗎?”

寧一卿長指僵住,琉璃宮燈隨之定下,她攏緊衣領,櫻桃甜香彌漫進鼻尖,柔柔地“嗯”了一聲,“忘記戴眼鏡了。”

“你沒事吧?“洛懸倒也沒有太過避諱,十分坦然有禮地托住女人手肘,扶著她起來,“看不清路的話,讓藍秘書過來接你。”

少女基於禮貌的關心,讓寧一卿心底的火苗顫巍巍地抖,她盯著琉璃宮燈看了許久,才勉強再次隱去將人留下的強烈渴望。

“小懸,我知道或許我們的緣分盡了,可你要好好的,開心一點。”

女人像是姐姐般,語重心長地囑咐自己擔心的小孩,可這個事實還是洛懸證明給她看的。

其實,無緣的事實,一直以來清楚的人都是洛懸,是寧一卿自己不清楚不明了。

說來說去,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但無論說過多少遍,念頭都像灰燼裏的火星,始終無法湮滅。

“不用擔心我了,我過得很好,你也好好的吧,”洛懸隱去戒備後淡淡地笑,如今的她,淡然起來倒比寧一卿更有飄飄欲仙的疏離感。

寧一卿不由自主地笑,笑容無懈可擊,清冷矜貴,如雲似月。

也對,小懸本來就是純真稚氣的藝術家,情懷浪漫,永遠熱忱。

說完這話,兩人妥善地分別,洛懸跨出大門,靜靜地往馬路對面走去,路過幾個扛著攝像機的人,聽見他們罵罵咧咧說蹲了大半夜又什麽都沒拍到。

寧家向來行事低調,拋頭露面的只有寧一卿這個繼承人,她的大哥和妹妹,都神隱般得連照片都沒有,他們只能絞盡腦汁地挖寧一卿的料,但是得手的時候少之又少。

要說是因為寧一卿潔身自好、冷情禁欲,他們可不信,這世上誰不是飲食男女,有七情六欲,看似高潔脫俗的人,指不定背地裏養了多少小的,玩得可花。

夏之晚很快開車過來接走了洛懸,寧一卿只能模模糊糊目睹這一幕,看不明她們臉上的神情。

但她想來應該是愉悅幸福的,人間煙火,她的小懸終於不會孤單了。

她應該開心的,應該為小懸開心的,而不是任由自私和疼痛作祟。

這樣的勸誡猶如六字箴言,用以壓制走火入魔的征兆。

寧一卿懷握琉璃宮燈,純白色發帶輕輕飄蕩,回落於如瀑長發間。

莊園裏依舊燈火通明,寧一卿回到主廳裏,敷完了藥,雙眼終於清晰些許,一旁的藍樂然輕聲問:

“草莓雞尾酒的配方還要改進?”

“嗯,試試迷疊香,做一個黑加侖糖漿加進去調一調。”

“您後天還有宴會邀請,別忘了。”

“我記得。”

京市的宴會向來得雍容華貴,排場頗大,這次算是能源峰會的主辦方,宴請世家豪門圈子裏的年輕一代,吃吃飯,聯絡聯絡感情。

身為寧家的繼承人,寧氏集團的執行董事,無論於公於私,她都必須出席。

晚宴定在酒店十一層的餐廳裏,私密性極好,環繞的拱形落地窗讓城市的霓虹夜景一覽無餘。

四點半,寧一卿離開公司回家,沐浴、打理頭發、妝容,換上更沈穩大方的紅色禮服,本來她大部分的衣服都是黑白,但……不想那麽死氣沈沈,再搭上一只墨綠金邊的懷表。

做完這些,她才慢條斯理地坐進寬敞舒適的邁巴赫後座,充當司機的藍樂然通過後視鏡看她一眼,敏銳地捕捉到女人最近玩手機的時候急劇增加了。

往常都會在車上看書閱讀的,現在竟然在不停刷新郵箱,偶爾看得入迷還會露出迷戀不已的笑容。

不知道的都以為寧一卿是不是網戀了,真是活見鬼。

**

其實洛懸同意來京市參加這個宴會,主要原因是反正都被寧一卿發現假死了,幹脆行事再光明正大利落一點。

另一個原因就是應沈聽的女兒沈芊爾邀請,來認識認識資本大佬,為這一年不太景氣的藝術館拉點讚助,不至於讓夏之晚被自己父親逼著回去繼承家業。

所以今天她的時間緊任務重,背包裏的木雕也全是華貴典雅的貴氣風格,極具觀賞性,滿足這些人炫耀和收藏的心態。

洛懸剛走進宴會廳,就被沈芊爾拉到一旁,上下打量,“嗯,你很不錯嘛,長得幹幹凈凈漂漂亮亮,一會聽我的話,今天會有很多大佬過來。”

微笑地點頭,笑容謙遜,洛懸發覺自己也學會放下清高,來達成目的。

是悲哀還是成長?

她只知道自己本來也不是什麽不食人間煙火的上等人。

跟洛懸簡單交代幾句後,沈芊爾很快就略顯緊張地等在宴會廳的紅木門口。

場上其餘的人也心不在焉地談笑,目光一直在宴會場上梭巡,寧氏集團的大小姐到了沒有,到了的話是哪一位。

誰都擔心自己眼拙,萬一看漏了,錯過了貴人可怎麽辦。

也有人淡定閑聊,笑而不語地和身邊人碰杯,不急不躁地等待。

過了半個多小時,大門開啟,從天窗湧入的涼風,帶著夏初的溫暖與熱情吹動門邊幾人的長發。

沈芊爾滿眼堆笑,開心不已,唯有洛懸側身回望時,暗罵了一句“冤家路窄”。

寧一卿一眼望去,明了場內人微妙的神情變化,她意興闌珊地往前走,不動聲色中儀態萬千,直到……看見窗邊那個纖細清透的身影。

於一眾衣著華貴滿是精英氣質的人中格格不入,像只誤入名利場的小天鵝,無論垂首靜思,還是心不在焉的模樣,都別有恣意自在的魅力。

本來對於這種場合她一直厭煩不耐,但今天卻有些慶幸自己來了。

她極有自知之明地在場子中央停住,離洛懸不遠不近,游刃有餘地提著香檳杯與眾人寒暄,像是隨手撈來一杯布丁提著。

一貫冷淡漠然的眼眸,染上點到為止的笑意,是商務的、禮數周全的。

洛懸剛好捧著焦糖雞蛋布丁在吃,冷眼旁觀滿屋子上流社會體面的假人,紛紛拿著香檳想要和寧一卿搭上話,露個面,笑容恭維又虛假。

偶爾有人故意在寧一卿面前崴個腳,淋個雨進來,得到女人剛好讓侍應生送來的手巾,便想順勢攀上,笑臉逢迎。

到了最後,紛紛也只能聽見女人輕描淡寫地說:“舉手之勞,不必記掛。”

女人美得風骨貴氣,平和淡然,她不媚權,她就是權力本身。

讓那些滿心以為能來一場浪漫邂逅的Alpha,驀然清醒明白這是高不可攀之人。

“小崖,快過來,我向你引見一下,那邊那位是寧董,我們這兒一半的人都要仰仗於她,你該懂得怎麽在她面前表現,讓她對你有個基本的印象。不過她的確不太好接近,也不用強求。”

沈芊爾朝洛懸使眼色,希望她能明白這位最遲到場,眾星捧月的人有多特殊。

基本印象?洛懸在心底輕笑,她給寧一卿的印象大概已經定型在假死的前妻那兒,再難更改。

這沈芊爾是個不到三十歲的Omega,也算圈子裏有名有姓的千金大小姐,出手大方,愛玩藝術,母親那邊也是世家大族,當初她母親看上還是窮小子的沈聽,一樣遭到家族的巨大阻礙。

在沈芊爾出生後,對木雕並不感興趣,但現在木雕作品在國內外興起,引發收藏熱潮,一眾自詡有品位懂藝術的人,紛紛趕海似的跟上去,她也不例外。

“好,”洛懸勾勾唇,覺得富人圈子真有趣,收藏自己不喜歡但炒出天價的東西,可能就是為了彰顯財富二字。

走到墨綠纏枝的地毯盡頭,沈芊爾調整好了笑的弧度,輕聲說道:

“寧董,幸會幸會,能見到您真開心。”

沈芊爾暗道一句,這寧家的產業雖然早已交給這位大小姐打理,但寧一卿還是鮮少拋頭露面,新聞發布會有時還是寧老爺子出面,寧一卿她們留下的影像資料甚少,關於她的性格也是傳聞多,實料少。

“沈小姐,幸會,”寧一卿主動伸手,水晶燈輝清潤溫暖,襯出女人略施粉黛的絕色之容。

但沈芊爾明白,容貌只是寧一卿最不值一提的優點。

何況,這兩年圈裏都說寧一卿越發目下無塵斷情絕欲,連寧老爺子安排的相親會都一概推卻。

搞得更沒人敢打那方面的主意。

“寧董,最近事務繁忙,有沒有興趣欣賞我這兒新弄來的小玩意兒,”她是專門打聽過寧一卿愛好木雕的。

“什麽小玩意兒?”寧一卿眼神一掃,略略在洛懸身上停得久了些,但目光柔和,唇角莞爾。

離洛懸越近,寧一卿的心跳得越是激烈,高腳杯被捂熱,金色酒液搖曳,她的手心潮得厲害,快要端不住手裏的水晶杯。

小懸今天戴了黑色美瞳和假發,大概是為了不那麽引人註意,寧一卿有一瞬的失神,將黑發洛懸刻印於腦海。

“這位小崖同學,年紀雖然小,但做的玩意很不錯,不知道寧董能不能看上。”

明了沈芊爾說的是木雕,寧一卿剛才溫和的眸光,倏忽增添幾分懾人的淩厲,“既然沈小姐覺得不錯的話,稱之為玩意是否有些太不妥了?”

這是沈芊爾頭一次和寧一卿打交道,本來就提心吊膽地緊張,這一下被對方抓了個字眼,更讓她滿身冷汗。

其實,她也沒什麽意思,那木雕不就是他們平日裏把玩觀賞的小玩意,要說有多少藝術價值,她這個沒有藝術細胞的人還真看不出來。

“對不起,寧董,我的意思是,很有趣很可愛,所以叫小玩意兒,”沈芊爾急忙想要轉移話題,忙悄悄拉拉洛懸的衣袖,“小崖,快給寧董看看。”

洛懸把背包拉鏈緊緊拉好,不緊不慢地說:

“不必了,寧總應當看不上我的小玩意兒,我們還是另覓知音更好。”

來不及對洛懸的膽大表示震驚,沈芊爾就遇上了自己的富婆姐妹團,好幾個Omega姐妹不知道這兒發生了什麽,跑過來說道:

“寧董好,芊爾你不是說要給我們介紹好玩的東西嗎?”

瞥見寧一卿沈冷的神情,沈芊爾頭昏腦脹,生怕這些人再多說什麽,惹得人家不快。

“我們……去那邊吧,不打擾寧董。”

“等等,別急,”小姐妹皺著眉看向沈芊爾,她們不過是玩一玩娛樂圈的小項目,現在想資產轉型,搞高雅藝術,或是更高級的項目,遇到寧一卿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個時候離開不明智啊。

這幾人的權衡取舍不過瞬息,便已被寧一卿捕捉,她知道洛懸不想見到自己,心中無奈,面上不顯。

“我最近恰好身體抱恙,疲倦得很,怕掃了你們的興致,下次若有機會再聚。”

溫文爾雅客氣疏離的社交談吐,讓幾位千金小姐受用無比,偏偏又不好再生結交之心。

宴會廳有專門的幾架刺繡屏風,隔出私密的空間,供一眾賓客談天說笑。

面對這幾位穿金戴銀的小富婆,洛懸從背包裏拿出幾樣小巧精致的木雕,放在桌上再侃侃而談。

期間酒店侍應生給她們送上墨魚汁意面、海鮮燴面,還有好幾瓶白葡萄酒。

她們邊聽洛懸說木雕的擺放藝術,邊不停勸洛懸喝酒。

飲下半杯混著朗姆的白葡萄酒,洛懸深吸一口氣,將長發撩至耳邊,繼續說道:

“比如這件金絲楠木雕,取的是秋水長天一色的韻,將天與海共映出一片金色霞光,顯得雅致且真實。”

妖嬈倚靠在沙發椅上的小姐們嬌笑不已,一面點頭,一面竊竊私語地討論:

“瞧她這坐懷不亂、正人君子的模樣,倒讓姐姐十分心動,不知道這樣的Alpha上了床會不會還這麽嚴肅的模樣呢。”

“誰知道呢,這次芊爾倒是找了個妙人過來,比上次那個沒腦子就想騙錢的Alpha,有意思得多。”

“小崖啊,姐姐買了你這件木雕,再投資你們藝術館百分之十的股份,你要不要陪姐姐去游湖?”

沈芊爾笑著打斷她們,說:

“別鬧了,小崖是真正的藝術家,哪裏容得你們亂來,我可是跟我爸保證過不動小崖的。”

“哎呦,還沒怎樣呢,你就開始護起食來,再說了你的口味一直不是那啥的嘛。”

餘下的木雕全都被這幾人看上,不過洛懸此行最重要的並非賣幾件木雕,而是擴大藝術館的知名度,這幾位千金小姐裏有兩人家裏都是做媒體的,答應了幫忙宣傳一番。

過來的任務完成,洛懸松了口氣,借口頭暈,跑去女Alpha專用的洗手間,洗了把臉。

再慢悠悠地走出來,期間用紙巾擦拭著水珠,直到遇上高盤烏發,不染纖塵的清冷女人。

“寧總,來Alpha的洗手間做什麽?”洛懸換了張紙巾擦拭手指,從指根到指.尖,耐心細致,令寧一卿失神不已。

一路上,她聽見好幾次那些人對洛懸的評價,什麽超A的Alpha,年輕可愛,想帶回家rua。

等她來到洗手間門口,臉色已然黑沈一片,應酬喝下去的酒勁上來,讓人頭腦發沈,像有簇火不斷燎過心口,焦灼難耐。

這似乎是一個酒釅夜濃的暧.昧之夜。

“我來找你。”

“寧總,應該清楚,我對你早就沒有興趣了。”

寧一卿一時被嫉妒迷了竅,心底翻湧著滾.燙的酸澀之意,烈得她雙眼熏紅,墨色眸子盈著淚,像是著魔似的。

“我知道的,但是小懸……”

女人絕色面容漾著酒醉的緋紅,眼眸水光瀲灩,濕漉漉的。

“小懸,那些木雕可不可以……都給我?”

酒店回廊裏的燈光,並不是很明亮,墻壁鋪滿碎金般的墻紙,浮華誇張。

唯有窗外黑沈沈的夜景,掠過幾顆微閃的星子,看上去更像紅塵應有的景。

寂靜中,洛懸望著女人,她的面容蒼白又緋紅,眼角似乎占著清澈的水痕。

不明顯,至少不如那顆淺色的淚痣明顯。

這條走廊過來的人不多,但也並不是沒有,很多半醉不醉的人,都會經過這裏,去到主辦方準備好的住所,解決一些隱秘歡愉的必要之需。

因此,路過醉得很了的人,看她們的眼神很是暧.昧。

“為什麽?因為寧總你的錢更多,還是更高貴?”洛懸半瞇著眼,貌似饒有興致地問。

全憑一腔妒忌和酸澀產生的勇氣,在此刻消失殆盡,寧一卿失了剛才於名利場上的游刃有餘,如同做錯事的孩童一般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她才輕闔眼眸,說道:“小懸,你需要什麽,能讓我幫你嗎?”

洛懸沈默不語,只是時不時審視著面前的女人,沒有穿慣常的黑色,反倒是端方大氣的嫵媚紅,愈發襯得膚白似雪,動人心魄。

很奇怪,她的記憶裏,寧一卿幾乎都是西裝革履,俐落溫婉的,很少有這麽……活色生香,引人遐想的時候。

“我明白了,你不說話,就是不可以,”寧一卿的聲線裏沁了倦色,像初冬時溫柔的雪,無端令人心靜。

女人呢喃軟語說出的話,倒讓洛懸稍微覺得驚訝,她以為寧一卿沖動地過來,又想做些以威勢迫人的事情。

可能兩年過去,寧一卿的確有所改變吧。

“寧總,別妄想從她們那兒買木雕,”洛懸的笑容仿佛洞悉一切,“我們簽了不可轉賣的協議。我的木雕不會落在不珍惜它的人手裏。”

“她們會珍惜嗎?”

“我想,總比寧總你要珍惜些。”

她對她的渴望,無聲無息地攀爬而上,令她失措失控,身心裏難忍的渴像是雨後春草與苔蘚生發,細微卻無法忽視。

很想靠近一點,被她頸側肌膚甜軟的櫻桃味鎮定情緒,但她不能。

遠處傳來沈芊爾的聲音,洛懸輕柔一笑:“寧總,我還有事。”

沈芊爾很快走過來,見這兩人“相談甚歡”的模樣,便脫口而出問道:

“難道寧董看上了小崖的木雕嗎?不如我作主送給您賞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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