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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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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廳走廊墻壁上金箔所繪的工筆花鳥, 展翅欲飛,美輪美奐, 寧一卿於這般濃墨重彩的華麗中, 自嘲一笑,鼻腔漫上酸楚。

是啊,她是個不懂得珍惜的人, 其實沒有認真過,洛懸自然不信自己會是妥帖安放木雕的人。

女人逆著光,深邃立體五官陷入陰影中, 清冷感更甚, 她垂眸盡量自然地說:

“多謝沈小姐的好意,我並非木雕的知音者, 若是強行收藏, 反倒拂了木雕的天然意趣。”

本以為自己可以借花獻佛, 沈芊爾意外不已, 面前金尊玉貴的女人, 仍然是那副彬彬有禮的微笑與談吐,卻讓她感覺寧一卿是那麽疲倦。

刻進靈魂深刻深處的疲倦。

勉強收下心底的好奇與探究, 沈芊爾回以禮貌:

“寧董太過妄自菲薄,以後若是有意,可隨時聯系我,或者聯系我們小崖也可以,不如讓小崖把她的名片給您吧。”

說完話, 沈芊爾急忙催促洛懸把她那張充滿藝術感的名片拿給寧一卿。

奇怪的對峙氣氛中, 洛懸裝模作樣地在衣服口袋裏, 不緊不慢地摸索一陣,然後露出“哎呀, 不巧了,沒找到”的浮誇表情,松弛肆意地笑說:

“名片剛好發完了,寧總和我果然沒有一點緣分,我就不妄圖高攀了。”

沈芊爾訝然地失去說話能力,她從沒見過把虛偽作戲放在表面的人,這小崖幾乎落落大方地把“不樂意”流於表面,眼神清澈明亮,絲毫沒有造作之感。

到底是什麽原因和理由,讓這個名叫“小崖”的年輕人敢這麽對待寧一卿啊?

她頭疼不已,生怕寧一卿一個不高興,隨便幾句話就能毀了小崖的藝術生涯,連帶她們這些在場的人都要遭殃。

雖然這麽久以來,她沒聽過寧一卿仗勢欺人的新聞,但是這樣站在雲端的大人物,哪能沒有一點古怪的脾氣。

“小崖,你亂說些什麽,”她走到洛懸身邊,小聲地說,“就算沒有名片也要現造出一張來啊,你不是很機靈的嗎?萬一寧董生氣了怎麽辦?”

這邊沈芊爾急得滿頭大汗,一邊拼命給洛懸使眼色,一邊沖寧一卿陪笑,打哈哈說:

“寧董,小崖是在開玩笑,這小孩一天天丟三落四的,我們再找一下名片。”

“這小孩丟三落四?”寧一卿面無表情,目光沈墜,為沈芊爾話語中對洛懸的熟稔,與若有若無的維護。

誤以為寧一卿是在不悅地譏諷出聲,沈芊爾急中生智,從自己的高級小皮包裏拿出一張薄檀木雕刻成的名片,遞給寧一卿。

“寧董,這是小崖的名片,她不小心放在我這兒了,您請笑納。”

這邊沈芊爾在為自己的機智點讚,多虧想起來自己收過小崖的名片,還剛好放在包裏,不然這可怎麽救場。

“多謝,但不必了,是你的,你就好好收著,”寧一卿音色沈冷,意興闌珊地垂眸,小懸不願意給自己,她又何必強求,徒惹小懸不開心。

她無法承受再次失去洛懸的痛苦,徐徐圖之才是上上之策。

還有就是,小懸的名片放在沈芊爾的包裏,這兩人又是什麽關系?

寧一卿對這一票一直在打理娛樂產業項目的二代們,並不熟悉。

只是偶爾聽說沈芊爾為人大方,成熟嫵媚,撩得很多年紀小的AAOO們心花怒放,為她尋死覓活的人,不多但絕對不少。

但這也只是飯局上,那些人酒後的閑話,她聽到了一向一笑了之,並不當真或是當假。

畢竟,與她無關,但這一次……

“寧董,這怎麽好意思,要不您跟小崖加個微信,”沈芊爾見寧一卿沈思良久,不由得忐忑地開口打斷,又後知後覺自己的作法多少不太妥當。

想到手機裏無法通過的好友邀請,寧一卿心口隱隱作痛,不強烈只悠長,墨色眼眸忍不住泛起希冀,很想和小懸建立任何的一絲聯系。

但小懸不願意,她不想再讓洛懸不開心了,只能拒絕這無異於飲鴆止渴的劇烈誘惑。

於是,她假作不在意地說兩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下次吧,如果……能有緣的話。”

“寧總,你是參透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的,有品位有品位,”沈芊爾不明白現在的情況,只好用兩句頗為不三不四的恭維,意圖掃除現在的尷尬。

她總感覺寧一卿今天太奇怪了,失去了以往那種不刻意的游離,變得患得患失?

沈芊爾心想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宴會廳上人來人往,終於有人註意到這兒,急匆匆端著香檳杯過來笑著說:

“沈小姐,我們好久不見了,你最近過得很滋潤啊,身邊這位是……不介紹一下嗎?”

這人自然知道寧一卿是誰,但宴會氛圍講究的就是一個你來我往的分寸,所以恰如其分的裝傻是必要的。

洛懸對此樂見其成,從善如流地走開,將空間留給這群需要諂媚討好寧一卿的人,倒得了下半場宴會的清凈。

**

行進的奔馳車上,洛懸腰肢與脊背挺直,黑發更顯得她膚色如玉。

“你和寧董認識?”沈芊爾狐疑地盯著洛懸,好半天想不出這人和寧一卿之間暗流湧動的原因。

不,不應該是暗流,簡直是激流勇進了都。

“聽說過,不怎麽熟。”

“我聽小道消息說,寧董這兩年瘋了一樣地找一個人,”沈芊爾吃了一顆奶糖,自言自語地感嘆道,“也不知道是什麽人,這麽幸運被她惦念這麽多年。”

“說不定是她的仇人呢?”洛懸遙望車窗外的城市夜景,半是調侃地笑。

沈芊爾楞了一下,呆呆地說:“不會吧,有誰敢跟寧董結仇,巴結她還來不及。”

“總有例外吧。”

“怎麽可能,進這個圈子裏的人,若是沒有家世背景,再清高也不過是做樣子,否則很難存活下去,”沈芊爾說話直白坦然。

聞言,洛懸心底平靜如深潭,沒有太多驚訝或是不忿的情緒。

其實,她向來明白人性的規則,如生物鏈般直接而殘忍。

讓清高的沈淪,讓心比天高的下跪,讓目中無人的賣笑,是一件令富貴到空虛至極的人津津樂道、樂在其中的事情。

讓人可以是星辰,也可能是灰塵。

這兩年,她潛心鉆研木雕,不可避免地出席過幾次這樣的場合,大大小小的都有,那些中年發福的,慣於養小的,仗著有幾個錢,過來試探,甚至直接開價的,不在少數。

“或許吧,人各有志,選擇了就不要後悔。”

對於洛懸不置可否,沈芊爾一時恍惚,她父親在家裏把洛懸誇得天上僅有、人間絕無,在她沒見到洛懸之前,狹隘地認為不就是一個有點才華、意氣風發又清高孤傲的藝術家罷了。

這種人不說多,但她見得不算少,其實大多都是繡花枕頭,表面清高,一旦見幾個有錢有勢的富婆,亮出點存款的房產,這些人清高的骨頭立馬軟了。

今天遇上寧一卿,沈芊爾以為小崖會跟那些人一樣,玩一手欲擒故縱,沒想到這個Alpha是真的不假辭色,有那麽點文人風骨。

倒是很有意思。

“誒,仇人肯定不是,據說是寧董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沈芊爾喝了口司機準備的果酒,剛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酒勁上來,讓她忍不住開始八卦,“而且我聽說寧董還找了個替身來一解相思之愁。”

“替身?”洛懸有點意外。

“對啊,寧董新購置了房產,幾乎每天都按時回新房子裏住,各種買東西哄房子裏的人,一天天把人捂得可好。最長一次記錄,寧董都沒回寧家大宅過年,陪了那個小情人整整半個月,足不出戶的那種哦。”

“這樣嗎?”洛懸音色淡淡,略微怔松後笑了笑,“聽你這麽一說,她們倒像是真愛。”

“可不是嘛,一個日理萬機的總裁,出差都不忘給那人帶禮物,還天天回家陪吃飯哄睡覺,誰聽了不羨慕死,”沈芊爾滿眼放光,“真想知道白月光正主有多風華絕代,到底是怎麽把寧董迷得神魂顛倒的。”

“真迷得神魂顛倒,還能找替身?”洛懸覺得這些人的腦回路明顯不正常,把濫情當深情。

沈芊爾瞥見洛懸鋒利清淡的側臉,有種語塞的感覺,“哎呀,具體的我也搞不清楚,說不定都只是謠言呢,寧董一天天把私生活捂得嚴嚴實實,八卦狗仔都拍不到什麽實料。”

“沈小姐,我在這兒下車就好,替我謝謝令尊,隔日我定登門感謝,”洛懸對此並不感興趣,謙謙有禮地道謝,眼角眉梢都是恰到好處的疏離和禮貌。

讓沈芊爾恍然覺得這一幕和剛才那位像得不得了,言談舉止中都是同樣的客氣疏冷。

或許她爸爸就是看中洛懸了這一點,學習能力和成長速度很快。

街道兩旁的路燈下,沈芊爾饒有興致地看著洛懸攔下一輛出租車,往機場方向行去。

同一時間,一百米外的一輛黑色路虎中,制服齊整的司機,低聲詢問端坐於後座的矜貴女人。

“寧董,洛懸已經下車了,看樣子是要去機場,我們還要跟著嗎?藍秘書說您的眼睛最近病情不穩定,需要早點休息。”

“無礙,”雙眼系著白色絲帶的女人,指.尖輕輕點在冰冷窗沿,“繼續跟著,確認小懸安全上飛機。”

白色緞帶隨風飛揚,女人纖長雙指間的煙管紅星明滅,煙霧彌漫,像是一種結界般的,讓女人心底的無所顧忌與孤註一擲,不至於直接被人看透。

邁巴赫跟著出租車,一路拐上跨江大橋,車尾燈的紅連成一片,好在擁堵很快結束,去往機場郊區的路順暢起來。

寧一卿這時才發現自己指.尖夾著一根細白的煙,明明定下每天最多只能吸兩支,但今天已經是第三支,超額了。

其實,已經很久沒抽過了,今天見到了,便又忍不住。

“告訴樂然以後車上和辦公室都不要放煙,見到了會忍不住。”

保鏢連聲應是,通過後視鏡發覺女人撚滅了煙,仿佛在忍受著某種心煩意亂。

自那之後,洛懸按部就班地在藝術館雕刻、展覽作品、直播,小崖這個人的作品逐漸有了些許名氣,慕名前來的鑒賞者、收藏家絡繹不絕。

尤其在直播這一塊,洛懸雖然依舊每周周五下午直播一次,有時兩個小時,有時四個小時,並且不露臉。

但是人氣就是很玄學地蹭蹭往上漲,甚至誇張到開播的時候,總會有幾個熱搜沖上微博。

往她工作郵箱裏發郵件的人也越來越多,搞得她不得不開啟垃圾郵件自動屏蔽,不過和小草的交流依舊保持著一貫的頻率。

每天的早安晚安,以及每三天小草會給她匯報一次雕刻的進度。

直到某天小草給她發來一張圖片,上面說一條略顯粗糙,但是神情非常不馴且可愛的木雕小蛇。

小草在圖片旁附上了一句話:[小崖,你能不能看出這條小蛇自由自在的桀驁感?]

說實話,洛懸覺得看不出桀驁,倒有點截肢的感覺,但作為初學者,紋理和細膩程度已經非常不錯了。

誰知道小草聽完評價後,沈默許久,又發郵件來表示會重新雕刻小蛇,直到洛懸滿意為止。

洛懸望著屏幕上的郵件,覺得這個小草大概是一個完美主義的人,有點強迫癥。

“最近沈芊爾約你的次數,是不是有點過多了?”池梨看著關了電腦,準備出門的洛懸,開口問道。

正在拉拉鏈的洛懸微微楞住,仔細想了想,

“不就是人情周旋嘛,我雖然不喜歡,但人生在世總要犧牲和忍受。”

說完這句話,洛懸驚覺自己這副論調,和寧一卿有些許相似,她搖搖頭輕笑,看來自己的確長大了。

以前她總以為自己學不會虛偽,學不會假笑,現在看來,也沒什麽學不會的。

“唉,我知道你現在能承擔更多的責任了,”池梨笑得有幾分欣慰,她很開心看見洛懸在不忘初心的基礎上,多了一層保護自己的殼。

仰望星空的浪漫小孩也懂得一步一個腳印踏實前行。

“好了,那我走了,飯菜我都做好了,你等晚晚回來,一起熱著吃。”

“我知道啦,沈芊爾把你約在那種露天溫泉,你要小心保護自己,別被人家占了便宜啊,”池梨趴在床上晃來晃去,“我聽說那個溫泉叫作什麽情人泉,去了的人都成了情侶。”

“商家的營銷話術你也信啊?”洛懸穿上鞋,無奈地瞟了一眼池梨。

“我這不是怕你遭了暗算嘛,上次你不就差點兒被那個人給那個什麽,你要記得有事打電話啊。”

聞言,洛懸啞口無言,抿唇扭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那次是個意外,我已經嚴正警告過那人了。”

“那你也要小心,現在Alpha出門在外也不安全,而且那個人還一直對你虎視眈眈,我看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對勁了,就像那種陰霾籠罩了一輩子的天空,突然陰轉晴……”

池梨手腳並用地連比帶畫,想要形容出那種貌似曇花一現、鏡花水月、浮光絮羽般短暫的失控感,但怎麽都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你哪裏看到她的眼神?這兩年來你都沒再見過她。”洛懸失笑不已,不自然地扭動左手手腕,來來回回摩挲。

“……我能想象到好不?那次在你的墓碑前,我最後都是強撐著離開的,”池梨扭了扭身子不自然地說,“她那種黑沈沈沒有光的眼神,感覺就差自己跳下去陪葬了,你說嚇不嚇人。”

“小梨,你說的多少有點誇張吧,”洛懸冷淡地說,蒼白清透的面容有一瞬的無所適從,很快又恢覆成習慣的嗤笑,那種由不相信而帶來的輕嘲感。

“不是,真的很要命……算了,我形容不好,你自己想吧,”池梨說著說著話,突然從沙發上跳起來,連鞋都來不及穿,就拽過洛懸的左手手腕,把袖子拉高。

果不其然看見細白的腕心,有一條不規則的血色傷痕,還沁著鮮紅的血珠,傷口周圍有不規則的毛刺和血肉,一看就是被人用指.尖一點一點無意識撕扯攪弄下來的。

池梨一聲尖叫,拼命地往電視機櫃跑過去,手忙腳亂地拿出醫藥箱,找到醫生開的信息素穩定劑、消毒棉簽、碘伏、白藥和繃帶。

被池梨一系列動作驚得眼花繚亂,洛懸無聲地嘆氣,走過去拍拍池梨,溫言安慰道:

“不用那麽緊張,這次我忍住了,沒把傷口撕裂得太開,你慢一點。”

池梨手抖得厲害,打開碘伏的蓋子就搞了一一分多鐘,最後還是洛懸過來打開的,她用的左手發力,傷口又滲出一絲絲鮮紅,墜落在幹凈陽光的地板上。

“你懂個屁啊,傷口不處理就要出門,再慢下去,我怕你血流成河,死在半路了。”

洛懸掌心撐著額頭,心說也不至於這麽嚴重吧。

“上次醫生說你信息素等級現在不穩定,一會從C到A,又從A到C,偶爾跳回S,會造成很多副作用,我還以為沒什麽大不了的,總比你以前動不動就吐血要好。”

誰知道,信息素不穩定帶來的隱患,是讓洛懸患上一種名叫“皮膚剝離強迫癥”的病,總想撕扯傷口上的皮膚組織,用細密刺痛的感覺抵消掉信息素波動帶來的煩躁和抑郁。

“安啦安啦,這種情況的確比以前吐血要好吧,”洛懸神情幽遠,“而且說不定哪天自己就好了,只不過在這之前受點罪。”

“我呸,誰知道在痊愈以前,你會不會流血把自己流死了,這麽疼你也下得去手,”池梨顫顫巍巍地給洛懸的傷口塗上碘伏,手指太抖,一瓶藥灑了半瓶出去。

信息素波動的癥狀,就像是血液從身體裏流幹了,亢奮得腦海裏是數不清的靈感,於是必須拿起刻刀雕刻,然後一不小心,劃到了手腕,也不覺得痛,只是越發急切地想要雕刻,手握木料,下筆如神。

等這一陣高峰過去,陷入低潮,傷口的癢意湧上來,便無休無止地麻木起來,於是動一動傷口撕扯一下,發現自己還活著。

“沒什麽的,至少我會靈感充沛,離達到夢想的距離會越來越近。”

想到做出更多木雕,供人觀賞,再實現媽媽沒能獲獎的心願,洛懸便頗感對現在的心滿意足。

見池梨處理得實在困難,洛懸嘆息一聲說:“你緩一會兒,看上去好像受傷的人是你才對,我自己包紮,你緩一會。”

池梨靠著茶幾喘氣,面色十分不善地看著洛懸倒騰。

銀發異瞳的女生神色陰郁,長腿支起隨意坐在光潔地板。

陽光照在她高挺的鼻梁上,點亮一側翡翠調的眼瞳,她單手纏著白色繃帶,又不得不用齒尖叼住繃帶一頭,將其系緊一些。

又或許她在享受繃緊傷口那一刻的痛感,這能夠讓她鎮定信息素不穩定帶來的躁郁癥狀。

“我走了。”

“註意安全,”池梨想了半天,也只能說這一句話,多虧信息素波動,至少現在洛懸不會輕易被死神拿走性命了。

“好的,我有分寸的,”洛懸輕輕笑了笑,其實自從做過腺.體官能消除手術之後,她對高等級Omega的信息素,就不怎麽敏感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情人泉是西葉市最大的天然溫泉,自從旅游業發展後,這兒的規模越來越大,服務也以私密舒適為主,是很多上層人士的首選。

尤其是這兒的清酒配溫泉蛋,那是一絕,邊泡溫泉邊吃,十分享受。

洛懸過來的時候,剛好是下午三點多的光景,侍應生引著洛懸來到“竹”字間雅房,看見沈芊爾跪坐在竹葉蒲團上,正在淺淺自斟自飲杯盞裏的米酒。

“沈小姐,你好,”洛懸仍然背著自己的黑色帆布包,一身淺藍色絨帽衫,清透稚氣的面容漂亮生動,“你朋友需要的木雕樣品,我已經帶來了。”

“嗯,不急,你先坐,嘗嘗看這家的流心八寶飯,據說糯米都是精挑細選過,連大小比例都一致的,香甜軟糯,你試試看喜不喜歡。”

“好,謝謝,”洛懸放下背包,坐在蒲團上,自己拿了瓷勺,嘗了一口糯米飯。

沈芊爾滿是期待的眼神盯著洛懸,忙不疊地問:“怎麽樣,怎麽樣?”

素來沒有太大的口腹之欲,洛懸聳聳肩,實誠地說:“一般般吧,吃不出什麽感覺來。”

“小崖是你的假名?”沈芊爾莞爾一笑,嫵媚不已,她半趴在桌上,半醉不醉的模樣,“要不要告訴你的真名,,不然我都不放心和你談一筆交易。”

她本以為無人能逃出自己的香甜的信息素,豈料,洛懸超出想象的……冷淡。

“不用了吧,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你叫我小崖我會回答就好。”

“你……”沈芊爾臉色暈紅,嬌媚一笑,“你的論調好老套,但是好可愛。”

她站起身,白色浴袍隨之而下,露出只穿泳衣的姣好身材,“你要不要……到溫泉那兒,和我一起吃蛋糕?”

洛懸皺眉,並不是很喜歡房間裏的味道,“木雕你還沒拿好,不是說很急嗎?”

“你過來給我吧,我們需要更隱蔽的聊天場所,”沈芊爾赤足踏在鵝卵石小路上,淋著小雨邊往後面的溫泉走去,邊朝洛懸勾了勾手指。

端坐於蒲團上,洛懸望著沈芊爾愉悅的身影,長指彈了彈杯中酒,思考著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池梨該怎麽辦。

總不能把木雕甩進去就走吧,托侍應生轉交?

又擔心弄出什麽損傷,到時候麻煩事多得很。

就在這時,古風長衣長褲的侍應生走到雅室前,躬身說道:

“客人,外面有人找您。”

“找我?”洛懸狐疑地詢問,“是什麽人?”

“一位小姐,說撿到了您落下的東西,想要物歸原主。”

大概是最近坐飛機的次數太過頻繁,即便天還沒黑,舉著傘走在路上時,雙眼也比之前要模糊許多。

她在趕去西葉市的情人泉。

那天的宴會之後,她詳細地了解了沈芊爾,是一家娛樂公司的總裁,平日裏興致來了,溫存軟語,恩威並濟,玩弄幾個流量小花小生,讓旁人要死要活,只是一句簡單的話語。

這樣的人不是洛懸的良配。

就像她自己一樣,身處名利場,狩獵別人,只需端坐冰冷高堂一聲令下,對別人的喜怒哀愁,不屑一顧得很。

這樣的人把洛懸約到來泡溫泉,想做什麽不言而喻,寧一卿推了推銀絲眼鏡,側臉如霜,僵硬蒼白。

春末夏初的天氣,杏花疏影,她的黑傘上落一簇簇的花瓣,才找到“竹”字號雅間。

遙遙望去,桌上熱茶裊裊,顯然人剛走不遠。

“沈小姐開的是情侶溫泉,只允許她們兩人進入,因為有……有表白的需要,”侍應生迫於威勢,倒豆子一樣全都說了出來,“比如我們這款冰淇淋蛋糕裏面藏著戒指,是我們的特色服務。”

“藏著戒指?”寧一卿將手裏的金色懷表開開合合,顯然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是的,沈小姐讓我們特別準備的,應該是要用在重要的人身上。”

侍應生低著頭,偶爾偷瞟女人一眼,又趕快收回了視線,實在是這一刻原本還算溫和的女人,周身驟然冰冷下去,令人緊張得快要靈魂出竅。

手機在這一刻響起,寧一卿接通。

“一卿,在做什麽呢?”秦拾意的聲音懶洋洋的。

“你應該在在休假吧?”寧一卿不鹹不淡地回答。

“我心情不好嘛,你不要扣我的工資,我還要養老婆的,但是老婆跑了,我好苦啊,怎麽辦?跟你學一學拍星軌怎麽樣?”

“很麻煩,要遠離城市,無風無雲無月的夜晚,也不能睡覺,要定時拍攝,經常檢查,”寧一卿心不在焉地回覆。

“你還挺浪漫。”

“我掛斷了,有事。”

寧一卿掛掉電話,無聲地苦笑,和那個人在一起才浪漫,不然漫天星光又有什麽好看的。

現在她有了時間,卻沒了人。

洛懸的離開是她的星河垂暮,從此她的夜空沒有了光。她無數次在深夜徜徉踏著幽步遍尋不見星星。

薄雨打葉,泠泠作響,洛懸背著包,在這邊轉了好大一圈,才往後面的溫泉行去,一擡眼就看見細雨微濛中,孤身站立的女人。

女人似乎是匆匆趕來的,風塵仆仆,齊整清潔的白色正裝襯衫,扣得一絲不茍,唯有黑色的皮質袖箍有點松,軟軟地落在手腕間,將雪青色佛珠掩落於塵霧之間。

與她整個人的內斂工整極為不符。

“寧總,是你特意來給我送落下的東西?”洛懸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說,“拾金不昧?”

女人在秋雨裏,雙指撚著一根細白的煙,竭力隱忍的淡然神色如海島迷霧般,是一種縹緲高亢,難以捕捉的美,莫名有了難以形容的獻祭感。

“小懸,你的綠松石袖扣,那天掉在莊園裏了,”寧一卿吐字很慢,像是為這蹩腳的借口感到難堪。

“謝謝,寧總,我回去後還找了很久,”見寧一卿站在原地不動,洛懸又問道,“還有事嗎?”

“沈芊爾不是好人,”寧一卿雙眼失焦,煙尾艱難地對準火苗,卻怎麽也點不燃煙。

洛懸輕聲哼笑,拿過女人指.尖的煙,輕松地滑動砂輪,“啪”點燃細煙。

火星在綿綿細雨中明滅閃爍,少女修.長指骨夾著煙,望向雙目迷蒙的女人,心底有些感到幾分澀感,像是遇見破碎的琉璃燈火。

這一場雨,倒像是初戀時會下的雨。

讓渡的火,點燃的煙,寧一卿感受到漫進唇瓣的溫度,屬於洛懸長指的溫度,自己曾經熟悉的,深切體驗過。

“你就是好人了?”洛懸長睫沾濕,刻意移開視線投向院落裏的杏花。

院落裏安靜了,只有小雨瀝瀝的輕響。

大概是等得太久的關系,女人疏冷清雅的面孔濕漉漉的,肌膚薄得幾乎停不住一絲細雨,鼻尖、臉頰、眼睛都染上胭脂色。

“我也不是。”

洛懸還是第一次聽見女人用這樣的口吻說話,委屈中帶著哀求的無奈。

寧一卿眼睛沒有焦點,卻如同濕淋淋的鹿,倉皇的,孤註一擲的,“星星,別去,求你別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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