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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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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

中州列國, 臨近九重中廷和南域,萬萬年來皆為神州大地最繁榮富庶的地方。

來到中州,珠珠先去的靈林苑,去看望林含音。

林含音是靈林苑的主母夫人, 小時候她在長安學宮做質子, 曾受到了林夫人許多關照。

她爹娘早沒了, 很多時候林夫人給她的感覺就像半個母親,珠珠總能從她身上看見母親的影子, 時隔多年, 珠珠挺記掛她,因此來中州第一個先去看望她。

靈林苑掌管神州十之八九的靈花異草, 草木繁茂,珠珠到的時候, 已經是近秋的時節, 滿山大片花圃披上一層深淺錯疊的黃, 珠珠路過的時候, 還看見一種金色的大花,燦金燦金,她差點被當場閃瞎了眼。

珠珠忍不住停下腳步看:“這花怎麽做到這麽亮?!”真是金光閃閃,太陽都沒它亮。

符玉也看得稀奇,觀察道:“不像是培育出來的, 倒像是自發變異生長出來的。”

珠珠撐著膝蓋瞧, 突發奇想,把脖子的符玉取下來掛到花上。

日輪光輝下, 大花金燦燦的顏色透過朱紅色的玉, 襯得玉璧更加澄澈細潤, 竟意外浮出一層明艷之態。

“咦, 這樣居然還挺好看。”

珠珠興趣盎然,低頭研究了好一會兒,撥弄了撥玉璧:“好好玩,一會兒向林夫人要點這個花種,等咱們回北荒,在赤華澤苑周圍也種上。”

符玉有點無奈。

自從那混沌司的老司命揭露說它不完全是符玉,小暴君鳥就開始疑神疑鬼,每天都要捅鼓捅鼓它,無意識間展露出越來越強烈的占有欲。

少女已經長大了,可在符玉眼裏,還永遠像個青春期的幼崽,符玉對她那些盤盤繞繞的小心思看得明白,愈是無奈又好笑。

縱使怎麽跟她講它真的不會跑,她嘴上應了,卻根本不信,心裏打著各種小算盤,它說了幾次沒用,也只好裝作不知道,隨她去高興好了。

符玉一如往常好脾氣說:“好,好,聽你的。”

有被吹落的花瓣落在玉璧上,珠珠拿手指

拂開,突發奇想:“你的宿玉裂了,花瓣落在你身上,你會有感覺嗎?”

符玉說:“有一點點。”

珠珠說:“那我咬你,你會疼嗎?”

符玉並沒有撒謊,而是輕輕地笑,說:“也是一點點。”

珠珠把它拿起來,看著上面之前自己咬的清晰的牙印,有點不好意思,但不知為何,又有點難以言喻的得意和興奮。

妖都愛在自己的東西上留下印記,就像野獸每天巡視完自己的地盤撒尿,不僅是向外人炫耀主權,也會讓自己發自內心地升起滿足。

她想了想,忍不住還是拿起玉,放在嘴邊咬了咬:“可我還是想咬你。”

“不過我以後會咬輕一點的。”

小鳥補充說:“我盡量不叫你疼。”

少女尖尖的小虎牙啃它,符玉忽然心尖也像被小鳥啄一下。

它沒有回答,少女不停擺弄著它,沒註意它的啞然,躍躍欲試仿佛對它充滿著無限的興趣。

“珠珠。”林夫人迎出來,遠遠笑著招手。

珠珠一無所覺,這才把符玉重新掛回脖子上,顛顛跑過去。

林含音與成知仙君迎她走進雕花的小木樓中,成知仙君端來兩杯今日清晨新摘嫩葉泡的茶水,西海王知道珠珠要與林夫人說些家常話,就起身請成知仙君不必忙,兩人默契地寒暄著出去說話了。

林含音端了幾碟點心,都是珠珠以前愛吃的甜食,說:“那日聽說你在伊水涅槃,我的心才總算能落下來。”

珠珠打量著林夫人,她的眼角多了些許褶皺,但鬢發依舊叢黑,面容也仍然如從前,看來這些年過得還可以,也沒有受欺負。

珠珠放下心來,伸手去捏糕點吃,腮幫子鼓鼓,懶洋洋說:“也是機緣巧合呢,氣氛到那兒了,我就把伊水占了。”

林含音溫柔看著她,眼眶隱隱含淚,心中感慨萬千。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林夫人摸了摸她的頭發,說:“你不知道,當年都以為你掉進忘川裏,這些年…”她停下來,不再說,破涕為笑:“不提那些了,都過去了。”

珠珠並不作聲,只是遞給她手帕,林含音連忙抹抹眼角:“你吃,吃完了還有。”她笑說:“我聽說你要往這邊來,提前做了幾盒,一會兒你都帶走。”

珠珠沒有拒絕,嗯了一聲,等林夫人把眼淚擦幹了,才鼓著兩腮幫子糕點說:“聽說九重中廷被魔界趕到中州南邊去,怎麽樣?”

“不太好。”林含音嘆氣:“三千年前仙魔大戰時,中廷帝後不知怎麽觸怒了太上,太上幾乎與天帝恩斷義絕,從那之後,南域就對中廷十分冷待,再不覆從前處處給顏面,內憂外患,這些年中廷處境一日差過一日,如今除了勉強控制著中州以南那小片地界,對於其餘諸國,竟再無餘力驅使了。”

神州的諸侯王,哪個不是心裏明鏡的人物。

曾經九重中廷得南域鼎力支持,仙族同氣連枝,太上威重,大家雖說心底對中廷有種種微詞,倒也甘願退讓幾步,尊其為帝廷,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但如今,仙魔大戰,魔界生生逼上神州大地來,九重中廷作為帝廷一敗再敗,丟疆失土,連自己的陪都都給人家那年輕英武的魔帝奪去建了新魔帝都,是一點臉面都沒有了,更雪上加霜的是,中廷竟還觸怒太上,斷了南域的支持……

九重中廷到如今這種境地,說是帝廷,實則早已再無帝廷的權威,搖搖欲墜掛著最後一點空殼皮,只等誰忍不住上去再踹一腳,就徹底完了。

珠珠聽著,心中毫無波瀾。

別說恨意,涅槃之後,她對九重中廷連曾經的厭煩都沒了,真是完全淡然,多一點情緒都懶得有。

九重中廷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元蒼天尊和南域的態度,她就沒把中廷放在眼裏過——現在中廷的存在與否完全取決於她的利益,如果妖族實現最大的利益需要中廷存在,她可以沒事人一樣完全放任九重中廷杵在那兒;而但凡中廷有她需要的東西,那整座中廷都形同她的戰利品,在合適的時候,她吹著口哨就去收割了。

此刻嘛……

珠珠思考了一下,說:“我準備去中廷借一借他們的打神鞭。”有借無還的那種借。

林含音面露錯愕,珠珠把要給符玉換宿體的事情給她說了。

林含音聞言沈吟片刻,道:“珠珠,你用息壤可有用?”

珠珠:“息壤?”

林含音讓侍女拿來一個小木匣盒,打開裏面是一塊拇指大深褐色的土。

珠珠才想起來這息壤,這是靈林苑的祖傳寶物,從荒古流傳下來的一種特殊神土,可自行生長,其中富含著濃郁的生氣,用其栽種花草,連枯萎的草木都可以起死回生,甚至可以用來入藥。

“這息壤有諸多神異之處,其中最好的一點,就是飽含生機,可隨意塑形造物,你想為器靈新換個宿體,又怕神器與器靈不相合,不若想想法子,看能否用息壤重鑄神器,為這器靈打造一具更相契合的宿體。”

珠珠聽著,眼睛逐漸亮起來。

“我這裏也不多了,這些都給你拿去。”

林含音解釋道:“之前仙魔大戰,太上負傷,懸壺谷需要配藥,我們奉旨把息壤都獻了上去,你若是不夠,恐怕還得去懸壺谷問一問。”

珠珠點頭接過來,看著匣子裏的息壤,不由思考起來,這的確更好嗳,但神器加息壤更難煉化,這樣的工作量就更大了,她自己一個人幹不了,恐怕得去丹火臺找煉器師…或者去找墨莊的那些傀儡師…

珠珠正神游天外,就聽林含音猶豫一下,才低聲說:“珠珠,你此來,可是還要去拜訪太上?”

珠珠回過神來,說:“是呀。”

“我送過去兩封拜貼,都沒有回信。”珠珠道:“我準備親自去瞧一瞧。”

林含音搖頭說:“當年仙魔大戰正是關鍵時候,太上負傷,自那之後太天宮便多封宮,連我們也甚少能拜見太上。”

珠珠:“他真的傷得那麽重?”

林含音張了張嘴,像一時不知從何處說好。

林夫人牽著她的手,忽然嘆說:“珠珠,按理我一個外人,不該說這些…但…但…”林夫人說:“當年你落進忘川,消息傳過來,太上傷痛至極,回了營帳就不停嘔血,一夜白了發。”

珠珠一頓。

一夜白頭?

這個她還真沒聽說。

“珠珠,我們雖是外人,但見者清明,我們親眼所見,當年雖有種種誤會,可太上對你的情誼不是假的。”林夫人不忍:“珠珠,你若見到太上…”

珠珠回過神來,知道她擔心什麽,搖頭說:“我沒想對他怎麽樣。”

珠珠回想了一下曾經的事,都像隔著一層霧花。

她和衡道子的恩恩怨怨早就說不清了,不過也無所謂了,都過去了嘛。

“當年有許多誤會,但我知道他本心沒想害我。”

珠珠說:“我對他沒有怨氣,也沒想氣他,我這次就是去探探底,看一看仙族的情況,你別擔心,我暫且沒有和他打死打生的打算。”

珠珠覺得這承諾夠表明態度了。

可林夫人看著她,還像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珠珠沒註意林夫人覆雜的眼神,事情說完了,她準備走了。

她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麽,轉身對林含音提醒道:“等我走後,你們封關閉門,最近不要迎客了。”

林含音還沈浸在糾結中,一楞,然後像意識到什麽,臉色頓時一變。

“魔帝在幽都魘血洗不臣,國相輔佐,手腕詭絕老辣,短短時日,已經大肆整頓軍伍,秉旄仗鉞,八成馬上就要再向仙族宣戰了。”珠珠拔下一根毛羽,放在桌上道:“大戰將起,你們封關避世,不要摻合進九重中廷和南域的事去,如果有麻煩,直接註入靈氣叫我。”

囑咐完,珠珠不再看林含音震撼的神情,轉身走了;她走時帶上了息壤,還帶走那朵閃瞎眼的金花。

林含音說,那金花不是她培育的,是這些年不知怎麽自己玫瑰苑裏雜交生長出來的,只有那一株,之前一直沒開花,前兩天卻突然開了,色澤亮閃閃,奇異得好笑,還沒取名字,見她喜歡,直接挖出來給她抱走了。

這花顏色驚天地泣鬼神,珠珠卻意外地挺喜歡的。

小俗鳥喜歡一切亮閃閃的東西。

珠珠抱著花打量,說:“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

符玉說:“叫什麽?”

珠珠想了想,高興說:“它這麽亮,就叫亮瞎眼吧。”

符玉:“……”

不愧是小鳥。

珠珠美滋滋抱著亮瞎眼去了南域。

南域一切如舊,經過洛水時,珠珠還看見曾經待過一陣的承昭小學宮,但不知道是不是入秋了,學宮孤零零坐落著,周圍曾經繁茂的花木都變得枯黃,顯得蕭瑟枯寂。

珠珠望著,西海王臉色嚴肅覆雜下來,低聲說:“太上天尊的情況大概真不好了。”

至尊者的生息與一地的榮辱息息相關,江山枯敗至此,已經昭示著此方主宰糟糕的情況。

車輦儀仗駛向太天宮,珠珠低頭望去,就見雲海低伏,肅風拂動,隱隱仿佛一場磅礴的風雨將來。

太天宮一眾人終於匆匆迎出來,姜老仙君的神色像被灌了滿肚子的苦水,覆雜至極。

“小少君…”姜老仙君看著她,嘴巴張了張,像又覆雜忐忑又忍不住高興,終於是高興期待占了上風,幾步上前來迎接:“您、您回來了。”

西海王道:“老仙君,大君涅槃了,該改稱大君了。”

姜老仙君一楞,看向珠珠,珠珠一臉如常,抱著一盆金燦燦的花,笑得比花還嘻嘻燦爛。

姜老仙君的心像拴著巨大的石頭,一同沈到了底。

“…是,是…應該的…應該的…”姜老仙君表情像捏一捏就能擠出無數苦水來:“大、大君。”

珠珠笑道:“天尊在哪兒,許多年沒見,我特地來拜訪天尊。”

姜老仙君嫻熟推脫道:“大君有所不知,太上還在閉關,暫且不見客。”

“是這樣啊。”珠珠說:“那他什麽時候出關?”

姜老仙君還要說話,珠珠笑瞇瞇道:“不見到天尊,孤可是不會走的。”

姜老仙君什麽也說不出了。

“…唉,唉。”他唉聲嘆氣,幾乎急得跺起腳來:“大君,您…唉…”

珠珠更好奇了。

她從沒見過姜老仙君態度怪異到這個程度。

衡道子情況就有那麽糟糕——不會真要死了吧?

“唉……”

姜老仙君臉色青白不定,只能深深嘆道:“您想見太上,臣只能去稟報,那…那您就先在太天宮住幾日吧。”

珠珠在太天宮住下。

姜老仙君還請她住曾經住的夕至殿,但珠珠沒答應,換了間客殿住。

住的這幾天時間,她註意觀察,看見南域的將臣在太天殿進進出出,果然在練兵

——真是奇了,魔界在練兵,南域這邊居然也在厲兵秣馬,這是都撞到一起去了?!

珠珠十分感興趣,還試著往朝太殿去,不過朝太殿周圍無數禁軍把守,守得前所未有的固若金湯,珠珠想了想,還是沒有強闖。

她又等了等,沒等多久,這天就看見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走來。

男人身穿胄甲,清俊沈毅,不是別人,正是太天宮的統領仙君修燁。

三千年過去,再相見,仿佛物是人非。

修燁仰頭看著她,好半響,才慢慢走上階來,站在殿前,低頭拱手行禮,一如當初。

“夫人。”啞聲道:“太上…請您過去。”

珠珠懶洋洋起身,邊說:“叫我大君。”

修燁卻道:“於太天宮,只要太上一日未開口與夫人解除婚契,太天宮就只有夫人。”

珠珠幾乎要樂出來,不知道他怎麽還是這樣冥頑不靈。

現在妖魔仙三族的局勢,她和衡道子的關系,沒成死敵就不錯了,還扯什麽夫妻不夫妻,簡直離譜到好笑。

珠珠懶得和他計較,與他擦肩走出去,往朝太殿走去。

她邁進朝太殿,出乎意料,居然在門口看見了碧華和瓊犀。

碧華和瓊犀跪在外殿,已不知跪了多久,瓊犀滿臉是淚,眼眶紅腫,捂著嘴抽泣,也不敢發出哭聲;旁邊碧華垂頭喪氣,身形搖搖欲墜,幾乎精疲力竭。

聽見聲音,她們倆艱難擡起頭,看見珠珠,瞬間幾乎驚呆。

“蘇——”

瓊犀滿眼震驚,等反應過來,眼底難以自抑流露出怨怒和驚懼。

碧華瞳孔地震,目瞪口呆,看著珠珠,不知想到什麽,目光轉向殿內,突然變作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

珠珠覺得這小倆姐妹的反應怪好玩的。

她背起手,笑嘻嘻過去準備逗逗她倆,她越走越近,眼看瓊犀駭到抖如篩糠,碧華咬著牙,終是張開手臂擋在妹妹面前,只不過聲音哆嗦得快飄出條曲線:“蘇…蘇珍…你…”

姜老仙君掀開珠簾,忙小聲說:“大君,大君。”

珠珠腳步一頓。

好吧,這倆運氣不錯。

她對她倆咧嘴笑一下,看見她們倆快嚇暈過去的表情,才扭過頭,背著手施施然往殿內走去。

殿內昏光沈翳,不知為何,窗戶被封得極嚴,幾乎透不進風來,愈顯得氣氛壓抑不明。

寬衫薄帶的長者坐在榻邊,身形清瘦,他略垂著頭,聲息很輕微,手撐扶額角,那手蒼白枯瘦,襯得根根青筋如朽藤,沒有一點血色,讓人看得幾乎有些觸目驚心。

他正冠肅帶,可珠珠目光不由落在長者發冠束下垂落在肩頭的白發,銀絲勝雪,比雪還白。

他緩緩擡起頭,這樣微小的動作對他來說都仿佛要耗費許多力氣,像竭力壓抑著什麽,他的聲音低低沈啞:“…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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